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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嘘……”对面的那个宫奴小声道,“小声点儿,别怕,我不会害你的。”
周嘉敏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上多了一床棉被,正是眼前这个浓眉大眼的宫奴披在自己的身上,这个宫女生得五壮粗大,面容粗糙,看似已年过三十,生就了一副憨厚的相貌,嘉敏对她生出了几分好感。
“我叫元英,”宫奴说着挤进了棉被中,贴着周嘉敏的耳朵,小声而有些惊惧地说道,“金凤姑姑和郭艳她们你惹不起的,不要惹她们。”
“谁是郭艳?”
“就是那个高个子的,把你香缨拿走的那个,她们都是一伙的。”
“你怕她们?”
元英点了点头,“她们什么都做得出来,我之前服侍的小姐就是被她们折磨死的。”
“你家小姐?……她如何入了这掖庭?”
元英叹了一口气,“说来话长,我家小姐本是高门阔府上,后来因为党派之争落了罪,才进这里面没多少日子,就被她们连骂带辱,病重之下就去世了。”
想到此处,元英又是一把辛酸泪,望着周嘉敏道:“你刚进来时,我就觉得你和我家小姐有些相像,你们这样的娇俏女子怎能被她们那些掀露陷尖的人欺负?倒是我这样粗笨一点的,还能经受得住这里的折腾。”
周嘉敏在浓稠的黑夜轻叹一声,她已经历了人生的狂风暴雨,又何惧这小小一方天地的黑暗?
元英握住她的手,将一块硬邦邦的馒头放在她的手心里,憨厚地笑着,“我悄悄给你留了块馒头,以后吃饭的时辰咱们得去早点,要不然饭菜都会被她们抢光了。”
周嘉敏笑了笑,刚要说声谢谢,小腿胫骨传来阵阵刺痛,原来是元英贴得近,毛手毛脚不小心碰到了她的伤口,她痛得倒吸了口嘶嘶的冷气。
元英唬了一跳,忙揭开嘉敏的裙裾,见她小腿上一处淤青的鞭痕,气得浓眉倒竖,“是不是姑姑打你了?”
周嘉敏摇了摇头,“没事的。”
元英气呼呼道:“怎么会没事?姑姑这次下手也忒狠了些,平时打我们也就算了,我们都是粗笨经挨的身子,打了千百次也不打紧,可是姑娘你不一样……”
元英絮絮叨叨地说着,从衣襟里拿出一瓶药涂抹在嘉敏的腿上,“幸好我们平时挨了不少鞭子,早就备了药。姑娘以后见了金凤姑姑要躲着点,明人不吃暗亏……金凤姑姑凶蛮,郭艳她们喜欢玩花样……”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金凤姑姑壮硕的身影投射在窗纸上,更像是一头伏地猛兽,元英忙吹灭了蜡烛,缩在被子中,拉了拉周嘉敏的身子,将她的头按在被子中。
脚步声渐渐远去,元英从被子中探出头,长吁了一口气,对嘉敏憨厚笑道:“没事了,她走了,快睡吧。”
她转了个身很快就睡着,发出香甜的鼾声,周嘉敏虽觉得身子暖和了一些,却一夜无寐。
在掖庭的日子就这样在惊恐中度下去,周嘉敏连日来发着高烧,可在元英暗暗的帮助下,也能勉勉强强地度过了一日又一日,更有阿茂三天两头地来走动,时不时给她带些国主的新近情况以及国主新作的诗词。
那些诗词能让她变得坚韧,让她熬过了一个又一个担惊受怕的日子,一个又一个不眠之夜。每每在翻到他新作的诗词时,她的内心深处便涌动着翻江倒海的情感,忍不住心酸落泪。
这一日阿茂来了,遮遮掩掩的,一副预言又止的情貌,周嘉敏伸了手,阿茂就是不给,将国主的词掩藏在身后。
周嘉敏急了,上前一步就要抢过来,阿茂平一副为难的样子,“姑娘这是何必?每次看了国主的诗词,总是要唏嘘一回,感叹一回,伤心一回,叫我见了,也伤心得紧,姑娘还是别看了。”
一边的元英有些不耐烦道:“我们这些粗人怎知道周姑娘的细腻心思?姑娘想看你便给她就是。”
“可是……我也不忍心见周姑娘伤心。”阿茂有些不情愿地后退了一步,这些日子,两人也都知道嘉敏的真实身份。
“姑娘伤心了,心结才能解了!”元英本来就长得粗蛮结实,又不耐烦阿茂的吞吞吐吐,一把夺过阿茂手中的词稿递给了周嘉敏。
周嘉敏打开词稿,目光犹如被黏腻一般,看着看着,泪水盈睫,果然情不自禁地落下了泪,只不过是短短的四句诗,却字字诛心,让她的心一遍遍地碾落成泥。
但见那词稿上写着——
书灵筵手巾
浮生共憔悴,壮岁失婵娟。
汗手遗香渍,痕眉染黛烟。
嘉敏痴痴惘惘,胸中大恸,心头一股燥热,一口血便了出来,吓得阿茂和元英脸色发白,阿茂忙给她顺了顺气,“你要不要紧?”
周嘉敏苍白憔悴的脸上浮着一抹凄然的笑意,“胸闷了许久,今日吐出来了,方觉得轻松好多。”
阿茂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头,“都是我不好,以后再也不敢给姑娘带来诗词了。”
周嘉敏勉强笑道:“若没有诗词,我都不知道怎么渡过这一天天漫长的光阴,有了这些,我胸中的郁结才能一天天解颐。”
“国主这两日的精神比前两日好了些,除了守护在灵柩前,大半天都是在昭惠国后的殿堂里。”
“国主的诗稿里写的都是睹物思人,姐姐生前用过的汗巾、黛烟都全成了他的记忆。我高兴,我高兴,他看着姐姐生前的用品,就好像姐姐还活着,对姐姐的一腔思念也有了个寄托之处,我真高兴……”嘉敏满脸的泪水,断线的珠子似地往下落,虽然是笑着说,可阿茂和元英都知道她有多难过。
阿茂要夺过周嘉敏手中的词稿,元英朝他摇了摇头,“你让她哭吧,哭总比没哭好,姑娘只有哭过了,心里才没那么痛。”
阿茂觉得有理,与元英一起静静地陪同着周嘉敏,任冬日晦暗的天光一点点地淡了下去,一点点被云翳和北风吹得更加浓稠,只有隐隐听得遥遥的瑶光殿里传来礼乐道场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