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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钱……有什么用?能不能使鬼推磨,这不好说,但是让人变成鬼,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唐芒摆弄着手中的帖子,火焱蛊发出吱吱声响,他却全无察觉,直到火苗猛地一蹿后熄灭,房间陷入一片不见五指的黑暗,他这才回过神来,只是人仍未有任何动作,并没有再放一只火焱蛊的意思。
怕什么呢?唐家人是最不怕黑的,反正是明是暗是日是夜,对他们来说都没什么区别了。
直到门外响起脚步声,一片光摇曳着进了门,出现在光亮之后的是唐冕那张脸,他先是愣了一下,人才继而到了唐芒对面落座,顺势将灯烛往唐芒面前推了推,“想什么呢?蛊虫熄了都不知道。”
唐冕的出现,让唐芒终于有了反应,他也忘了自己保持这姿势呆了多久,仿佛连呼吸都忘了似的,稍稍一动,身上的筋骨就像老旧的木头家具般,发出咯吱一声响。
自己是老了。
唐芒没有说话,而是将手中的信封推到唐冕面前。
信封是黑色的,唐家人都知道这种信封意味着什么,唐冕也不惊讶,只是拆开信封看了一眼,里面仅有一张纸。
“陈啸风,上海,十万银元。”
这是送行帖,顾名思义,是请唐家人送信里写的这陈啸风上路,至于要去的地方,便是鬼门关。
说来,需找金矿玉脉只是唐家近些年来讨生活的门路,统共算下来也就是百年间的事儿,而这送人上路,才是唐家的老本行。
唐芒也经常想,世上恐怕没有人比生活在地下的唐家人更适合做杀手--杀手杀人,难免会被寻仇,可唐家人不活在这大地之上,杀过人便人间蒸发,对于这个身份而言,可是极大的便利。
那么,问题来了,唐家是因为生活在地下的便利条件才开始做杀手,还是因为做了杀手这种见不得光的行当,所以才开始生活在地下的?这个问题,细细想来其实很有意思。
唐冕将那张纸随手放在一边,对于这种事情,他早已习惯了,杀谁,对他来说都不奇怪,只是,今日唐芒的反应不对,不知这张送行帖为何会令他好似失了魂般。
“大哥,该不会是认识这陈啸风吧?”
唐芒摇头,恐怕老祖宗是早就想到这一点,生怕杀手碰上熟人不好做动手生意,故而唐家人素不与外人往来。
让唐芒有所介怀的,是这纸上的地点。
上海。
若是到了上海,那小子,自己该是见还是不见?
说见,不合适,自己现在不是见他的时候,见了是麻烦。
说不见,也不现实,唐芒此生经历事情众多,大部分时候尚且可以咬着牙控制自己,可唐芒怕了老天,他怕了老天施加在自己身上的那么多意外,就像当年,他已经咬着牙决定远离什月,可谁知道她会追来?而今就算自己咬着牙不肯见唐鬼,但谁知道老天会怎么安排?
