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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爹说得没错,今日的尹宸秋不容小觑。
“玉皇赐我天下名,赐我铜甲铁甲斩妖精,天德君,地德君,月德君,九凤破浪大将军,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
辛芙儿施咒护身,还是晚了一步,一只枯骨收爪刮过芙颊,火烧热铁似的,细致的肌肤霎时皮开肉绽,空气中染遍血腥气味,招来更多噬血的恶鬼。
她摀住疼痛的脸颊,忍下想喊疼的冲动,挥剑砍下张牙咬来的饿鬼,转身削掉数十条枯骨,耳边传来尹宸秋肆无忌惮的狂笑。
“酸酸,光是第一局,你就招架不住,接下来的你要怎么办?”
撑起袍下微微颤抖的双膝,高举沐血桃木剑,辛芙儿抚着脸颊,破风一吼“尽管放马过来吧!区区几只瘟鬼,我才不放在眼底。”
“嘴硬。”尹宸秋冷哼一声,吮指吹声口哨,下达指令,数不尽的恶鬼越发凶狠,攻势益加猛烈。
渐渐的,空气里混浊的血味越来越浓,辛芙儿身上的伤痕越添越多。
情势危急,持剑的皓腕隐隐作痛,肘臂轻举,每条筋脉跳动如鞭笞,体力已经见底,不堪负荷,厉鬼号声震耳,她却只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投降!”对坛传来尹宸秋的劝降声。
“作你的大头梦!”辛芙儿视线模糊,拨开汗湿覆眼的发丝,咬牙回吼。“不想死的话”
“讨不回元神,我不如死了算了。”被抓破的手背鲜血淋漓,再也拿不动桃木剑,她当机立断,将桃木剑扔入坛内,抓起坛桌上的黄符冥纸,往上一抛,宁死也不愿认输。
“青瑶为使,能调风雨;白液金花,水生龙虎,赫然还丹;日月光顾,星辰透明,云中见路。诀中思深,会者有数。百岁之间,生死不住。”
听闻此咒,尹宸秋面色愀变,心神震慑“你”“辛家子弟辛芙儿,敕奉太上老君,今以己身为介,以骨骸为媒,以血脉筋络为”
茅山斗法不得离坛,否则咒术将反噬其身,凡是习术之人皆知。
却见单薄灰影缓缓走出阵坛,清丽的脸蛋血迹斑斑,任随百鬼袭身,无动于衷,溢血嘴角微微勾起,反复念咒。
豁身施咒,茅山道术的最终手段。
轻则缺手断肢,重则失去宝贵性命,更甚者,三魂七魄飞散,永不能聚灵。
“住口!”尹宸秋斥责,试图阻止“你给我滚回坛里!”
辛芙儿径自踱离阵坛,嘴唇微张微合,目光涣散无神,直直朝前走,昏沉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信念支撑着她不能倒下,绝不能倒下!
远远天边回荡着某处丧家锣鼓喧天的哭号,每一声螫耳刺痛她的心。
失去灵魄的肉身很快便会腐化,届时,就算真的讨回元神,没有了肉身,也是徒然。
没有宿体的元神撑不过几个时辰,便会化为乌有。
元神要讨,肉身要留,可是她连一样都要不回来,怎么办?
辛芙儿的双膝骤然发软,失去支撑的身子不受思绪控制,重重跪地,俯身朝地一抓,怔瞠的双眸降下比雨丝还惆怅的冰莹水珠,浸湿了沙砾,咸痛了手背上的伤口。
这痛,蚀心穿骨。
“太上老君,您老若有助佑,弟子辛芙儿在此恳求,茅山之道在于维系阴阳之和,今我欲破阴阳之衡,求得一元神,愿以己身交换”
一巴掌打断她未完的呢喃诉愿,尹宸秋抓起失血过多、不支倒地的馨躯,扳起浴血的脸蛋,冷冷的问︰“只要你认输,我就撤阵,你认不认输?”
辛芙儿竭力撑开沉重的眼皮,找不到焦距,向着模糊的黑影,茫然的说︰“好,你把辜灵誉的元神还来,我就认输,想要什么,都尽管拿去好了”
提高不断下滑、浑身冰凉的娇躯,尹宸秋低声咆哮“你就真的这么喜欢他?我费尽千辛万苦来到京师,就是为了阻止他,你为什么偏偏要喜欢上他?为什么?他到底哪一点好?他明明就只是一只狸妖!”
