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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里,从初一到初五,大伙儿都忙着拜年。
村里大老爷们见面拜年,磕膝打拱,作揖谈笑,说得什么新春新禧,福禄财源;小娃娃磕头叫人,为了挣个红封老官板儿;媳妇、姑婆换了新罩衫,头上撷了朵绒花,挽着袖口,擦着手上的罗面儿,满脸喜色招呼亲朋客人……
萝涩和兜子孤苦伶仃,也没个串门的亲戚,牛乾陪着三娘回娘家去了,倒是梁叔夜,有事没事跑来蹭饭吃。
初六开市,她也在炕上待腻味了,便应了梁叔夜的提议,一起做马车去童州城转悠转悠。
头回儿坐着马车入城,感觉还真当不一样。
初六前城里的商铺歇业、戏台封箱,各衙门也不办公。
她看了看窗外,今儿初六开市,买卖人挨户揭着铺门板,算好时辰在门口放了百子炮,噼里啪啦的满地红。
童州的买卖十分好规整,小些的叫铺,大些的叫店,再往上伺候朱门权贵的,方能叫庄——类如布麻铺、绫罗店、绸缎庄。
萝涩心里盘算着,开春要在南头大街上寻个铺面儿,做起自己的老本行来——开一个量贩零食铺子。
“今儿初六,牙行开门了么?”
“你找牙行做甚么?”
“去看看铺面儿,我想租个铺子,自己卖些东西”
梁叔夜一听,两眼光芒四溢,他与萝涩坐着一辆马车,车内宽敞,他却愿意黏着她坐,被撵了几次才老实。
一听这话,又黏了上去:“可是开饭庄?我听说三娘的素面摊生意很好,你那香辣炒素肉丝儿,我还没尝过呢”
“你只管黏着,再近些碰着袖子了,我就辞工”
萝涩朝他绽颜一笑,十分大方的向他敞开了怀抱。
“萝涩!你少拿这件事威胁我!”
“看来你不受威胁,反正我开了铺子也忙,那不如……”
俊颜上染了气愤之色,手一撑,他坐到了马车的另一头去。
梁叔夜半阖着眸,薄唇紧抿,盯着对面的萝涩纠结盘算:要怎么拯救自己这条被人紧紧攥住的小辫子?
“不过我不准备开饭庄,我只打算开一个小零食铺儿,与那些卖干果的不同,我的铺子,进门的客人每人分一只小篮子,铺子里的所有零嘴都明码标价,他喜欢什么便自取,统一在柜面儿算账”
类似现实的悠百佳、公主驾到这种。
“嘿,听起来挺新鲜啊,你不卖干果,那你卖什么?”
“干果还是要卖的,且你忘了我有五福松鼠了?这牌子可响当当呀,自然,这要托梁公子您的福”
讲真,当时若不是梁叔夜遣王大婶送干果去何将军府,她还不一定能真么快搭上这条线。
“哈哈,我早知老家伙喜欢”梁叔夜不明其中道道,仍是自得惬怀。
“你同何爷爷很熟么?”
“他是老将军,我爹也是个武将,小时候我跟着他学过武艺,自然相熟”梁叔夜不愿多提,简单解释一番,便把话题岔开了:
“呐,你说说,除了五福松鼠,你还打算卖些啥零嘴?”
萝涩其实也只是起了一个念头,除了经营模式效仿现代量贩式以外,零食品种也要费心挑选。
不仅仅干果坚果类,之前打出名声的辣菜,也可装在小包装里,按件儿出售,还能做些泡椒凤爪、麻辣鸭脖、酸爽笋尖、麻辣牛肉一并出售。
她想过了,开了春,她就得按照之前立下的说法,把辣椒种子都分给村里人,并教他们种植辣椒、制作辣椒面儿和酱。
与其再当市面上去挑选货色,那不如她自己直接去收购。
然后再在牛家村专门设立腌酱磨粉的作坊,她每一道零嘴可以由一户人家合同承包,她自己只管控制每一条制作流水线,和小铺终端销售。这样可以节约许多精力,也能带着村里人一起富裕起来。
梁叔夜见她颦眉蹙着,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笑了笑凑头过去:
“喂——”
“干啥?”思绪被打断,她没有什么好脸色。
“你还没跟我说你打算卖什么呢”见萝涩气呼呼地,梁叔夜倒有些无辜。
“这是商业机密,等我开业大吉的那日,你便晓得啦”
“……”
吁了一声,马车停了下来,桑柏探头进来问道:“公子牙行到了,您和姑娘要去么?”
“我去”
既然来了,不如便去看看,若要是有心仪的铺面儿,也好趁着初六开市早些定下来。
这般想着,萝涩挑开车帘子,一撑车辕跳下车来,踩上几台阶便进了牙行的大门。
“这位姑娘,租赁买售贷,有什么小的能帮您的?”
牙子殷勤上来扎了个千儿,展手将萝涩和梁叔夜请了进去。他打量着男人华服尊贵,器宇轩昂,女子虽一身村姑装扮,可气质不凡,没有一丝怯生生的土味儿。
“我想租个铺面儿,做些小生意”
“这个简单!您把要求同我说说,我马上给你报出一溜儿来,什么地段价格都有,一定有您心仪的铺面儿”
捧上两盏清茶,牙子便躬身伺候在边上。
“最好在南头大街上的临街铺儿,两层小铺,后头要带一个小院子,铺面不许很大,约莫两丈宽进便够了”
牙子思索了下便道:“南头大街都是一楼小铺,您要两层,还要带院子……啧,有是有一处,挂在牙行也有阵子了,只是无人问津呐”
“这是为何?”
