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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为什么会和别人不一样?齐孤鸿将这个问题放在自己身上,觉得血缘和家世是一种极其荒谬的东西,简直荒谬到可笑。
就因为自己是齐家嫡系,因为自己的父亲齐以是族长齐秉医的后人,所以自己生来就与他人不同,自己可以享受那些同龄人不能享受的锦衣玉食,然而若真是将他们剥光了,没有了那一身绫罗绸缎,齐孤鸿真的看不出自己与他人有什么不同。
还在齐孤鸿很小的时候,他曾问过齐秉医,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可以坐在舒适明亮的房间里念书,而同龄的齐家门徒们却要上山采药下乡为医。
当时,齐秉医告诉他,因为他是齐家族长,注定了要背负整个家族,他也要学一些东西,只是学的与那些门徒们不一样。
他们学的是如何为齐孤鸿效力,为家族效力,而他学的则是如何管控整个家族,说白了,就是如何让这些人为他效力。
而今齐家不在,齐孤鸿学的所有知识都因身份地位的崩塌而变得毫无用处。
可自己凭什么还要高高在上?那些门徒们凭什么还要为他效力?对,或许是因为齐家百年的口碑,因为齐家善待门徒,因为他们要报恩,可他们所报的恩情都只是来自齐家祖辈,自己并未为此效过一分一毫的力。
齐孤鸿走在街头,心情沮丧得好像一潭枯水,他走在偏僻肮脏的小街上,看着赤脚的孩子们为了一块沾满泥土的糕点大打出手,他想到了私塾先生教给自己的道理,他想到孔融让梨,想到自己干瘪的肚子。
有什么用呢?说什么不受嗟来之食,可若真是饿到奄奄一息,不还是要与街头恶犬抢食?
如此漫无目的地往前走,齐孤鸿想到自己人生中的种种,他觉得自己好似海上一叶浮舟,想要挣扎改变,却不知该如何下手,若不是因为自己从小没做过粗重活计,他恨不得明日与吉祥阿夭一同去码头上搬货,至少也好过这样百无一用……
然而就在这个念头刚从齐孤鸿脑海之中闪过时,他的目光却停留在了街头的一张信纸上。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齐孤鸿的脚步已经来到了静安的闹市上,因他来到这里着实耗费不少脚程,所以天色也早已暗透了,齐孤鸿发觉周遭的楼宇看着眼熟,才恍然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大世界游乐场附近,然而因为时间甚晚,故而街上的行人也早就散去,连大世界游乐场招牌上的灯光也显得有那么几分寂寥。
此次再到大世界门口,齐孤鸿的心境与上次截然不同,可他没工夫感怀,所有注意力都落在了那张信纸上。
信纸被贴在一面充当告示板的墙上,大大小小红红绿绿贴了不少广告,那些广告纸多是些轻薄的黄纸或彩纸,不需几日风吹雨打便飘零破碎,但这张信纸却不同,是非常工整厚实的白浆纸,一看便知道是舶来的。
整张信纸大概有公文包那么大,上面端端正正地写着几个大字。
重金求医。
齐孤鸿不知道真正吸引到自己的是“重金”二字,还是那个“医”字,只是当这几个字映入眼帘的时候,齐孤鸿突然感觉到了希望。
对啊,齐孤鸿完全忘了自己是学医出身,自幼跟在齐秉医身边耳濡目染,虽然没有悬壶济世妙手回春的本事,可作为中医也有资历,再加上他又自西洋学医而归,这中医西医的优劣弊端都在他心里,想来一般的毛病自然是难不到他的。
齐孤鸿撕掉那张信纸,一遍遍地看着上面的内容,除了求医这几个字的简短主题外,下面还以一行小字注明地址,并且在末端特意做出标注--“因病情特殊,劳烦医者凌晨三点后登门问诊”。
凌晨三点后再登门?齐孤鸿心说古怪,没听说什么病偏要半夜去看的。
不过从中医的角度来讲,人的脉象在白日黑夜的确会产生变化,需要如此重金寻医的,不用说,自然是疑难杂症,或许是因夜间脉象虚弱之时才能查明病灶,也属可行之道。
问诊之地偏远,以齐孤鸿的脚力,当晚想要抵达,着实有些难度,思来想去,齐孤鸿将信纸折上几折揣进口袋,这便折返方向往旅店回去。
怀里这张薄薄的纸片,让齐孤鸿重新找到了自己的价值和意义,不过只是薄纸一张,却令他全身增添了几分气力似的,回程的速度也快了许多。
齐孤鸿回房时,唐鬼早已睡下,他的身子背对着齐孤鸿一动不动,齐孤鸿便也和衣在另一张床板上躺下,很快便沉沉睡去。
背后响起均匀的呼吸声后,唐鬼深吸了口气,他始终摆弄着手里的骰子,惦记着齐孤鸿的事儿。
齐孤鸿这性子是好是坏,唐鬼不想做个评断,他知道齐孤鸿乃是因为日本人的缘故,说什么都死活不肯在制药厂里工作了,至于这位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接下来想做什么,唐鬼一时间还说不清楚,但他知道齐孤鸿不是窝在家里吃白饭的人,该什么时候出门,他自己会有个分寸。
至于自己的生活,唐鬼也有自己的打算,也罢,就当做是还齐秉医一条命,他也得先陪齐孤鸿这么走下去,待到齐孤鸿找到父亲之后,他们父子二人愿意如何,都是他们的事情,自己倒是便可以落得清闲。
当然了,这是往远处说,近处则需要有近处的打算,比如房钱、饭钱,这些每天在眼前打转的问题是必须要解决的。
想到这里的时候,唐鬼又望向了手里的骰子。
偷了这骰子回来后,唐鬼细细研究了一番,他发现这骰子不同于赌场上常见的骨料、牙料,他试着投了几次骰子,发现自己听声音辨数字的本事在这里完全失效了,每次开骰盅时的点数居然都与他所猜的完全相反。
要知道,唐鬼的经验可是老赌徒的经验,若是连他都猜不准,可想而知会有多少人栽跟头,可这赌场却能开设这么长时间,可见背景有来头。
只是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背景,偏偏需要一个小丫头假扮成男人来做荷官,这一点是唐鬼至今还没想明白的。
也罢,眼看着天色都快亮了,唐鬼将骰子塞进挂于腰间的锦囊里,这件事情现在全无线索,唐鬼也不着急,该发生的事情总有一天会自己慢慢浮出水面,而现在,唐鬼最需要盯紧的,是自己身边的这个齐孤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