“没有为什么他是妖,却心地至善为了我,可以舍弃一切他愿意用他的方式守护我他说他要报恩他要让我从此过着平凡的生活”梗住呼吸,辛芙儿哭了,星星泪光之中,闪烁点点笑意。
“如果可以重来一次,我不会离开你身边。”尹宸秋不甘心,恨不得能返转时光,回到从前。
“没有如果,只有因果。”她始终坚信着这条真理。
“对,你说的对极了”他蓦然松手,冷酷的看着她失去平衡,跌回血泊里,让恶鬼继续肆虐横行。
荒郊,顿时变成一处人间炼狱。
“世间,没有如果,只有因果,你是造成这一切的因,而我就是来终结一切的那个恶果。”
鲜艳红液漫过贴附在地的侧颜,朝外左耳荡入陌生的咒语,惊醒陷入深邃幽冥里的意识,指尖陡颤,以双肘撑起上身,辛芙儿努力睁开眼睛,看清楚返回坛里的尹宸秋又想使出什么招数。
沾湿的眼睫抖扬,倒抽一口阴森的冷气,惊悸大眼左右来回梭巡,四肢麻凉,不听使唤,她知道尹宸秋的能耐不小,可是万万没料到他居然连唤尸咒也学会了。
来自四面八方,死了许久、尸身未腐的殭尸直扑而来,数以万计的恶鬼与丧尸,纵使她有通天本领,也不可能收拾得了,就算老爹死而复活,恐怕也是摇头,束手无策。
“这些死不瞑目的殭尸若是进了京师,你说,天下是不是就此大乱?”
“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连茅山术中列为禁忌之咒,属最上乘的巫咒都学会,莫怪乎老爹一口笃定她赢不了,看来老爹早已识穿了他的底。
“既然你不肯投降,那么我就让你瞧瞧什么叫做真正的茅山之道,辛老头过去传授你的那一套根本是雕虫小技,我在昆仑山所学的才叫做道术。”
“我呸。”辛芙儿使尽气力大吼“你那不叫道术,根本是谋害苍生的邪术,祖师爷最恨的就是这种打着他的名义,挂羊头卖狗肉的不肖徒孙。”
“都到这个节骨眼了,承认吧!你一定作梦也料想不到我能练就今日的成果,从前辛老头总说我的资质不如你,需要磨练的时间更长,可是我到了昆仑山,用不了多长的时间,便把那些臭道士的毕生所长都学会了,你说,到底是谁的资质不如谁?”
“你知道他为什么那样说吗?”辛芙儿扬起眉头,骄傲的说:“因为老爹早就看透你的心性邪多过于正,他的用意即是要将你导入正途所需的时间特别长,他口中所谓的资质便是天性,天性不佳,自然是资质不才。”
“继续扯你们辛家的歪理无妨,此时此刻,你连站都成问题了,还有法子解决这群没有意识、只懂攻击的殭尸与恶鬼吗?”
辛芙儿非是不堪激的人,打从知道自己背负着振兴茅山正道、一辈子都得与鬼怪作陪的命运之后,她向来比谁都还要认分,对那些开口闭口唯我独尊的老黑茅的挑衅一直不太理睬,可是这回她彻底的恼火了。
不为什么,就冲着这个王八蛋居然曾经是她喜欢的师兄,老爹还曾经许诺让她过门给他当媳妇
如今想来,真教她作恶想吐。
老爹时常笑她小小年纪,意志如铁,其实她并非早熟,也不是有着什么沛然正气,而是凭借一股信念。
从前,那股信念是为了老爹的遗愿。
而今,这股信念是为了某人的执愿。
辛芙儿闭上双眼,又念起了方才未完的咒语,不顾虎视眈眈的群鬼群尸,不理尹宸秋放肆的笑声,不去想之后的结果,她只知道,她很想再见一个人,很想再听那个人喊她一声
“酸酸,不要。”
她震慑的张开眼眸,惶惑的眼瞳飞掠过一抹暗影,稍纵即逝,伸出手欲挽留,只撩起一阵微风,这才知道原来只是由心而生的幻觉。
越来越模糊的眼眸漾泛湿意,然后宛若黑夜最后一道残烛的灰色纤影倒落在艳泽之中,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干涩的嘴唇依着主人钢金难熔、异常坚硬的执着持续不断的诵念,无法汇聚的心神仅存割舍己身,寻回元神的最后念头,好想再听一次呵原来执念会传染。
不是朋友,也不是恩人,而是想生生世世珍藏在记忆深处、烙在魂魄上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