“是这样,那铺子的主人是位秀才郎,家里是开茶馆的,本是两大进的茶楼,因经营不善,便隔了一间空出来,想租出去”
“可是要价太贵?”梁叔夜插了一句嘴。
牙子摇摇头:“那倒不是,只他要求怪了些,不能杀猪剁肉,不能吆喝买卖,不能炒菜飘香,不能脂粉扑鼻……总之不像是诚心想卖的”
“这不是为难人?”
“可不是嘛,南头大街开铺,不是饭铺就是菜铺,您说卖肉的能不剁砧板嘛?炒菜咋能不飘香,不香那还有生意呐,这东家是读书郎,可能是怕影响课读吧”
萝涩念了一遍,自己的零食铺似乎都能满足?
“没事儿,你带我先去看看铺面儿,若看着好,我同东家谈谈,谈成了提你红利”
“诶,这还有啥说的,小刘,备车!”
牙子带着萝涩和梁叔夜,到了南头大街的“松风茶斋”,茶馆的铺门还掩着,一个伙计正举着一串百子炮,打算卸板开业。
“毛豆,我带人来看铺儿啦”牙子率先同他打招呼。
那个叫毛豆的懒洋洋看了萝涩一眼,垂着眼睛,闷声道:“那些要求都接受么?如果接受,那进来说话吧”
他打开茶楼的铺门,里头黑黢黢的,迎面铺鼻都是尘灰,等窗户都开了起来,才显得亮堂一些。
放眼看去,茶馆分两层,下一层堂里稀稀拉拉摆了几张桌椅,北边是一处柜台面儿,上坠着茶牌,茶架子上屯着不少茶叶罐子,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什么物件了。
毛豆伙计拿袖子擦了擦桌子上的灰,请人坐下道:“这里打腊月就歇铺了,所以灰尘大了些,还见不要见怪”
“毛豆,你家少爷呢?”牙子环视一周问他道。
“少爷在家读书呢,不过很快也就没家了,他要赶今年秋闱,已经把家里宅子都换钱了”
这事牙子是知道的,也是他经手办的,尴尬笑笑:
“我劝他卖了这个茶馆,他不肯,就是卖宅子也不卖茶馆,这里又没啥生意,真不知他怎么想的”
毛豆一副要哭的表情:“茶馆是老爷大半辈子的心血,少爷说什么也不肯卖的,就是边上的铺子,其实我晓得,他说出这么多条件来,就是舍不得租出去”
擦了擦眼泪,他对着萝涩道:“不知道姑娘要开什么铺儿?”
“噢,是一家零嘴铺,不吆喝买卖,都是封口的零食,是在别处做好以后再拿来卖,不会有炒菜的油烟味”
毛豆点点头:“那便好,那铺子跟茶馆紧挨着,老爷在时,咱们茶馆生意好,坐不下时,也都在隔壁摆桌子,后来老爷走了,隔壁就空置下来了”
“伙计,不知道租金几何?”
方才来时,萝涩已经注意过铺面周边的环境,总体来说,还是很合她心意的。
“每月一两银子,半年结算一次,但要押三月的铺租,姑娘要租的话,一共要九两银子”
萝涩沉吟片刻,心想:租金不算便宜,只是好在这是带小院儿的,洗洗弄弄,仓储些东西也方便,这么算来倒也能接受。
“好,这铺子我租下了”
牙子见她这么痛快,心下也高兴,诶诶了两声,忙从怀里掏出纸笔来,当场要写下凭证文书来。
“只是我现在身上没那么多现银,不如抵些押金与你,明个儿我再来一趟”
牙子心里着急,若不能当场敲下买卖,隔夜谁知道会出什么变故,便急道:
“没有银子,银票也成啊”说罢往梁叔夜身上瞟去。
萝涩为难地看了看梁叔夜,难不成,问他先借借?
梁叔夜正看着萝涩的侧颜出神,他托着腮,目色流溢,似乎一点儿也不关心这铺面儿的事,也完全屏蔽了牙子这个人。
见萝涩侧首回望与他,眼神躲闪,面上泛着一道嫣红,他不由勾起唇角,轻声问道:
“怎么了?你脸红什么?”
“咳……你”
“恩?”
“你有银票么?”
“啊、啊?”
梁叔夜很郁闷,这般含情脉脉的对视,为何如此以庸俗的对话结束!
他从靴底掏出一张银票,拍在桌子上,闷声道:“我只有这防身的一百两,碎银子都在桑柏身上”
用百两银防身,萝涩特么还能说什么,只能赞他一声土豪,拿了银票跑去钱庄兑换。
钱庄就在对街口,走着去也并不远,只是到了路口,刚好碰上官兵清道,一列官差腰际挎着刀,拦在路口不让任何人通行。
像是什么大人物要过来。
周遭一如既往围着好事的群众,不少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说是新任的童州知府上任了!
之前的知府是因御下不严之罪调任了,没想到新任这么快就到了?
鸣锣开道,一顶四人抬的仪制官轿缓缓而过,像是凑巧,那轿子行至萝涩跟前时,轿中人抬手撩开了窗帘子,露出了半张脸面来。
山羊胡子已经剃掉了,削掉半块头皮的脑袋也藏在瓜皮暖帽下,即便这样,萝涩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霍师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