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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澈光看她的眼神,想也不必想,就知道她又在腹诽他,怎么这女人对她家少爷就是和颜悦色,对他就是一副心里老是不爽快的模样?!
他几不可闻地轻哼了声,转眸望向站在不远之外,一脸慷慨赴死表情的何世宗,话却是对着元润玉而说。
“在商言商,京盛堂不做蚀本的生意,只要能够拿到一个好条件,确保日后的和水收入,是谁来掌管我都无妨,只是,就轻易饶过他,你真的以为自己做了一件大善事吗?”
“我没想过要轻易饶他。”元润玉此话一出,教众人为之怔愣,看着她往何世宗面前走去,站定在他的面前,严声道:“何少爷,借钱还债,天经地义,我想这一点你应该没有异议才对?”
“是是是”何世宗一脸惶然地点头“谢姑娘,这份大恩大德,我何世宗没齿难忘。”
“你该谢的人,是两位爷,不是我,我只是慷他们之慨而已。”元润玉很难得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与笑容,她只要看着何世宗,想到这张脸的另一个主人从小就被爹娘遗弃,甚至于让他成为贱民之子,以断其出头之日,倘若天生出身如此,倒也就罢了,最可悲也可怜的,是亲生爹娘的狠心,致他于此,光只是想到这里,她就笑不出来,抿了抿唇,又道:
“两位爷有什么条件,之后由你们详细说去,我只有一个条件,在找到你的亲弟弟之后,带他到官府撤了与我们云扬号的交易,向官府承认这笔交易是他所冒充顶替的,要他押供认罪,然后,借着这个机会,同时向官府承认他是何家小少爷,让官府撤销他的贱户身分,将他给认回何家,只是,要他认罪不容易,这一点,你能办到吗?”
“办得到!我一定办到,一定”何世宗没想到她所提出的条件竟然是认回亲弟身分,与他所想不谋而合,他眼泛泪光,双膝跪地,低头对着元润玉深深一叩“何世宗代何家谢姑娘成全之恩。”
这一刻,藏澈的目光落在元润玉侧颜之上,看着她对于何世宗的叩拜不闪不避,但面上没有得色,只是淡淡的哀然。
看着她,他说不上心里是何感受,只是摇头苦笑,不明白为什么她可以为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如此好心设想,当真是半点也没有图谋吗?
“你好奇我为什么会任着自家的小总管插手此事吗?”这时,在一旁的问惊鸿注意到桑梓看着他的目光显得有些疑惑,他勾唇笑笑,很快就猜到了桑梓纳闷的原因,以低得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嗓音说道:
“你也看到了,我家小总管最见不得人家受苦受难了,但我娘就爱玉儿这一点,玉儿,是我娘给我找的良心,我娘不想我凡事做得太绝,想我做事留些余地,那方寸之间,依我娘的说法,那是留给我自个儿的后路,所以,说实话,何家的死活与我无干,又或者说,要不要逼死何世宗,只是在我一念之间,我不在乎这个人,但有玉儿在,想到她会难过,我便会手下留情些,但这份耐心也只对她而已,所以,你可以代我劝劝你家眉儿小姐,少缠着我,好吗?否则,要是我没了耐心,不留神伤到了她,后果,我不负责。”
桑梓看着问惊鸿,两人相视,久久不语,最后,桑梓从那一双琥珀色眸子里看见了不容玩笑的厉色,知道他刚才那番话,不是随口说说而已,那是一番再认真不过的郑重警告,要雷舒眉离他远些
那一年,那一天,曾经有个爱笑的七岁小女娃,被她十分俊美好看的亲爹牵着小手,一大一小走在金陵的街道上。
这是他们每一天必做的散心之行,每一天,他们从家里出发,走过宁静的街道,会先穿过弓箭坊,然后是四季永远飘香的花市街,接着是小女娃有点讨厌,总觉得有腥臭味的皮市街。
在路过织锦坊之后,最后,他们总会来到有许多刻印及卖书铺的三山街,小女娃的亲爹喜书,也喜欢在石上雕刻,所以总喜欢到这里逛逛绕绕,最后顺手捎买几本新书与好石。
因此,小女娃有许多雕刻着花鸟的小印章,都是出自她亲爹之手,但无论如何,她亲爹从不雕刻玉饰,随身随着香囊配戴的,就只有一只白玉佩,而且会以锦套覆好,如果不将锦套取下,谁也不会看清楚那玉佩上的纹饰模样,就连小女娃也只有在耍赖时,她家亲爹让她瞧过两次。
迄一天,柳丝抽绿,春城飞花,小女娃终于忍不住对着牵着她小手前行的亲爹问道:“爹,为什么我们要从京城搬到金陵来住?”
