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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生,遂愿。”她喃喃地念起了两个孩子的名字,眼底失了焦点,落在虚空处,似在呓语:“余生遂愿。”
她是在告诉赫连铮,余生请遂了她的愿。
莫要寻找,莫要牵挂。
赫连铮黯然伤神,失神呢喃:“聪明如你,自知我明白你的心思,又怎么会不明白,我明知却难断。”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才最是割心。
心隐隐疼着,她往空杯里倒入了一杯温酒,轻轻推到了赫连铮的跟前,柔柔劝:“喝了这杯酒,暖暖身子,便下山吧。”
风雪重,留久了伤身,更何况外面还有人在等着他。
男人盯着她推到杯盏的手,素手纤细,指尖青葱,他的眼泪又掉了下来,滴落在了她的指尖上。
她的手,颤了颤,已被他握住。
男人的手很冷,冷意从他的掌心游到她的指尖,很快便蹿到了心头,寒凉无声,催人伤心。
他在泪光涟涟里,咬牙哑声:“阿欢,你真狠心。”
不是质问不是控诉,是绝望,悲伤入了骨。
话说完,已经哭得难以自己。
男人执着地把她的手抓住,两人十指交缠,掌心相对,遂他想与她执手白首的痴梦。
多少个午夜梦回,他像个疯子一般赤脚在殿内转过万千回,一颗心煎熬疼痛难忍,不肯入眠。
多少遗憾多少惘然,填不平,空凄凉。
眼泪漫出眼眶,她双眼模糊深深看着他,任由他倔强地与她十指相连,恍恍惚惚想起多年前和他的情分。
她总在想,若是一开始,她爱上的是赫连铮,是不是他们现在的结局,都会有那么一些的不一样。
可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如果呀,她没能爱上赫连铮,人生走向了另外一番光景,最后都归于沉寂。
幸好,世事烟消云散之后,他还在,她也还在,那两个孩子,也一切都好。
没有她这个狠心的娘,他们会更好。
“便当是成全我,让我往后多年,隐于问灵山上终老。”她终于哽咽破了音:“带着遂愿,走吧。”
炭火烧得尽情,噼啪声作响,莲花灯光影流转,他的哭声压抑低回,把她的手捂在心口,哭红了双眼。
无人知晓,在这一刻,他的心有了怎么的伤疤,后来再也没有好过。
最后哭声湮灭,只剩下决绝的诺言:“黄泉路上我等你,我们一起走,来生你是我的妻。”
灯花摇落他在门外远去,她枯坐在灯下,静静微笑。
来生,但愿能先遇上他。
赫连铮出来的时候,紫衣和红衣正双双擦眼泪,长长的拥抱之后,总有说不尽的思念。
小女孩儿懵懵懂懂地站在旁边,瞧见赫连铮出来,蹦跳到了他的跟前,一把抱住了他的腿。
仰起的小脸冻得通红,双眼熠熠生光。
软软地问他:“父王,你怎么哭了?”
他的眼睛红得厉害,脚下轻飘飘的,伸手去揉着女孩儿的发,宠溺地看着她:“父王是高兴。”
“高兴为什么要哭?”女孩儿不懂地问。
赫连铮没有回答她,认真说道:“愿儿,跪下。”
女孩儿愣了一下,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她跪下?刚要开口问,见父王脸色沉了沉,她话没敢说出口,怏怏地跪了下来。
“磕三个响头。”
赫连铮的声音轻柔,却有不可抗拒的命令,女孩儿听话地跪在门口,朝着里面,连续磕了三个响头。
彼时年纪小,她不知道这三个响头意味着什么,后来年华渐长,再想起来画骨楼前这一幕的时候,才明白为何父王当年眼睛会红,才明白,她那三个响头,是给了她阿娘。
是孝道,也是告别。
三个响头磕完,父王牵起了她的手,带着她从来时的山路下山,她抬起头去看父王,依稀看到他眼底晶莹的泪花。
她频频回头,姨娘正在和那位姑姑告别,她跟上来的时候,眼里也含着泪。
为什么父王和姨娘都这个样子呢?
女孩儿心思敏感,大人间的事情她不应该过问,但是却把这一幕,记了很多年,再也没有忘记。
回北凉后的第五年头,父王病重,于寝殿离世。
临走的那一夜,父王似早有预感,把她叫到了床边,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和她说了好长时间的话。
他已经病入膏肓,说话的时候停顿很多,第一次说起了她的阿娘。
说起了初见她,说起了和她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却没有告诉她,她阿娘到底是谁现在在哪里。
最后,他撑着起身,爱怜地抱着她,宠溺温和地说:“愿儿,父王了无牵念,唯放心不下你。”
她觉得这话不吉利,嘟囔地抗议:“父王说什么傻话,你说过等我出嫁时,牵着的手上花轿的。”
父王苍白清瘦的脸上带着笑,轻轻拍着她的手叮嘱:“记住父王教你的,往后这北凉,都靠你支撑了。”
说着说着,他的眼底有些闪闪泪花,从画骨楼回来,这五年里,他再也没有哭过了。
那天又哭了。
她心里难过极了,也开始哭。
父王擦干她的眼泪,说了最后一句话:“愿儿,莫要怪你阿娘,不是她不爱你,是她的心,太苦了。”
说到后面,他再也没有力气说下去,含着泪躺在床上,再不肯说话。
她在床前跪了很长时间才离去,刚走出寝殿没多远,便得到了父王去世的消息。
他走的时候,怀里还抱着那把常年悬在床畔的长剑,走得很安详,唇上似乎还带着笑。
下葬的时候,姨娘把那把长剑放入了父王的灵柩,随他一起永归尘土。
同年,她披上了艳红鎏金的华服,登上了北凉王的王座。
她登基那天,雪下得好大,通往金銮殿的红地毯上覆了雪花,她一个人走在长长的玉阶之上。
一路上,两侧跪满了人,她却觉得孤独无限。
这北凉的冬,冰冻万里,冷得她的心有说不出的难过,曾答应她要牵着她的手登上女帝王座,送她出嫁的父王,已然不见了踪影。
她站在金銮殿高阶上,身后跪拜声此起彼伏,回头去看,大雪苍茫里,众生匍匐,她终成了北凉史上唯一的一代女帝。
十五岁,荣耀加身,权势尽握,那个教会她江山谋略的人,却不在了。
泱泱北凉,冰封王座,她是最孤独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