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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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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并非外人眼中精明厉害长袖善舞,仿佛什么问题都难不倒的顾砚旋,背负着沉重的宿命,让习惯伪装的他无法肆意妄为,更无法发泄堵在胸口的抑郁之气

    那时有牡丹奴,现在没有了,让他更加茫然。

    他很难受,他很痛苦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没有谁能够代替牡丹奴安慰他

    彼砚旋拉出颈项下挂着的玉块坠子,玉块上有一丝丝绋红的沁色,那是牡丹奴的血沁入玉中而留下的痕迹,也是她留给他唯一的东西了。

    “奴儿,你答应要陪我一辈子的,怎么可以这样丢下我走了呢?”

    彼砚旋失魂落魄地对着玉块坠子喃喃自语,失去牡丹奴已让他心神俱裂,如今的顾砚旋不过是具强颜欢笑的行尸走肉,只能靠着回忆和恶梦中的牡丹奴过活了。

    “奴儿,我想你,好想好想你”眼泪涌出眼眶,不会有人再看到他哭泣,也不会有人再递手帕给他,更不会有人给他拥抱,将他当孩子宠爱,唯恐他受欺负

    子夜的月光,被厚厚的云层蒙蔽,压抑而沉闷,就像夜夜恶梦无眠的顾砚旋。

    清明时节,细雨霏霏。

    郝魏紫摘了枝“丹凤白”牡丹,独自离开平阳侯府,来到临玡城南的报恩寺。

    彼砚旋曾经告诉牡丹奴,鉴于顾家世代隐形孪生子,死后不可能入顾家祠堂,大多将灵位供奉在报恩寺,让他们不至于成为孤魂野鬼。

    郝魏紫想牡丹奴的灵位应该也在报恩寺。

    丙不其然,在报恩寺专门供奉灵位的佛塔中,郝魏紫找到了牡丹奴的灵牌,灵牌上面的字让她瞬间红了眼眶,

    妻牡丹奴之灵位。

    夫顾砚旋立。

    她一直相信顾砚旋,他并非不给她名分,只是碍于父母无法做主,但在他心中,她就是他的妻子,唯一的妻子。

    郝魏紫将“丹凤白”放在牡丹奴灵牌前,伸手轻轻地抚摸灵牌,灵牌擦拭得光亮如新,不染一丝尘埃,被照顾得很好,大概常常有人来看牡丹奴。

    郝魏紫知道唯一会来看牡丹奴的就是顾砚旋,她今日是第一次来,来看她自己。

    她死了。

    她又还活了。

    老天爷这玩笑开得真大,大得让她不知所措。

    那时,牡丹奴奋不顾身为顾砚旋挡箭,被冷箭穿心而死,死在顾砚旋的怀中。

    她以为她死了。永远离开了她的少爷,再也不能给他拥抱,让失控的他发泄哭泣。

    她死了,以后谁来替她安慰难过的顾砚旋呢?

    她真的不想死,就算死了,她的魂魄也想守着顾砚旋这是她死后最强烈的执念,或许就是这执念让她无法进入轮回吧?

    很久之后,她发现他并没有真正死去,不是投胎,而是魂魄附身到他人身上,因此她还保留着牡丹奴的记忆,清楚地记得她和顾砚旋之间的点点滴滴。

    她想去找顾砚旋,但心有余而力不足,身体完全不听她使唤,只听到身边有人一直在叫她——

    小姐,吃药了。

    那是恍恍惚惚的她听到最多的话,她的牡丹奴之魂寄生在某位病怏怏的小姐身上,小姐肩不能扛手不提连气都呼不顺,常年卧病在床,沉睡比清醒的时间长,直到去年,在满园的牡丹花中,小姐突然变得神情气爽之时,她才知道她的寄主是谁——牡丹家传说中国色天香但外人几乎难以窥其人的大小姐郝魏紫。