“玉儿不喜欢金陵吗?”男人敛眸微笑,如玉润般白净的俊美脸庞,只是浅浅微笑,已经是说不尽的动人心魄。
“喜欢,也不喜欢,这儿没有人可以陪我玩,可是,爹了来金陵以后,不像在京城那样天天要上朝进宫去,有好多好多时间陪玉儿写字画画儿,还会教我下棋,那天,我写了一幅字,拿去给娘看,娘说,我来了金陵之后,字写得比在京城时好看很多很多了呢!”
小女娃很得意,空着的另一手画了一个大大的圆。
“那以后爹再挪出更多时间,陪玉儿写字画画儿,玉儿可以多喜欢金陵一点吗?因为,或许我们要在这里再住上一段时间,至少,要有两年的时间回不了京城,就两年玉儿,再忍忍,好吗?”
小女娃点点头,虽然心里还是不喜欢金陵,但也不想见亲爹为难,她无法喜欢金陵,因为来了这里之后,娘亲的身子就变得不甚硬朗,还有弟弟最后,小女娃的爹没说原因,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好好的要来金陵,也不明白为什么爹会笃定至少两年他们都要住在这里,为什么云叔叔贬了爹的官位,却还给他们一座极舒适的府邸为家,还有好多好多为什么直到许多年过去,小女娃还是没能弄明白。
那一天之后,好多年过去了。
如今,在元润玉心里仍有许多疑惑,得不到解答,却是对谁也不能提起,只能搁在心里最深的地方,任由岁月的尘埃一层层覆盖其上,但是她心里很清楚,无论多少年过去,岁月的尘埃将那些疑问埋得再深,她也不可能忘记,因为她仍旧在等一直,都在等。
故地重游,近乡情怯——
时隔多年,秦淮河依然一如她儿时的记忆,河面上除了商船之外,还有许多妆点得美不胜收的画坊,船上可见青衣女子凭栏娇笑,以她们的美色以及琴艺取悦买点的官家。
元润玉一早就从云扬号金陵分号出来,在金陵城里凭着自己所剩不多的记忆,一路的往前走。
她经过了几个街坊,花市,皮市她的脚步一度停在了三山街的岔口,闻到了浓浓的书墨味道,她不必往里头走进去,就知道这条街上有许多刻印卖书的铺店,因为在她小时候,常常会陪着她爹来到这里。
她爹嗜读书,常说老书有其韵味,在京城的府邸里的藏书阁里收了不少,但是,他也喜欢看新书,总是喜欢在书喇刻印好,在谁都还没看过的时候,抢在第一时间入手,泡一壶茶,将书捧在手里阅读,分外有乐趣,他总说江山代有人才出,新作新篇读来总有意想不到的趣味。
如果,先前只是有隐约的印象,在经过了那一条书铺街,元润玉终于能够确定自己该往哪个方向走过去,才能够找到她儿时的家。
这几天,她一直都在忍耐,忍着不去找那个地方,忍得心里十分难受,这一刻,她什么都不想管了
其实,她从一开始就记得地址,只是不敢问人怎么走,在终于得到肯定之后,元润玉一刻也停不下脚步,最后忍不住提步奔跑,就只想要早一刻回到那个地方,哪怕只是早一瞬眼的时间,都好她已经离开太久了!久到她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也回不来了!
只是,当她终于站在那一扇朱漆大门之前,脚步像是被定住般,一动也动不了,她看着门上落的大锁,把手伸进怀里,握住了一把钥匙,紧紧的握着,就算那钥匙上的凹凸刻痕痛了自己的手心也不放开。
明明刚才还火燎般的急切,然而,当她这一刻站在这堵门前,却迟疑了,脚步甚至于还后退了两步,想自己是不是就此转身,当自己没回来过因为她记起爹亲当年离去之前,给她留的话。
“玉儿,爹已经吩咐了张伯带你回京,离开了金陵之后,若无十分紧迫,莫要回来,爹有些事情需要去办,等到忙完了,爹就会去外公家接玉儿,记住了,轻易别回金陵!”
