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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哭英魂(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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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主病倒了,这一病,便是缠绵龙榻,太医们轮番问诊,调制医药,无不精心兢兢,只是国主这病是积郁多年而至,病去如抽丝。

    国主偶尔挣扎着批阅奏折,也总是神思倦怠、头沉如铁,夜半亦常常惊醒,无论是鸟声虫鸣、还是风声雨声都能轻易地将他唤醒。

    在他的寝殿外,宫人们伺候的时候小心翼翼,踮起脚尖,生怕一不小心就惊扰了国主。

    窅娘在国主病重期间,悉心侍疾,每每入殿时,就将鞋袜脱下,又取了头上那些叮铃作响的环佩首饰,只插花作饰,这样的心思落入了国主眼中,竟也让他生出不少感动。

    黄保仪听闻国主不喜药味,每每喝药时总会撇下一大半,她忧心不已,亲自取了蓬莱孤洲上的花露,采了花蕊,研磨成膏汁,文火慢炖了一碗之后,与乳鸽烹成浓汤,那浓汤成淡黄色,闻之清香芳甜,半分药味也无,淡淡地勾人的馋虫,她用小煲煲了,与宫女一起去澄心堂。

    刚走到澄心堂殿门口,与窅娘不期而遇,窅娘的目光梭子似地往保仪的身上剜了一遍,冷冷道:“保仪且慢。”

    保仪静立一侧,窅娘却不放过她,径自走到她跟前:“你若是个识趣的,就该知道这里本不是你来地方。”

    “官家龙体有恙,臣妾看望官家,是尽臣妾之职。”

    “保仪向来高冷,何曾见到这么热乎了?难道是要趁国主病着好借机邀宠?如此看来保仪与国后素日的情分也是假的,等到国后离宫后就露出了狐狸尾巴来了。”

    山桃听得愤怒:“你不要以小人度君子之腹!娘娘是看国主喝不下汤药,这才烹了香汤!”

    “香汤?我闻闻看香不香。”菁芜上前蹭了蹭,故意一手一挥,山桃的小煲突地倾倒,倾下的汤汁溅到了黄保仪的手腕,那汤汁极烫,落在了保仪的手上,便是红彤彤的印记。

    山桃慌得忙替保仪拭去汤汁,“娘娘疼不疼,奴婢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保仪忍住痛,摇了摇头。

    窅妃涂有鲜红指甲的手扭住保仪的前襟,“官家病中,不喜听到任何嘈杂声音,你这身穿着不可进殿。况且,就算你进殿,也只会以诗词书画叨扰官家,那只会让官家更为忧心烦扰。”

    她重重地将保仪推开:“记住,只有本宫才可侍疾。”言罢,翩然宛转进殿。

    殿门赫然关上,连着内院传出的药味一并也消失不见了,保仪向后踉跄了数步,若不是山桃扶住,差点就跌落在地上。

    山桃皱眉道:“窅妃无法无天,欺人太甚!可惜了娘娘费尽心神熬的汤羹,就这样白白地被糟蹋了。”

    保仪抬头望着澄心堂的门匾,透过匾额,是湛蓝湛蓝的天,可是她却看不到明媚灿烂的阳光,“前朝阿谀我诈、昏臣当道;宫内乌烟瘴气、暗无天日,无一处洁净之地,国后娘娘,我甚至羡慕你了,终究是眼不见为净。”

    黄保仪叹息一声,转身离开,恰在此时,于宫墙内传来国主嘶哑的声音:“莺狂应有恨,蝶舞已无多。”

    保仪的心像是被重锤击重一般,一刹那怔怔立在原地,任两行清泪缓缓流下,喃喃道:“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亡国恨、亡国恨……”

    山桃听得伤感,对保仪摇头道:“娘娘快别说了,国主只是随性而发,哪里有什么亡国恨呢。”

    保仪也不知道在墙下立了多久,只是风渐起,渐渐地大了,吹得她眼迷离,身上冰凉浸浸,那墙角的一树梅花被乍然而起的冬风吹落,纷纷扬扬地落在她的头上、肩上,将她点缀成了雪中的人儿一般,她怅然嗟叹了一回,寂寂离去。

    ……

    林仁肇自从金陵回到东都之后,第二日清晨便头脑昏沉,口吐白沫,府中人慌慌张张地向程氏禀告:“不好了不好了!”

