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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走在大街上,萝涩浑身发着虚汗,叫着傍晚边的冷风一吹,等她哆哆嗦嗦回来铺子里,已是头昏脑胀,目眩神离。
牛长庚第一个瞧见她不对劲,上前搀扶,关切道:“萝涩,你咋啦?身上咋这么烫哩!”
萝涩扶着桌沿儿坐下,接过长庚倒来的热茶,还来不及喝,先问道:
“后来送去驻防将军府的鸽子,有没有再飞回来的?”
牛长庚摇摇头:“没有,鸽子倒是送去了,只是不见回的”
萝涩眸中一暗,八成那鸽子已叫人煮了吃了吧,她点点头,追了一句:
“这几日你帮我盯着些,三日若没消息,再送一只去,替我打探一下何将军的病”
“这、这咋啦?你今天没见着老将军么?”
萝涩虚弱的摇摇头,眸中透着一丝担心,估摸何爷爷是叫那女人软禁起来了。
何将军声名赫赫,在朝中分量极重,可姜氏经营府中多年,连十八个姨太太都能收着服帖,想必何府上下现在都只听她的了。
她像一张柔韧沾粘的蜘蛛网,在何嵩不经意之间,从内部腐蚀,一点点的掌握了整个驻防将军府,且借着何家威名,在童州城中说一不二,连霍秃也成了她的走狗。
“哎呀,你先别管别人了,我去给你喊大夫!”
牛长庚面色焦急,他转身要出门请郎中,却又觉得应该先扶她回屋休息!
进退犹豫之间,梁叔夜倒是悠闲踱着步子,从自己院子遛弯过来。
他本掐算着时辰,到了点儿,亲自来抓小厨娘回去做饭吃,老远处见萝涩坐在铺子里,便开口调笑道:
“又偷懒了,早晚扣你工钱——诶,你,这是怎么了?”
他本闲适慵懒,还不忘打趣萝涩几句,可见她面色泛红,额首不住渗出冷汗来,不由沉了脸色。
萝涩昏沉,哼哼两声,越发觉得冷起来。
梁叔夜快步上前,果决地将她打横抱起,抬步就往自己宅院里走去,见牛长庚要阻拦,沉声道:“你拦我做甚么?快去请郎中啊”
牛长庚挠了挠头皮,闷声不肯的往医馆冲去。
将萝涩放到床榻上,梁叔夜打发桑柏去烧热水去,又翻出厚厚的棉被给她盖上。
这天儿昼暖夜凉,一不谨慎吹着了凉风,说病就病了,她本说是去何府探病,怎么自己染了一身回来?
梁叔夜身边也没个丫鬟婆子,与其让牛长庚和酸书生照料她,还不如自己来呢,大不了等她清醒了,挨一耳光受顿毒打,也就罢了!
将她剥了干净,只剩一件素白的里衣,搅着帕子替她把脖子上的汗擦了擦。
另灌下许多热水下去,梁叔夜替她掖着好被子,只等牛长庚请了大夫过来。
郎中一番诊治后,也说没什么要紧的,可能是受了惊悸,吹了凉风所致,静卧几日,吃得稍稍清淡些,三五日按着方子抓药吃,便就好了。
梁叔夜付下诊金,又给牛长庚一个银锞子,差遣他去买些热汤热面儿来。
牛长庚不干了,他顶了了一句:
“我又不是你仆人,为啥老差遣我去买?我要带萝涩回去铺子,哪能歇在你家?”
梁叔夜斜睨了他一眼,无甚谓的口吻,慢条斯理道:
“你把她扛回铺子,谁照顾她?兜子?还是你自己亲自上呐?她那院子没法开灶生火,你不愿意买那就算了,反正也是饿着她,饿不着我,我一会儿上外面,哪儿不能打牙祭?”
“我能做饭给她吃!”
“噢,我家没柴了,现下赶集早散了,你也买不着——诶我说,你不是外卖跑腿队的么,我算是客人呐,这生意你不接?”
牛长庚是庄稼汉子,一张拙嘴如何说得过梁叔夜去,他心烦意乱的踱步,片刻后,认命垂了脑袋,道了声:
“好……我去买!”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
等萝涩睡醒过来,已暮色四合,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了。
她捂出了一身汗,觉着身上的棉被大概有十多斤重……简直没把她压死过去。
素白的里衣叫汗水浸透,黏糊糊地难受地紧,头发粘在脖子上,她头昏脑胀地打量着周遭环境。
这不是她的阁楼卧房!
她现在躺在一张梨花床,手边是天青床帐,被褥都是簇新,还是富贵的锦面儿缎子。
挣扎着要起身,却见梁叔夜一脚蹬开房门,捧着一碗药,咋咋呼呼冲了进来。
“嘶,烫死我了!”
