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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之后,上 京赶考的举子日渐增多,可宣阳城中绝雁岭脚下宣府中的那位魁首却像个没事人似的,天晴指挥下人修建祠堂,下雨雕刻檀木发簪。
渔舟是明白燕京有他 追求多年的梦想,竹先生也是必然要上京的,但不知因何滞留于府中,迟迟不愿动身。
她想着宣竹 进京后,上下打点的银子会花费不少,因而在开张天下楼的分号上上了心,尤其是京城的分号。她虽未能亲至,但楼中如何布置,雇佣怎样的人,权责如何划分,一一写在信中寄给了当归。因而,她虽然好奇竹先生不愿动身的缘故,但却没有时间去询问。
按照渔舟的打算,等宣竹从宣阳城赶到京城,京城中的天下楼应当是赚了足够的银子供他租赁房屋和日常开支了。
九月末,渔舟对三个孩子考教了一番,然后吩咐年纪最大的白芷也上京了,主要是早一步租赁房屋和采办日常所需。她又怕白芷思虑不周,亲自列了一张长长的单子,上面清楚地写明了每一件物什。
万事具备,渔舟也忍不住催促宣竹了。
西门先生却在这时候风尘仆仆地回来了,带着几卷厚厚的书简。一回到府中,将书简搬入渔舟的小书房后,立刻考教起了宣竹的功课。这时候,渔舟也不好说什么了,只能再三心怀感激。
毕竟西门先生的是有真学问的大儒,对上京的局势、朝堂局势和士林大儒的认识可比宣竹夫妇这两个局外人深得不是一星半点,得到他的指点,宣竹必然能够少走不少弯路。而西门先生之所以愿意这时候赶回来,自然是看在他爱徒的面子上。
宣竹本以为西门先生和在天下楼跑堂的那个元召一样,仅仅是好读书,爱著书立说而已,如今才知道是个深藏不露的大儒,好似比寒山书院的那些先生还要渊博些。就算如此,竹先生也没将西门先生和寒山书院的监院联系在一起。
九月初一,渔舟有几分倦怠,比往日起得更晚了些,秋困扰人,神色恹恹地梳理着及腰的青丝。
身后突然多了一个身影,来者轻而易举地夺走了她手中的木梳,淡淡的墨香随之扑鼻而入。
角梳轻轻通透一头浓密垂顺的青丝,接着双手将之绞作一束,立刻露出一截白皙修长的颈项来。握发的手指长而有力,指甲盖呈好看的椭圆型,自有一股沉着坚韧之气,显然是男子之手。
他将整束青丝握于左手,右手执起一根发簪横于发前。那根发簪有四五寸长短,宽而扁的造型,又略呈波浪型,简洁流畅。右头大左头尖,大的一头雕有四个篆体字:宜室宜家。
它既非金银又非玉质,却是檀木所制,打磨得十分精细,不见一丝木刺儿,于暗沉沉之中透出木料天然的流云般的纹理。他将整束青丝在乌木簪上绕了几绕,檀木簪子随青丝转了转,又小心地从左往右穿出——就这一会儿功夫,绾出一个饱满平滑的圆髻。
“我想这样做很久了,今日终于这样做了。”他满意地微笑道。
“唔,手艺不错。”渔舟赞道。
他轻轻搂住渔舟的腰,眸光潋滟:“为夫有孝在身,只能来年再给你画眉了。”
宣忠数落的“罪状”,他终究还是放到了心上。其实二人相处一年有余,竹先生越礼的次数屈指可数,他大多时候都是个克己复礼的君子。
渔舟只是笑笑,左言他顾:“今日,你不用做文章了麽?”
他抿了抿唇,黯然道:“我明日便启程去燕京。”
“那我再让紫苏和忍冬去收拾收拾。”说着,渔舟欲起身。
他没有松手,反而挤入了藤椅中,抱起了渔舟放到了自己的腿上,深深地凝视着她:“我们明日就分别了,你就没有什么要与我说的麽?”
渔舟被他困在椅子与梳妆台之间,退无可退,只能讪笑道:“出门在外,照顾好自己。”
“还有呢?”很显然,他很不满意这种带着虚假的客套,“你就不问问我何时归来麽?”
