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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的确是要一家人坐在一起吃着才香,好吃不好吃,很大程度上与食物本身无关,而要看是和谁坐在一起。
齐孤鸿家的饭桌上摆着的是面饼,舍不得用精面,搀着荞面和搓细了的玉米,水絮手巧,昨日见槐花开了,便采了些槐花回来洗净了用盐腌好,烙饼的时候搀在面里,几个人吃起来都嚷嚷着香,尤其刑三呼声最高。
菜吃的是豆芽炒野菜,野菜是挖来的,买豆芽花了一个铜元,葱蒜煸香后下野菜,多加了醋,吃起来很是下饭。
桌上还有衷珩买回来的东洋鱼,赶着要收市时和老板磨穿了嘴皮子用五个铜板买了厚厚三块,齐孤鸿认得这东洋鱼,留洋时有日本来的学生经常带做便当,他们叫萨门鱼,晾干了能保存很久,肉呈红色,咸而腥,味道不怎么样,但好在价格便宜,而且好歹也是鱼肉,所以也算物美价廉的美餐。
一桌饭菜精打细算之下并没花几个钱,几人风卷残云你争我抢,最终一个个拍着滚圆的肚子很是满足,几个小伙子你推我搡都在躲着洗碗的任务,可一看水絮默不作声收拾碗筷,几人又都跳起来帮忙。
如若能看到这样的情景,不知中岛家的人会不会感到纳闷儿,他们的桌上汤菜肉蛋应有尽有,中间还摆着邵万生的熟火腿,乃是下人跑了远路买回来了,可中岛江沿、中岛鸿枝、中岛菡子和愧古坐在桌前,却是没人动筷子。
之前,愧古是很少来与中岛家这几人一同进餐的,今日是管家来请他,传中岛江沿的话,说是这段时间天降横祸,好歹是将这件事情处理掉了,请愧古来一起吃晚饭,也算是庆祝庆祝。
然而看看这饭桌上的气氛,哪里有半点儿像是在庆祝的意思?
横野下二体内的蛊毒还并未完全排出,不过只要按时服用愧古留下的解蛊药,一阵子之后便可痊愈,而横野下二也终于有所好转,虽然不能下地行走,可是思路已经完全如常人般清晰,故而开恩放了中岛一家回去,只需愧古每隔两日前往横野家确认他的情况便是。
中岛菡子将自己关在房中几日,房门紧闭窗帘低垂,她不是累,也没什么特别难过的情绪,只是觉得对什么都没了兴趣,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在被子里蜷着。
为了那几日在横野家的事情,中岛江沿特意写了一封信给中岛菡子,说来有趣,本就是住在一处的父女,从中岛江沿的房里走到中岛菡子的房里也用不上十分钟时间,可或许是中岛江沿难以启齿,故而用了这样的方式,在信里表达自己身为父亲却没能保护好女儿的自责和歉意。
中岛菡子没细看,瞥了一眼便将信塞进床头的柜子抽屉里。
写信有什么用?道歉有什么用?这都不是菡子现在想要的,可是她也不知自己到底想要什么,翻了个身后,她直挺挺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不知是哪一道纹路让他想到齐孤鸿的侧脸,突然就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本来,若是依照中岛菡子的性子,她还不知道自己要在床上这样躺到什么时候,直到某天,愧古来了。
女仆敲门进来,说是愧古想见她,中岛菡子仍是懒洋洋地换上一套羊毛连衣裙,看起来好似不情不愿,但若是见过她曾多次对门外的父兄避而不见的场面,就会知道其实中岛菡子还是愿意见愧古的,她甚至同意女仆给她拉开窗帘开窗通风。
直到愧古和中岛菡子在窗边的茶桌旁坐下,春风抚入,时不时撩起窗帘,送进来一阵阵花香,摆在桌上的咖啡里放了很多牛奶,自有奶香味的热气与凉风卷在一起,很是沁人心脾。
中岛菡子心不在焉地用小叉子戳着盘子里那块起司蛋糕,将起司自蛋糕上剥下来放在一边,如此,起司是起司,蛋糕是蛋糕,终于两不相干,可中岛菡子还是哪个都不想吃,她长出了口气后,终于抬起头来望向愧古。
本以为愧古是来探望自己、为自己解开心结的,但是看到那张脸后,中岛菡子意识到愧古心中有着比自己更深重的心结。
中岛菡子是愧古在这个家中唯一能相信的人,说得阴暗直接一点儿,那就是因为中岛菡子是远比中岛江沿、中岛鸿枝和自己那位妻子更好控制的人,也是他们最在意的人,若是能将她拉拢过来,就如同手中多了个人质般。
自从为横野下二解蛊之后,愧古一直没想明白一件事情,他受到了蛊的反噬,这意味着自己是当初给横野下二下蛊的人,但自己对此全然不知,说明记忆有所缺失。
“菡子,”经过几次酝酿,当愧古发觉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更婉转的方式后,干脆开门见山道:“你能告诉我横野下二中蛊的经过么?他是怎么中蛊的?你又是怎么被带走的?”
小银叉被随意搭在盘子边,愧古说出这话的时候,叉子自盘边滑落,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菡子却充耳不闻,只是直勾勾地望向愧古,她咬着嘴唇,喉咙动了动,眼神慌乱地瞟了瞟,最终逃避似的落在愧古的椅子扶手上。
“您不记得了吗?”
“不,是有些片段不大清楚。”
虽然知道这样无法蒙混过关,但愧古还是很嘴硬地坚持着,他攥着的拳头落在桌上,人也微微探身靠近中岛菡子,那是一个非常强硬的进攻姿势,在不动声色之中给了菡子逼迫的威胁感,令她不得不说。
“是您自己提出了要交易,我可以帮您带回下蛊所需的物品,作为交换条件,您同意帮我给横野下二下蛊,这是我们商量好了的,我相信您是真的没有看到我被横野下二带走时的情况,否则您也不会那么坚决就离开,不管您要出去见的人有多重要,这些我都相信,所以,我们就不要再执着于这些细节了好吗?至于我在横野下二家……”
说到这里,中岛菡子紧紧攥住了她的裙摆,那是最上等羊毛,像美丽的少女般稀世难求,同样也像美丽的少女般精贵且难以侍弄,中岛菡子的手太过用力,将那羊毛裙摆攥得发皱,扭曲变形,就好似中岛菡子的心。
中岛菡子其实很厌恶中岛江沿的道歉,他甚至连自己在横野下二家究竟遭遇了什么都不知道,那这种道歉有什么意义?可中岛菡子又要怎么说?如何告诉父亲,自己被横野下二给玷污了,那个被蛊毒折磨至癫狂的横野下二将他的痛苦都发泄在自己身上,说要将毒血种入自己的血脉……
更何况,最可怕的是,中岛菡子生怕自己告诉了中岛江沿之后,父亲无所作为,在这段时间里经历的种种,横野下二的趾高气昂高高在上,让中岛菡子看出中岛江沿在横野下二面前的无能为力,她不想为了一件过去的事情逼父亲去死,可也生怕自己说过之后,父亲的无动于衷会让她更加痛苦不堪。
这几日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时候,中岛菡子觉得有什么东西卡在自己胸口让她喘不过气,那是痛苦的记忆,不可倾诉就会如此郁郁不得纾解,说了却又是自取其辱。
“所以还是别说了,”中岛菡子沉默了许久,在沉默中将她的痛苦在心底无声地温习了一遍,然后抬起头来望向愧古,若无其事地岔开话题道:“不如说一点让人开心的事情吧,比如先生您,见到那个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