他甩着手指,不住对着指尖吹气,最后瞥见案条上的瓶炉三事,便蹿到太师椅上,赶着俯身,把手摸到冰凉瓷骨的瓶身上去。
感受到手指上传来的凉意,他才长长抒了一口气。
“我觉得,你……下次摸耳垂就行了”
萝涩病容苍白,见他那般滑稽的模样,不掩眼底的笑意。
梁叔夜见她醒了,有些窘迫地从椅子上跳下来,清了清嗓子道:
“咳,你醒啦?那正好,赶紧把药喝了,喝了立刻走人,别占着我的床,也就你有这个胆子,换了别人,早叫我丢出去了”
他嫌弃地将药碗一推,不敢再碰,怕烫着自己的手。
萝涩趿拉着鞋子,披上外衣,朝着桌案处走来,她无力笑笑,配着苍色的病容,喉咙疼得冒烟,沙哑道:
“多些照顾啦”
她伸手要去捧药碗,梁叔夜不忘叮嘱一声:“诶,别烫着”
萝涩是常年和灶台油火打交道的,自然不怕烫,多少次油爆在手背上,她眉头一蹙,擦掉也就是了。
不是谁人都跟梁叔夜一样,十指不沾阳春水,别说灶台炒菜,就是灶门,他都很少进去。
长眉颦着,她皱巴着一张脸,把一碗黑乎乎的中药尽数灌进肚子。
呼,吐出一口浊气,萝涩吐着舌头道:
“好苦好苦,我要吃糖”
“糖?你这个麻烦的女人,吃药还吃什么糖啊”
“因为药苦啊……”皱巴着一张小脸,萝涩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难得见她服软,梁叔夜闷声一通埋怨后,还是老老实实的四处翻找,总算拣出一盒金丝蜜枣来。
萝涩心满意足地丢进嘴里,抿着甜丝丝的,盖过了口舌上的苦涩,她含糊问道:
“你家有丫鬟了?”
“没有,就我和桑柏两个,我嫌烦,一个都没从桃花渡来过来”
萝涩惊讶道:“那谁给我换的衣服,擦的身?”
“我啊”
梁叔夜很诚实的就回了,后来才跳开一丈远,把手挡在脸上,视死如归道:
“可以不打脸么?”
萝涩这一惊之下,喉咙里被枣子噎住了,她猛地憋红了脸,弯下腰不住地咳嗽起来——
梁叔夜赶紧给她顺着气,也是急得不行:“快、快吐出来,是被枣核卡住了么?”
“咳、咳……”
一看不行,他跟着弯腰,伸手就往她嘴里掏去——
萝涩又惊又怒,就着他手指狠狠咬下,险些没给他咬断了去。
梁叔夜惨叫一声,急忙从她嘴里抢出手指,岂料萝涩嘴唇软软的,十分温热,她又吮吸得很紧,拔出来时带出一丝银线,只听“啵”得水声,场面糜艳。
一番酥麻从指尖一直传到了后腰,他呆若木鸡,腾地就烧红了脸。
好不容易顺了气,萝涩杏眸圆瞪,拔声道:
“你干嘛!”
“我、我去看看牛长庚把汤面买回来没有!”
梁叔夜扭头就走,脚步乱得像在逃,萝涩叫了他一声,他却恍若未闻,只管一味往外头冲去。
*
对着飘着油花的汤面儿,萝涩一点胃口都没有。
牛长庚买回汤面,只萝涩一人份的,根本没顾着梁叔夜和桑柏,而且赶也赶不走,就坐在圆桌案边,定要看着萝涩吃光才行。
萝涩从病中的昏沉里醒过闷儿来,她的脑海中挥不去的,是那穿越女可怖的死状。
她心下忧悸,便问牛长庚:“你方才出去买面儿,可有听见什么消息,关于驻防将军府的?”
牛长庚点点头,正色道:
“有,我正要和你说呢,傍晚间听说何府走水了,烧了一处废弃的院落,人倒是都没事儿,后知府衙门晓得了,霍知府第一时间便赶过去了”
萝涩眸色一沉,心里想不明白,为何杀了人,必须要烧掉?即便是毁尸灭迹,也有许多种法子啊。
“那——有没有谁家丢了小姐的?”
“没听说,倒是红袖楼的老鸨说,楼里的头牌姑娘失踪了”
桑柏闻言,不免笑话牛长庚一嘴:“看你平时老实巴交的,没曾想也往勾栏窑子里去潇洒呀?”
牛长庚红着脸,沉着怒气道:“青楼叫外卖的多,我是去跑生意的,不是去玩的!”
“青楼的头牌?是那日来应选的给了梁叔夜一耳光的女子么?”
梁叔夜在一边黑着脸,显然不愿意回忆起这事,一听特么还是个窑姐,心里更不爽了。
牛长庚摇摇头:“不晓得是不是,只是听老鸨说,这姑娘很特别,又会唱曲又会作诗,许多客人喜欢她,进了青楼没多久功夫,就成了当家的花魁了”
萝涩低着头不说话,心里认定了那穿越女买的是青楼套餐,她带了一本唐诗三百首就穿越过来了,结果在青楼惹眼太过,叫人“猎人”发现了,才惨遭灭口。
想起霍秃子毕恭毕敬迎来的白面小生,说是替京城里的人办事,那这“猎人”又是谁?
她自己又是开娘子大人零食铺,又是替茶楼写了金庸的武侠话本子,如何再掩藏风头?她肯定已经暴露在“猎人”的视线下了……
如何取她性命,何时也用一场火了结她,她甚至一点反抗的主意都没有。
搁下筷子,这面她一口都吃不进去,她不由想起今日姜氏对她说的话:我很想与你合作,或许以后你会发现,现在这个选择是最明智的。
现在仔细想想,姜氏似乎并不希望她那样死去,也许姜氏也是猎人的爪牙,但显然她也有自己的心思,否则,她不会提出要跟自己合作,自己身上应该有她看重的东西。
或许,姜氏才是她保全性命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