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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阿筝的质问,男人终于回转身子,眸光凉凉地看向她:“你认为呢?”
“是我在问你,当时知不知道下方有气垫?”
“有意义吗?”席北的眼角泄出点亮凉,有些讥诮地说:“你自己也是知道的,来追问我毫无意义可言,可你还是站在了我的面前。”
一股莫名的悲凉从阿筝心底爬起来,她被风吹得凌乱的发软软搭在肩头。终于,一阵沉默之后,阿筝缓缓开口道:“我从未想过你是这般冷清的人,非要将人逼到绝路不可。”
“冷情?”他像是听见了极为可笑的事情一般,笑得凉薄阴鸷:“乔筝,我告诉你——所有的人都能说我冷情,独独你不可以,明不明白?”
阿筝明白,她怎么会不明白。只是那苟延残喘的自尊不允许她低半分头,只是反诘道:“我说的是绾绾的事情,你根本就不爱她,却玩弄了她。到最后,竟然卑鄙地采取强迫手段拿掉了她腹中的孩子!”
越说越气,情绪也愈发激动,阿筝音落的时候已经有些发颤。
“卑鄙?”男人狭长的眸轻轻眯起来,眸底崩裂寒光,旋即又飞快地消泯:“罢了。”
我就是如此卑鄙的人,用的也是卑鄙的手段。置于什么原因能让我卑鄙如此,我不愿再提。
阿筝搞不清楚他口中的罢了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自己完全无法理解他的行径。
“你手上沾着自己骨肉的鲜血,午夜梦回的时候不会心痛吗?”阿筝无法忘记绾绾那张悲痛欲绝的脸,时时刻刻跳跃在眼前,“然而今天——你非但不施以援手,反而出言相激。你真的……太可怕了。”
她清潋潋的眸中满是对他的失望,整张惊艳的脸上尽数是寡淡。他也知道,她这是将他彻底给拉入了黑名单之中。
落地窗前的席北凝立着,身姿在刹那如巍巍峨峨雪山上的松柏,孤傲清寒且遗世独立。他走到漆黑的办公桌前,拉开左边第二个抽屉,拿出盒金色香烟,打开来用嘴咬出一支烟来。
他指骨分明的手中拿着火机,橘红色的火光隐隐跳跃,蔓越开来吞噬香烟顶部。很快,便有寥寥青烟四散而起,拢住男人英俊冷漠的容颜。
终于,他掀唇,用一种低沉如鼓的嗓音缓缓而道:“那挺好的。”
无人知道,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中,有着道不尽的无奈,也有数不清的遗憾。他知道,从今往后,和她终于有了答案——那便是再无可能。
这个答案很简单,简单得十分遗憾。
办公桌前的阿筝视线未偏移,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抽烟的男人。然后,她字字清晰地开口:“席北,今日起,你我不是兄妹,更不是朋友。”
夹着香烟的指骨微微一动,他抬起眼皮看她:“那是什么?”
面对男人深沉如渊的眼神,阿筝的心微微动荡一下,但也只是一下而已。下一秒,她便笃定地说出心头所想:“是陌生人。”
此话一出,整个偌大的办公室只有二人的呼吸声,在空气之中潺潺流动着,相互散着不同的气场。
哦,陌生人。
男人眯眯眼,又深深吸了一口烟,说:“那也挺好的。”
总之,都挺好的。
反正,你决定就好。
正当局面陷入僵局的时候,一道人影快步走入办公室。——身后传来熟悉的淡淡薄荷香,让阿筝心头一定,她转过身去的时候,果然如愿看见了顾子初那温凉的眉眼。
走近的顾子初表情平静,“阿北,事情解决没?”
氤氲在一片烟雾之中的男人轻轻点头:“没事。”
“那我就先带阿筝走了。”
“好,你带她走。”
有生之年,说过最让自己痛苦的话,便是那句——你带她走。
但是,理应是这样的不对吗?她被子初带走了,现在整个办公室都安静得不行,像是随时都能化作孤坟一般。
最终,男人低低笑了——真的,那挺好的。
……
回学校的路上,阿筝格外的沉默安静。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她将头靠在车窗上,会时不时因为震动而轻轻碰撞着。
现在,她满脑子都是四个字,那挺好的。
“阿筝。”顾子初一只手握住方向盘,一只手随意搭在上面,“吓到了?”