    “什么不好了!”程氏正在刺绣一个鸳鸯锦帕,那是她给自己夫君的汗巾,密密的针线中尽是她的缱绻爱意。

    “爷他……夫人你快去看看!”

    程氏大惊,手中的鸳鸯锦帕摔落在地,忙推开了寝门,见到夫君的一刹那,心神俱裂!

    “夫君, 夫君……你这是怎么了!”

    林仁肇唇边尽是污血,捂着自己的胸口,瞪大了眼睛。

    程氏手足无措,哭道:“夫君,夫君,你可不要吓我!”

    林仁肇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说道:“京郊秣陵,国后……”

    他垂下了手,再也没了气息。

    程氏突然明白夫君已经魂归西天,大恸之下,嚎啕大哭……

    林仁肇死,天下人皆知,将军府上白孝漫天,灵柩出城那天,初雪已过,是个阴雨绵绵的天气。猛虎军和东都百姓全都立于街道两侧,默默目送英雄的灵柩出殡。

    天色阴沉,哀嚎声四起,行人哀婉落泪,直叫人的魂肠也愁断了。

    程氏一身缟素,形销骨立,这些天,她哭晕了太多次,以至于短短数天之内,就只剩下了一把骨头。

    那些林仁肇下属将士们,个个皆是顶天立地的好汉,此时也都掩袖而泣。

    灵柩行到道上,从人群中突然冲出一个将士,那人正是林仁肇的得力助手胡彪,他挡在路正中央,朝众人悲哀泣道:“林大人身体一向康健,纵然有恙,也不至于暴毙而亡!我听说国主怀疑将军叛变,故而用毒酒将他毒死!这绝不是空穴来风!若是不还林将军一个真相,将军又如何能安眠于地下?”

    人群哗然,又有人哭着附道:“将军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国主怎可……怎可自毁长城啊!”

    “对!要还林将军一个清白,查明真相!”

    “林将军死得奇怪!他若不在,还有谁能庇护我们性命安全?”

    人群涌来,迅速将街道挤得水泄不通,灵柩被拥堵在路上,人群一阵阵喧哗,吵着嚷着要上都请国主给个说法。

    就在众人嘈杂不止、吵嚷不前的时候,人潮外突地传来一阵阵马蹄声,马蹄踏着泛着雨水的青石板,沉闷滞滞,给大街上带来不安的气氛。

    数骑大马嘶鸣而来,那为首的正是新拜的大将军皇甫继勋,他一身金铠甲,座下高头大马为异域的汗血宝马,好不威风尊贵!那躲闪不及的布衣百姓跌得鼻青脸肿。

    皇甫继勋喝道:“林大将军今日出柩,本将奉命为林大将军的英魂保驾护航,若有任何喧哗闹事者,斩!其余人等,避让!”

    猛虎军的将士胡彪望着这一位尚且青涩,却威风凌凌的毛头小子,心中鄙夷,桀骜冷漠道:“你是何人?”

    皇甫继勋身侧一位马脸下属厉声喝道:“大胆!皇甫大将军驾临,还不下拜?”

    胡彪啐了一口,讽刺道:“皇甫大将军?就是那位仰仗父亲英烈名誉到毛头小儿?哼!本爷爷打小跟林大将军在战场的尸骨坑里滚,见了一个个活人变成了死人,却从不认识什么皇甫大将军。”

    “大胆!”那马脸下属暴声一喝,长枪刺来,直搠胡彪的心窝,胡彪反手一口,两指轻轻捏住了的枪尖,那长枪再也不能刺入半分,那下属使出了吃奶的力气,长枪还是纹丝不动。

    胡彪暴躁道:“你又算哪个毛贼?跟本爷爷提鞋都不够资格的!”

    那下属根本就不是胡彪的对手,一拽一抻之间,已被胡彪扯下了马,众猛虎军发出一阵哄然大笑。

    就在同时,皇甫继勋的长剑一刺,从背后直直刺入胡彪的后背,如此阴险一招,令所有人不防备,哗然惊诧。

    胡彪冷不丁受了暗算,摔在了地上,众猛虎军纷纷亮出了兵刃,剑拔弩张间,一场战斗一触即发!

    皇甫继勋抽回了自己的剑,用绣帕擦拭干净,不紧不慢地说道:“本将有言在先,若有闹事者,本将的兵器可不认人了!”