    牡丹世家郝家,曾是牡丹奴憧憬的地方,她竟然以这样的方式来到这个牡丹花开时明媚蓬勃,平日却阴森鬼魅的地方,寄生到半死不活的郝魏紫身上。

    后来,不知为何真正的郝魏紫跟她做交换,说可以暂时将身体交给她支配,也可以一辈子让她的魂魄寄生,但她必须以最快的办法,嫁人,离开郝家。

    她太想再见顾砚旋了,于是答应了郝魏紫,郝魏紫的魂魄进入休眠状态,她成了郝魏紫。

    郝魏紫的父母见她不再中日昏睡,身体突然变好,为了攀上平阳侯府,将她嫁给了平阳侯世子宫之瑾。

    结果,她成了宫之瑾的满园春色之一,然后悲哀地发现,即使她支配了郝魏紫的身体,但却无法再以牡丹奴的身份见顾砚旋。

    彼砚旋喜欢牡丹奴,牡丹奴在他怀中断气,他怎么可能相信郝魏紫就是牡丹奴呢?

    “牡丹奴呀牡丹奴,你现在这个样子,到底是生还是死呢?”

    郝魏紫摸着自己的牌位苦笑,她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状况,又成了宫之瑾的妻子,怎么可能跟顾砚旋再续前缘呢?

    何况,她只是暂时寄生在郝魏紫身上的魂魄而已,什么都做不了主,能够再见到顾砚旋,已经是老天爷的格外开恩了,她还能期待什么?

    只是在结海楼见到顾砚旋,看着隐忍悲伤的他,看着他承受失去牡丹奴的痛苦,还要若无其事“招财进宝”令她好心疼。

    没有了牡丹奴,谁来逗她的少爷开心呢?

    忽然,佛塔外传来脚步声,稳健而沉重,莫名的熟悉感,令郝魏紫不由地心跳加快。

    是顾砚旋来看牡丹奴吗?

    思及此,郝魏紫大惊,忙不迭地掀起供桌垂地的布幔,躲到供桌下,不敢让人知道她来这里看牡丹奴。

    如果来人是顾砚旋,她更不敢与他相见。

    郝魏紫不认识顾砚旋,也不认识牡丹奴,她不该出现在这儿的。

    怎么会有朵白牡丹?

    彼砚旋诧异地看着牡丹奴灵牌前出现的一朵白牡丹,黄花蕊白花瓣,他记得牡丹奴以前跟他说过,这个品种的牡丹叫“丹凤白”清新脱俗,犹如仙女下凡,是他从朋友家中带回的牡丹子株,她将它养在牡丹园中,长得非常好。

    是谁带牡丹来看牡丹奴了?

    彼砚旋狐疑地环视四周,空荡荡的佛塔,只有一座座灵牌和他,别无他人。

    究竟谁来过呢?

    他将牡丹奴的灵位供奉在此,连牡丹奴的父母都不知道,因为牡丹奴救主有功得到厚葬的墓另有所在,其他人真要拜祭牡丹奴只会去墓地。

    再者,顾家隐形孪生子灵位供奉在报恩寺,这事只告知顾家继承人,是代代传人的隐秘,不会有人来祭拜

    所以这朵“丹凤白”或许只是报恩寺负责佛塔的师父放的,毕竟师父知道他会带牡丹花来此看人的。

    彼砚旋以此说服自己。

    “奴儿,这是你亲手养的牡丹,今年也开花了,可惜到了清明都慢慢凋谢。今日,我给你带了朵‘垂头蓝’过来,这朵牡丹真像奴儿穿蓝裙的模样。”

    彼砚旋将“垂头蓝”放在牡丹奴的灵牌前,然后盘腿坐在供桌前的蒲团上,凝视着牡丹奴,神情肃穆而悲伤,强压住胸口翻腾的疼痛,努力以往日面对牡丹奴的口气说着话。

    “奴儿,我现在还是常常梦到你,有时觉得我真的只是做了个恶梦,奴儿并没有死,一直等着我我真是个不肯接受现实的笨蛋吧?”

    “奴儿是我亲手埋葬的,我怎么还在做梦幻想呢?奴儿,这样的少爷很没用,对不对?”

    “是啊,奴儿第一次见我就看到我哭,就知道我很没用吧?奴儿说我会保护你,当时我却什么都做不了,反而让奴儿来保护。太没用的少爷,只会在奴儿面前撒娇,只会想着让奴儿疼爱,明明是个大男人,可一直依靠着奴儿”

    彼砚旋双手捂着脸,为什么在外面对险境他都能从容的处理,可在牡丹奴面前他就手足无措呢?