“还好,没事。”阿筝目光落在窗外,外面是热闹的街道,车速将一张又一张陌生的面孔甩在后面。
由于开着冷气,车厢内凉悠悠的非常舒服。她抬起脸,转过去看向他矜贵清俊的侧颜:“子初,我刚才在顶楼,胸口又痛了。”
闻言,他的眸光滞了滞,手上动作微微一顿。但是很快,又是一副淡然的模样,他说:“你那是受到惊吓了,没事的。”
听他这么说,她也没有再多问。
顾子初的心一寸一寸地沉了下去,像是被吞入一个无法回旋的漩涡,被吸到了最深处去。
阿筝,别怕,有我在。
——*——
在连城,席家拥有的岂止是不可撼动的地位。从绾绾跳楼的这件事上看出,各家媒体纷纷改变主意,写的全是疯子纠缠第一公子诸如此类的话。意思就是,什么黑锅都砸在了绾绾的头上。
这是席北的风格,不会给人留半点余地,非得要赶尽杀绝才行。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徐绾绾怎么可能还在连城待得下去。当她在医院醒来的时候,有人告诉她说:“席公子说了,他不想在连城再看见你,否则后果自负。”
徐绾绾没有资本,也没有筹码,她只能逃。
当天,她就收拾好了简单的行李以及物品,直接搭车去了火车站。也许,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阿筝收到短信,绾绾说在走之前还想见她一面。
赶到火车站的时候,距离发车只有十分钟了。在候车厅汹涌的人潮中,阿筝穿梭着、张望着、费尽地寻找着。
然后,出了站台,终于看见了人流中孤单而站的绾绾——她穿着素白的体恤,配上一条深蓝色牛仔裤,脚上穿的是简约小白鞋。
一霎时,阿筝隐约觉得时光飞快地倒流,回到那个年少青葱的高中时期。绾绾的模样,和当年并无两样,如果能够忽略掉她眼底浓重的悲伤以及凄凉。
隔着人群,两人遥遥相望,在人生鼎沸中保持着对彼此最初的默契。
首先抬脚的,是阿筝,她一边说着借过一边朝绾绾走去。在绾绾面前站定的阿筝微微笑了:“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想去成都。”绾绾唇角也挽出微笑,她手中是一张淡红色的车票,直达成都。
“成都?”
“嗯,天府之国。”她笑得很轻快的模样,眉眼如初,“听说那座城市的人大多都生活得很快活,我想去哪儿。不是有句话说得挺好么,宁愿少活几年,也要痛快一点。”
所以,绾绾是想要去一座想要令人痛快的城市吗。成都吗。
阿筝始终让自己保持着自己得体微笑,以此来禁锢住随时可能迸发出眼泪的泪腺。她也很轻松地说话:“那什么时候回来呢?”
“不了,”她说,“阿筝,后会无期。”
后来,阿筝才明白——不管有些人在你的生命中留下了怎样的印记,终归会在离去的时候送你一句后会无期。并且你会更加致命地发现,后会无期竟然是真的。
生离的情绪泛滥开,悲伤与不舍一同从心底涌上来,冲得阿筝头昏脑涨。绾绾却陡然伸手静静抱住她,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呢喃:“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阿筝……我对不起你。”
绾绾对不起她什么?阿筝不是很明白,只是轻轻拍打着她的背:“多大的人了,还这么情绪化,绾绾,我一直都在的。”
绾绾终于绷不住了,索性放声大哭起来,将她抱得个死紧。如此放肆的哭声,成功地吸引了一票又一票的目光,阿筝连忙推推她:“诶,绾绾,好多人在看呢,你这突然是怎么了?不想走就不走,好吗?”