    路上百姓噤若寒蝉,不敢言语,那众军士已是气愤到极点,就要开杀。

    程氏心灰意冷道:“各位英雄好汉!若是林将军在,也不希望各位将士今日惹上朝廷命官!猛虎军已折了英雄,难道,各位还要莫名冤死么?!今日是我夫君的出殡日子,我不想变成了血场。”

    众猛虎军士碍于将军夫人颜面,怒而不言。

    皇甫继勋将剑插回剑鞘,冷冷扫视了一眼众人,“从今以后,猛虎军由本将接管,若有不服者,现在就可以滚!”

    曾经跟随林仁肇出生入死的亲随下属,个个都是威猛好汉,在战场上皆是以一当百的铁血英雄,林仁肇在,他们亦在;林仁肇亡,他们的心也死了。

    一片死一样的寂静中,不知有谁卸下了兵器软甲,紧接着,陆陆续续有人丢弃了刀剑,只听得一片兵戈撞地的声音。

    “我等誓死只追随林将军一人!”

    “我们与林将军同在!”

    “林将军在,猛虎军在!林将军亡,猛虎军亡!”

    “哗哗”的雨水下得越来越大,苍天哀嚎,雨水如注……

    皇甫继勋的唇角挑了挑,不屑地驱马而去,众下属也踏马离去,林仁肇的灵柩在雨幕中缓缓向前移动,似乎,适才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什么。

    ……

    金陵城已沦为硝烟战场,宋军像蝗虫一样肆虐了整座城池,到处都是战火,到处都是哀嚎,嘉敏蓬头垢面,狼狈地逃窜,四周都是向她奔来的铁骑,她只是没命地往前跑,往前跑……

    眼看身后宋军的铁钩就要勾住她,一柄大刀击碎了铁钩,林仁肇驾马来也!他临空而降,抱住嘉敏上马,一路逃出城门。

    可就在出城的一刹那,从城门上突坠铁网将林仁肇罩住,又有万箭齐发,直接瞄准了他,林仁肇空有一身高强功夫,可却无用武之地,眼见得那一根根利箭直直扎向他的肉身。

    嘉敏大恸,心如刀绞,惊吓之下,蓦然睁开了眼。

    原来,这一切都不过是个噩梦,寝阁外大雨滂沱,雷鸣电闪,寝阁内的帐帘随风翻动,在帐帘子深处,竟然走来她最熟悉的身影,是林仁肇!

    嘉敏抚着急跳的心,对林仁肇眷眷道:“林将军,我以为……我以为你……”

    林仁肇目光温柔如水:“嘉敏,我要走了,再也不能保护你了,国破家亡时,你一定要好好的,好好地活下去。”

    嘉敏的心像是坠入到深渊中,急道:“你要去哪里?”

    林仁肇淡淡一笑,转身翩然而去。

    嘉敏大急,起身要拦住他,可林仁肇已经杳杳不见踪迹。

    “林将军……林将军……”

    嘉敏连声呼唤,丝毫不知道自己梦呓,元英惊动,忙推醒了嘉敏:“娘子,快醒醒,你被梦魇了。”

    嘉敏醒来时,枕衾间汗水津津,她的脸颊上亦挂着晶莹的泪珠,元英点亮灯烛的时候,她才赫然发现,原来这一切,只是一个梦而已。

    可是梦中的情景历历在目,那心痛如割的感受清清楚楚,嘉敏抓住元英的手,叹道:“林将军他……怕是不好了。”

    元英啐了一口,忙拍打着木桌:“娘子说错话了,快快收回去,林将军的福气都在后面呢!”

    嘉敏喝了一盅汤药后又睡去,可再也睡不着,窗外的雨哗啦啦地下着,夜风吹拂着竹林婆娑,至天光微微发白时,在碧色的纱窗上投下了斑驳清冷的影子。

    嘉敏睁大了眼望着窗外,心情郁结难解,这样呆呆坐着又过了两更时分,直至天色蒙蒙亮,下了一夜的雨也终于停了。

    她起床临窗伫立,望见了窗外来了一位客人。

    在荆门处正娉娉婷婷地立着一个清丽柔婉的女子,她一身素白,哀婉清绝。

    嘉敏出门迎上了前,认得那女子是林仁肇的夫人程氏,诧异道:“将军夫人为何至此?”

    女子盈盈下拜,“林将军告知娘娘居住于此。林将军未亡人程氏拜见娘娘。”

    听得那女子的言语,嘉敏如五雷轰顶。

    未亡人?什么意思?

    难道昨晚的梦灵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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