“那你什么时候归来?”渔舟看着他逐渐在眼前放大的俊颜,不由得侧过了脸,手指悄悄抓紧了他的衣摆。
他伸手掰正了她的脸,轻叹道:“别躲,让我好好看看你。”
说着,手指抚上了她的眉眼,一点点的抚过额头、眉骨、燕京、鼻梁、红唇、下颚,最后又逡巡着回到红唇,修长的手指横在她双唇之间,来回摩挲,不知情的人定然会误以为是渔舟在舔吻他的手指。
他俊脸微红,抵着她的额头,贴着她的脸颊,目光热切如火,缠 绵似水,低声诱哄道:“小舟,随我上京可好?读书之余,为夫可以抄书、画美人图养你的。”
“田地里的庄稼还没收呢。”渔舟双眼乱瞟,不敢与他魅惑的双眼对视。
“不是有铁牛一家麽?你就与我一同上京吧,嗯?”他尾音微微上扬,刻意带着挑 逗人心的温柔与低沉。
“可……可是还有天下楼啊。”渔舟绞尽脑汁地挤出这句话。
他眉头微拧,唇轻轻覆了上去。他不想听到任何拒绝的话,而是想将带在身边,揣在怀里,放在心间。
渔舟面色微红,飞快地转过脸,却擦过了他微凉的双唇,一触而分,美好的柔软却留在了她的唇间。
他退而求其次,含住她的耳珠,含糊而深情的呢喃道:“小舟,你就成全我一次,好不好?让我……让我有梦可以做,让我心甘情愿地启程。小舟,我心悦你。如今我不奢求你能够对我温言软语,可是能不能给我一点儿回应?”
他总是如此,每次动情,眼角的朱砂痣就会变得娇艳欲滴,使得他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给他整张俊脸添上无言以喻的魅色,让人忍不住沉迷其中。
他抬起头,克制与渴望在他深不可测的眼眸深处交战,红色的血丝渐渐爬上眼球,眼底也渐渐沁出了泪意。少年情动,最难自抑,他却倔强地抬着头,等着她的抚慰。
渔舟见他眼角渐渐凝成泪珠,终是心中不忍,伸手盖住了他情难自已的眉眼,含着他的唇吻了下去。
眼角的泪珠终究还是落了下去,宣竹却觉得是值得的,带着悲凉的幸福。宣竹清楚地知道自己这是在逼她、求她回应自己,可是除了这样示弱,再也不知该如何攻破她的心防。
他闭上眼,沉沦在自己求来的温柔与缠 绵中不可自拔,唇齿间的温柔,交 缠的气息,让他觉得自己离她好近好近,近到触手可及,只有他能够离她如此近,是该知足的。将来,可以离她更近,慢慢地与她融为一体,休戚与共。他心悦的姑娘,她的妻,只能是他的。
过了好一会儿,两人分开,渐渐平息了自己的喘息。他将脑袋搁在她肩头,低垂着眸光,嘴角带着一丝餍足的傻笑。
他有时像个孩子似的,很好哄,但是能够哄他的人只有渔舟。
“四个孩子都会先后跟着你入京,白芷已经先行一步了,忍冬会晚一两个月,我交代他出远门去办事情了。”渔舟坐在他怀中轻声道,探身去取桌上的水杯。
宣竹猿手一伸,先她一步拿到了杯子,低首抿了一口,接着又喝了第二口,俯身哺入了渔舟的嘴里,若无其事地道:“好,都听你的。”
渔舟被他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弄得一怔,最后只能学着他若无其事地道:“还有,孩子们的功课也别荒废了,记得给他们请个武师,你也可以跟着一起练练手脚,强身健体。”
“好,为夫省得。”见渔舟没有发怒,他这才敢露出一丝得逞的微笑。
渔舟忍不住拧着他的耳朵,面目狰狞地道:“宣竹,竹先生,我这是在跟你说正事呢。”
“小舟,疼,轻点,轻点!”他嚎叫道。
瞧瞧他大清早的,叫的都是什么鬼,不能再听下去了。渔舟掰开在她腰间摩挲的手,火急火燎地出了门,迎接她的果然是大娘暧昧的眼神。
宣竹动身那天,没有将渔舟起床送他,因为天还没亮,实在是太早,不忍吵醒她。离去时,他去渔舟的床头坐了许久,贪婪地看着她的睡颜,在她额间轻轻落下一吻,又伸手扯下自己从不离身的玉佩塞入她手中,最后轻声低喃:“没心没肺的丫头,记得想我。小舟,等我来接你!”
渔舟醒来时,院子里静悄悄地,她便知道宣竹已经离去了,坐在青石台阶上,突然觉得院子空荡荡的,心头也空荡荡的。
她一手养大的少年,陪伴了她很久的少年,终于留下她去追寻自己的梦想了。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错还是对,也不知道那个倔强少年的梦想中是否有自己。可她总觉得,那个少年不应该困在宣阳城中,也不应该困在自己的身边,所以她没有折去他的羽翼,还给他铺了一条青云路。
突然有人大步走到她身边,蹲下 身子,轻声问道:“小舟,你会懊悔麽?你若懊悔,一切都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