“我非走不可的。”绾绾抽抽搭搭地,仍然抱着她,伏在她的肩头说:“只是阿筝,真的对不起……还有席北,不怪他,他真的爱上你了。”
爱这个字眼太过沉重,阿筝受不起。更何况席北的爱,她更是受不起。阿筝拍背的动作微不可微地顿了顿,又轻轻拍起来,“绾绾,我不想说席北。”
火车鸣笛的声音传来,旋即便是一阵阵碾压过铁路的声响。
直到最后一秒,绾绾才依依不舍地放开阿筝。她攥紧手中那张红色的车票,狠狠咬住唇:“阿筝,我会给你打电话发邮件的,我会将我去过的地方全部都照片发给你。”
阿筝眼底有点莹润,却笑得温柔:“好,绾绾。”
绾绾上车的时候频频回头张望,而阿筝则一路朝前走,找到绾绾所在的车厢。绾绾整个人都趴在了车厢上,眼巴巴地盯着窗外的她,这让阿筝非常难过。
席北,你亲自将我的好友,逐出连城。你有放逐别人的本事,我却没有挽留的本事。说到底,是我太无能了。
从一开始,很多事情就是错误。如果她能够及时阻止,就不会是现在这种境况。
火车缓缓开始动了,会沿着它该有的轨迹渐渐驶向远方。而在这列远方列车里,有着她深爱的人。
成都成都,有着玉林街的城市,愿你温柔对待我那来自远方的朋友。
绾绾,再见。
——*——
生活像是一块绿油油麦穗田,就算是其中一部分长坏了,另外一部分还是不会变的。譬如说,徐绾绾的离去,不会改变学校里漫天纷飞的流言蜚语。嗯,没有丝毫改变,甚至还更加变本加厉。
最后七天的考试周,阿筝换着法子啃病理学。自己作的死,哪怕跪着也要作完。
只是在各种难听的语言中,性子再怎么寡淡的人也会有心态爆炸的时候。比如说,你捧着笔记看得正认真,就有人戳着你的脊梁骨骂你是个小三的女儿。
有些人就是这样,明晓得你什么都没有做。但是由于歆羡你所拥有的某些东西,便会添油加醋地来诋毁你,恨不得你痛哭流涕那些个人的心里才好受。
每当这个时候,阿筝就会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淡然处之。简而言之,就当自己是个聋子好了。
这不,眼下和三个舍友刚刚走进食堂,便有人冷嘲热讽:“你说她该不会是跟她妈学的怎么勾引男人吧?”
三两人便有人接话:“我看是啊,你看别人孟老师多漂亮家门多干净,要不然顾教授能看上她?”
于是乎,小团队爆炸了,大家七嘴八舌就说开了。
肖潇听得来气,脚一踱便要上前同她们理论,却被阿筝轻轻拉住:“算了,肖潇。”
拉得住肖潇,却没拉住圆圆。——等阿筝反应过来的时候,身边的圆圆犹如脱缰的野马般奔向那桌人,拿出了力拔山河的气势呵斥:“你们有毛病啊你们!当着别人的面说长道短真的好吗,做人能不能有点基本的底线啊?”
“你说谁做人没有底线啊!”一个黄卷毛的女生蹭地站起来,指着圆圆的鼻子就骂:“你才有病吧你!我们说你了吗,你才瞎出什么头啊,当自己盖世英雄呐?”
圆圆被骂得脸红筋涨,“你——”
“你什么你啊?”其余坐着的人纷纷也搭腔进来,一名皮肤较黑的男生很粗鄙地看了一眼圆圆,冷嗤道:“滚开吧,死肥婆,不要影响我吃东西的胃口!”
任何人都有软肋,而圆圆的软肋便是肺。只要别人一说她肥或者是胖,都会独自一个人伤心很久很久。而现在,在如此多人面前被人指着面骂死肥婆,心态早就炸了。
圆圆一把抓起几人中间的盘子,猛地砸下去:“你骂谁呢!我操你妈!”
随着她的动作,便听见嘭地一声,菜汁飞溅开来,落在那桌所有人的身上。甚至,还有一片菜叶准确无误地飞贴在某人的头顶。
一时间——鸡飞,蛋打,人声,鼎沸,混乱不已。
理所当然的,圆圆的动作已经彻底激怒了那桌子人。皮肤较黑的男生直接直接站起来揪住圆圆的衣领:“死肥婆你要动手啊!”
事态发展得太快,有些猝不及防的味道。
见状,阿筝径直便冲了上去,两只手狠狠抓住那男生结实有力的胳膊:“你最好不要太过分,对女孩子动手算什么男人?”
“你算个什么玩意?”那男生偏过头恶狠狠地看她。
这时,一道男声冷不丁地穿插进来,“那你又算个什么玩意儿?”
听音识人——如此低沉有力的嗓音,如此清冷无极的嗓音,除了顾子初还能有谁?真可谓是沉沉如钟鼓,幽幽如露明。
“顾教授!”肖潇欣喜道。
“真的是诶,”佳佳眼中冒光,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好啦好啦,现在我们算是有救兵了,哼!”