在接二连三失去至亲之人,男人俊美玉净的脸庞添了几分消瘦,看在小女娃眼里,说不出的心疼,她扯着爹亲的手,摇了摇头。
“玉儿不喜欢外公,他总说娘是爹害死的,我不喜欢听他说爹的不是,爹,玉儿留着,等你回来,我们再一起回京,好不好?”
听到小女娃出言指责长辈,男人的俊颜难得蕴了薄怒“不许胡乱指说长辈的不是,玉儿,你外公只是气爹,心里还是疼你的,再给老人家一点时间,等到他伤痛平复了些,会再像从前一样疼玉儿的。”
她家爹亲的嗓音极好听,就连说话哄人,都教人听了像是吃了蜜糖般,暖暖甜甜的,哄得她相信外公在接受她娘亲死去的事实,平复过内心的伤痛之后,就会再像以前一样疼她这个小外孙女。
但事实是,当张爷爷带着她回京时,苏府已经是人去楼空,她与张爷爷只能投宿客栈,千方百计递信儿要联络外公,然而,都像是石沈大海般,直到张爷爷病得再也撑不住,去世了为止,如果不是遇见了夫人,只怕她也是凶多吉少,也不可能存活至今了。
“就一眼爹,玉儿就只看一眼,可以吧!”元润玉喃喃自语,就像是给自己吃定心丸般,想要坚定自己的信心。
当年的一切,对她而言,就像是一个再也没有人可以给她解答的谜,她甚至于怕得不敢去找答案,但是她真的好想念她想爹,想娘,甚至于也想不要她的外公!
她再度提起脚步,踏上门前台阶,想儿时的她,绝对料想不到自己竟然会有一天,会在心里深切地想念着这个她曾经决定自己永远不会喜欢的府邸,想再看一眼,哪怕只是一眼的熟悉,都可以让她安慰自己,过往的一切,都是真实的,而不是一场虚幻而已。
终于,她将手里的钥匙对准锁上的小孔,伸入,旋转,开启,当门上的重锁被卸下的那一刻,元润玉觉得自己心里的锁像是同时被解开般,一阵春风吹来,仿佛同时吹起了锁上与她心上,经年累月,渐积渐厚的尘埃。
风徐徐,尘漫漫——
仿佛是被那扬起的尘埃迷了眼,她红着眼眶,素白的柔荑按在两扇**之处,在泪眼蒙胧之中,缓慢地,推开了那扇门。
而就在元润玉走进门内之后,不远之外,停在街旁的一辆马车走下了一名男子,那正是藏澈。
他没想过会遇见元润玉,只是他的马车帘子有特殊设置,外人看不见马车内的动静,但是,他却能从车内往外看得一清二楚,所以,当马车经过街口,他无意中看见元润玉站在那座府邸之前,久久没有动作之时,心里觉得古怪,让人停下马车,却没有现身打扰。
却不料,最后她竟然能拿出开门的钥匙,把门打开进去,在她入门之后,他才下了马车,这时,他刚才派出去询问街坊的马车夫正好回来。
“如何?”藏澈转头问道。
马车夫回来远远看见原本深锁的大门竟然变成半掩,愣了一下,走到藏澈身边,答禀的语气有些迟疑,道:
“回爷的话,这里附近的人们对那座府邸都是避而不谈,小的才问起,几乎所有人都害怕的跑开,没跑掉的就是一问三不知,显然是没住太久,只有一个在这附近讨了几十年饭的老乞丐愿意说上两句,他说,那里长年大门深锁,已经十几年没人敢靠近半步,就连宵小都不敢轻易动歪心思,听说,是因为那个地方曾经住了一位皇上的宠臣,人们都传说,那位宠臣位极人臣,当年可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在朝堂上更是只手遮天,最后却不知道是犯了什么大忌讳,被当今皇上给下贬到金陵来,不过,来了不到两年的功夫,在一夕之间,那府里的人全不见了,听说,是被朝廷给抄家灭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