不去,不能去,唐鬼视自己有血海深仇,这个儿子,唐芒见不得。
想到这里,唐芒深吸了口气,对着唐冕低声道:“这一趟,你去。”
打从前几年开始,唐芒已经有意无意地将自己手头的一些事宜交给唐冕来处理,他累了,这族长是断然不想再当下去了,是时候交给垚一,到时候总需要唐冕来辅助。
依照唐家的规矩,唐芒是不会死的,要死的是唐冕,用他的命给唐芒续命,可唐芒不喜欢这规矩,他不喜欢身边的人死。
关于这一点,唐芒早就做好打算,再过几年,等垚一的年纪再大一点,自己便制造一场假死,到时候顺理成章由垚一继承族长之位,他唐芒,就可以彻底从唐家的重担中抽身,改名换姓彻底消失。
等到那时候,唐芒就可以去找唐鬼,将当年的事情一五一十解释给唐鬼,然后,他们父子二人浪迹天涯,永远与唐家撇开干系。
正是如此美好的梦想,才支撑着唐芒在黑暗中继续坚持下去,而在这之前,为了那一天的到来,唐芒必须要做好一切万全准备,他要为唐家负责,要培养垚一和唐冕,也要对自己负责,提前准备好后半生所需的一切。
而为了那一天的到来,唐芒必须小心翼翼,他不能犯错,一分一毫都不行,就比如此刻,无论他多想见见唐鬼,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他一眼,他都得忍住。
不能错。
唐冕接过送行帖揣在怀里,他看得出唐芒有心事,却没有追问,既然大哥有托付,他身为兄弟,所能做的就只有让唐芒放心。
“我明日便上路,会处理妥当的。”
唐冕本是来请唐芒去家里吃晚饭,可看他心事重重的样子,这事情便没有提,唐冕了解唐芒的性子,多难的事情都装在心里,到了他人面前,总要扮作若无其事,免得令人担心,此刻偏要让他装出谈笑风生的样子,实在有些残忍了。
回到家中的时候,饭菜已经摆上桌,盼儿和垚一坐在桌边,眼巴巴地等着唐冕回来,垚一的视线往唐冕背后望去,看到的仍是一片黑暗,不免疑声道:“大伯没来?”
唐冕没回答垚一的问题,挽起袖子抄起筷子,刚往嘴里扒了口饭,想了想,又是放下筷子,对着盼儿道:“等等给我装两件衣裳,我明日要出门。”
盼儿盛汤的手顿了顿,“出门?去哪儿?又是去……”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接受了唐家人的杀手身份来着?盼儿想不起来了,她第一次得知唐冕的营生时,是她已经有孕在身的时候,那时她害喜,总想吃点儿酸的,故而也没有注意到唐冕出门时面色凝重,好像遇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只说是让他回来时帮自己带点儿山楂糕回来。
那次唐冕走了足足六七天,回来时,盼儿正在睡觉,火焱蛊已经熄了,唐冕摸黑进门,人几乎是摔在床上,气喘吁吁之中,唐冕摸出一样东西递给盼儿,软软的,凉凉的,还有些黏,盼儿知道是山楂糕,人是睡得正迷迷糊糊,拿起便往嘴边送了一块儿,可嚼着嚼着却觉得这山楂糕酸中还有些咸苦。
后来,等唐芒带人进门给唐冕瞧伤,火光亮起时,盼儿才知道那山楂糕一直泡在唐冕的血里。
盼儿哭了几天,追问唐冕到底是在做什么行当,为何如此危险,她这时才知道原来唐冕每次出门,都是杀人去了,而这一次,唐冕接到的送行帖是要让他灭了整整一户人家,杀到那家主母时,女人哭着求他留下自己和腹中的孩子,唐冕这才失了神,被人砍了好几刀。
这话令盼儿不由自主捧住了自己的肚子,她惊骇不已地望着唐冕许久,咬着牙问他道:“她有孩子,我也有,就算是为了孩子着想,你就不能不要再做这伤天害理的事情?”
唐冕没办法回答盼儿,他也不想做,但他不能不做,上有长老,下有整个家族,他唐冕躲不过。
盼儿哭了许久,咒骂唐冕不给孩子积德,咒骂自己当初猪油蒙心糊里糊涂就嫁了唐冕,后来干脆咒骂唐家恶事做尽,那些长老们逼唐冕出去杀人,注定不得好死。
唐冕想捂住盼儿嘴巴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这话被人听到,盼儿被拖去接受家法,唐芒亲自去找长老,以盼儿腹中的唐家血脉为她求情,这才只是挨了几十个嘴巴了事。
人挨了打,受了疼,才会学会接受和变通,盼儿开始吃素,祈求唐冕做下的恶事不要牵连自己的孩子。
后来,盼儿也从不在垚一面前提起唐冕在外面做的事儿,此时话到一半也只是咽了回去。
在得到唐冕点头回应后,盼儿叹了口气。
这孽啊,此生怕是作不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