从顾子初出现的那一刻起,时间像是被摁住了暂停键。没有人敢随意轻举妄动,也没有人敢随意喧哗,只敢在假装扒饭的时候悄悄抬眼瞄一下顾子初的神色。
可谁也别想从顾子初的神情中挖出点什么,那简直比登天还难。
顾子初什么也没做,光光就站在那里,便给人一种无形且致命的压迫感。他的身姿挺拔且眉目萧冷,整个人清俊逼人到极致。
阿筝双手还抓着别人胳膊,目光却早已经落在他的脸上。她抿唇不语,就只是望着他,望着他如神祈般的降临。
顾子初朝阿筝招招手,唇角含笑:“过来。”
一时间,在场所有人觉得自己都吞下一颗巨大的手雷,然后嘭地一声在喉咙炸裂。话说事情闹得这么大,顾教授当真一点也不在意?还这么温柔?逗人呢!假的吧!
阿筝缓缓松开手,几步走到顾子初的身边:“圆圆她——”
“我知道。”他默契地接过她的话,然后伸手轻轻拍了拍男生还揪着圆圆领子的手上:“怎么,还不松开吗?”
分明是询问的语气,听起来却有人着绕梁三日的寒意。嗯,询问中透着十足十的威胁,好像在说‘你最好放开,不然下一秒就完蛋’。
圆圆已经被勒得脸色涨红,大口大口喘气,目光却依旧如炬般盯着黑皮肤男生。
在鼎鼎大名的顾教授面前,还真的没有人敢随意造次。于是,那男生几乎没有犹豫地放开手。他又觉得可能这样有点丢脸,想撂下两句狠话,但是一对上顾子初的眼,便浑然没有了任何气势。
围观的人很多,但大多都是小心而谨慎,不敢明目张胆地起哄,只敢在下方咬着耳朵窃窃私语。
“谢圆同学,没事吧?”顾子初微微俯身下去查看圆圆的脸色,还宽慰地将自己的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拍着:“要是有什么不舒服要及时说出来,不行就送去医院做鉴定,那样就算起诉也是可行的。”
起诉?!
男生瞬间变了脸色,觉得顾教授是在威吓自己,但是那双深沉的眼瞳哪里有半分说假的味道?
“顾教授,我当时只是——”
“别说那么多。”顾子初直起身子,单手插包侧身看过去,“都是新世纪的大学生,道个歉没必要啰嗦那么多。”
圆圆轻轻咳嗽两声,然后冷眼看着那男生脸上堆着笑容:“对不起啊,我不该对你动手。”
“不是这个!”圆圆吼着,“你刚才骂我什么了?”
“死肥猪?”
这下好了,周围人笑了,圆圆却快要气得晕厥了。
顾子初将眉轻轻一蹙:“我觉得道歉要有诚意,不要嬉皮笑脸的,你觉得呢?”
“我也觉得。”黑皮肤男生哪里还敢说一个不字,马上收起了自己脸上的笑容,十分严肃地对圆圆说:“对不起,我对我的言语和行为表示非常抱歉。如果对你造成影响,那么我也很抱歉。”
圆圆并没有接受他的道歉,只是冷冷将脸转到一边。又听一旁的顾教授用为人师的口吻道:“请不要对女士动手,更不要采取言语辱骂。因为那样,真的会显得你非常没有风度与素质。在这个时代,相信你也不希望自己成为那样的人。”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那男生觉得自己登时醍醐灌顶般,清醒得很。于是,当男生再次看向顾子初的眼神中,已然有了十足十的敬佩和崇拜。
顾子初凝立在圆圆和阿筝中间,如神祈一般存在,他说:“所以,刚才冒犯谢圆同学的只要他一个吗?”
最开始骂人的女生立马辩白道:“分明是她先冲上来骂我们有毛病的啊!”
“嗯?”顾子初轻哼一声,眸光冷冷然落在那名女生脸上:“万事有因有果,她为什么会冲上来骂你们?”
这时候,空气都如静止般,没人说话。也是,谁敢在这个时候说话呢?难不成要对顾教授说,我们刚才辱骂了你的女朋友,所以她冲上来了。要是这样子说的话,岂不是会死上个两百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