    彼砚旋疲惫地垂下手,耷拉着脑袋,终究是他不够强大,才害了牡丹奴的。

    “奴儿,对不起,我把你留在这里。”顾砚旋握着胸口的玉玦,沉声道:“等到年底,我做好一切准备,全面掌握顾家,我就将你从这里用八人大轿娶回家,让所有人都知道,奴儿是我的妻子。”

    他只能以这种方式补偿牡丹奴,此生只娶她,娶不到她的人,他就跟她的灵牌正式拜堂成亲这样大概也能改变他和顾家的命运,让顾家从此断子绝孙,世代的宿命也到此为止。

    他多么恨身上所背负的一切,逼得他不得不将孪生弟弟往地狱送,逼得他不得不为皇帝卖命做见不得人的事,逼得他不得不成为代罪的靶子让他失去牡丹奴。

    他已经忍够了。

    失去牡丹奴,彻底瓦解了他的心房,终有一天,他会毁了加诸在他身上的一切。

    蜷缩着身子窝在供桌下的郝魏紫,听着顾砚旋的话,泪流满面。

    她拼命地咬着唇部不让自己哭出声,然后死命地捂住嘴,不敢让自己大口地喘气,唯恐引起顾砚旋的注意。

    直到听到顾砚旋起身离开的脚步声,郝魏紫才松了一口气,慢慢地从供桌下爬出来。

    她拿起供桌上顾砚旋刚刚放的“垂头蓝”层层叠叠的蓝紫色花瓣犹如一层层的云裳,化成了一条华美的蓝裙她曾穿着这样的裙子以笨拙的脚步学着鸟儿飞舞逗少爷开心,乐得顾砚旋抱着她转圈圈,转啊转啊就转到床上疼她了。

    “少爷”郝魏紫喃语,紧紧地将“垂头蓝”抱在胸口,眼泪流的更加凶猛。

    少爷怎么会认为她觉得他没用呢?

    在她心中,没有人比少爷更好。

    少爷对她来说,比她的牡丹和性命都重要,她一点都不后悔为他而死,她无比庆幸她能保护少爷不受伤,少爷怎么可以那样自责呢?

    原本因为顾家宿命和隐形孪生弟弟,少爷已经背负沉重的枷锁,她的死只怕会让少爷更加为难自己的。

    懊怎么办呢?

    她要怎么做才能减轻少爷的痛苦呢?

    她好想不顾一切告诉少爷,她就是牡丹奴。

    可是,少爷会相信她吗?

    真正的郝魏紫愿意让她支配她身体一辈子吗?

    忽然,背后传来强大压迫感,有股熟悉的气息袭来,与此同时,她听到了熟悉的嗓音。

    “你是谁?谁允许你碰奴儿的东西了?”

    闻言,郝魏紫僵硬了身体,不敢相信顾砚旋会走了又回来,被逮个正着,让她瞬间无措,僵立着不动,连回头看他的勇气都没有。

    “怎么是你?宫夫人?”

    彼砚旋是故意去而复返的,特地去问照看佛塔的师父,那朵“丹凤白”不是他们放的,反而得知今日有个手执白牡丹而来的女施主,还没见她出报恩寺的大门。

    所以,顾砚旋确定那个女施主还在佛塔,果然,一回来就被他逮到人,看着她抱着他给牡丹奴的“垂头蓝”哭,太古怪了。

    她不肯回头,那他就上前看清她的真面目,大为震惊,完全没料到居然是前几天陪宫之瑾来结海楼的郝魏紫!

    此时的她,媲美牡丹的绝美花颜泪水涟涟,双眼红肿,神情慌张,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被他逮到令她难堪,模样异常狼狈,发丝有些凌乱,裙子上沾了灰尘,似乎刚从哪里钻出来。

    彼砚旋眼角余光扫到垂到供桌下折卷一角的布幔,恍然大悟,她一直都在这个佛塔里,他刚刚对牡丹奴说的话,她肯定都听到了。

    “我”

    郝魏紫哑口无言,猛然止住泪意,慌慌张张地将手中被她弄皱的“垂头蓝”放回供桌,目光闪烁不定地望着顾砚旋,他的脸色黑沉,好像她弄坏了他心爱的东西,大有跟她算账的架势。

    “宫夫人,这朵‘丹凤白’是你带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