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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嘉敏懒意洋洋地斜倚在黑漆描金靠背上,手捧一卷诗书,骤然见到国主,微微一愣,手中的书卷也飘落于地上。
国主将书捡起来,关怀之语说出口,却变成了哂笑之言:“国后宁愿看这么枯燥的《逸士传》,也不愿来陪同朕,看来你只是不想见朕而已。”
嘉敏简简淡淡地说道:“官家言重,臣妾略觉身上不适而已。”
国主的手轻抚嘉敏的脸颊,嘉敏却躲避似地微微偏过了头,这一个细微的举动让国主积郁的不悦更甚,他几乎就要压抑不住心底深处的雷霆之钧,怒发冲冠了!
偏偏在这时,外面跌跌撞撞奔进来一个小宫女,连元英拦都拦不住。
那宫女神色慌慌张张,似乎十分焦急,嘉敏从未见过她,心中觉得蹊跷,喝道:“大胆!规矩也不懂了么!”
那宫女抬了头,这才看到国主也在此处,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有林府的一个婢女来求见娘娘,在宫外等了一天一夜了!”
国主对“林”字分外敏感,问道:“哪里的林府?”
那小宫女道:“就是林大将军的府邸。”
果然是心中所猜,国主忍住了心头的不悦,问道:“林府的婢女入宫急于求见国后娘娘?”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周嘉敏,又问向那小宫女,“可是有何事情?”
那宫女说道:“林府的婢女来禀报,说林大将军那晚带国后寻觅解毒之水的时候,不小心沾染了鸩鸟的落羽,回府之后就有中毒之症。”
周嘉敏大惊,“林将军中了鸩毒?”
“是……”
嘉敏忧心忡忡:“鸩鸟的羽毛都是不可碰的,林将军沾了毒体,定然活不过七天!”
宫女忙道:“林将军知道上次娘娘取了很多解毒鸩的水,想问娘娘还有没有所剩?故而特地派林府中的人所求。”
“有!还有!”周嘉敏急忙拿出一个琥珀琉璃小瓶,那里面有她并未用完的解毒水,她神色急迫,几乎忘了国主还伫立于殿堂之中。
国主的唇角冷冷勾了一勾,拦住了嘉敏,冷冷问道:“国后如此匆忙,是要去哪里?”
“林将军有生命之忧!”
国主因醋意大发而红了脸:“朕让你陪朕,你拒绝了朕,而林仁肇不过是派了一个小小的宫女,你就恨不得马上出宫,飞到他的身边。”
嘉敏神色焦急:“官家!这是人的一条的性命,臣妾不能犹豫,也犹豫不得!”
国主从嘉敏的手中夺过了小瓶,递与身边的宫女,吩咐道:“送给那个林府的小婢女!”
那宫女抱着小瓶慌慌张张地下去了。
国主擒住了嘉敏的脸:“现在你看到了,朕已经将救命水给了林仁肇,所以他死不了。”
可纵然如此,嘉敏仍是忧心林仁肇,她中过鸩毒,自然知道鸩毒险象环生,若是稍不留心,就会命丧黄泉。
也不知道林仁肇目前的情况如何,更不知道他中毒到底有多深。
而不经意的,她将这份忧心显现在脸上,这,让国主大为恼恨。
国主一把攥住了嘉敏,将她紧紧地拦在了怀中,积蕴许久的酸妒终于火山般地爆发,他不顾殿中还有人在,捧着嘉敏的脸,印着她的红唇,狠狠地吻了下去。
嘉敏竟像是害怕这个吻,偏过了头躲开,国主愈恼,强硬地吻了上去,竟将嘉敏的唇瓣咬破了,渗出了一丝丝血迹,萦绕在嘉敏唇齿间的,亦是一股腥甜。
嘉敏怎推得动国主,只得强忍着心中的委屈,任泪水潸然而落。
那咸咸的泪水一滴滴地、滴到了国主的唇瓣上,让他心神大乱,狠狠地推开了嘉敏,恼道:“朕总算是明白了!你屡屡回避着见朕,只是因为你的心里想着他!是不是在你的心中,林仁肇才是真的男人,而朕却是个昏聩无能的国君?你的心里,是不是还恨着朕?”
嘉敏跌倒在靠背,心乱如焚,那熟悉的痛楚再次袭中了她,她泪流满面地摇了摇头。
“若不是?为何你心不在焉?为何你要流泪水,你骗不了朕,因为你的身体是诚实的。”国主覆在了嘉敏的身上,充满占有欲的手解开了她衣裳的琵琶扣。
因嫉恨而生的欲望之火很快将国主淹没,他从没有哪一刻像是如此一般地需要她。
只有从她的身上索取更多,只有这样切切实实地占有着她,将她每一寸微细的颤动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才让他的心充盈。
他的手不放过她的每一丝战栗,他的吻像是夏天日暮中的热风,绵热得让她透不过气。他闭眸闷声沉沉地说道:“你是朕的女人,你逃不出朕的手掌心,你只能爱朕一人,你知不知道?”
嘉敏难过地闭上了眼,心底轻叹一声,如果是曾经,她听了他如梦如幻的喃喃低语,她的心亦会轻轻颤动而战栗吧。
可是现在,经过了那么多那么多的事情,又如何叫她坦然释怀?
她的心再也不是一张白纸,再也不会有着最初的懵动。
这一夜辗转反复,嘉敏未曾合眼,衾被上是香气馥郁的气息,以及国主身上的龙涎香气。
嘉敏觉得腻腻,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一想到林将军如今身中巨毒,不知状况如何,又不知来取解药的婢女此刻返回到何处,心中竟如百蚁噬咬过的牵痛。
林将军是因自己而中了毒,他若死了,只怕自己的余生都不得安宁。
嘉敏无心入睡,揭开了锦衾,轻轻地下了床。
如果无以消解对林仁肇的担忧,如果什么都不能为他做,那就只能默默地祈祷,祈祷他能度过此次险情。
她久久地立在窗边,望着暗沉沉的天,远处,传来寂寥的打更声,屋檐下悬挂着的灯笼的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晨光熹微,天色大亮。
国主起身,来至嘉敏的身侧,轻轻为她披上团花纹鸾鸟披肩,低低地,沉沉道:“你连承欢的喜悦之色也不愿意呈现给朕吗?朕不愿意再来时,还是看到你这副哀怜的情态,朕会不高兴。”
他走出了寝殿,并不回头,只是重申道:“国后身体微微有恙,宜在殿内好好调息修养。近来不可出宫。”
他话音刚落,已有几个侍从遵命守在柔仪殿的大门前,嘉敏心痛如痴,追上前不甘地问道:“难道要将臣妾关在深宫后院之中,就是官家对臣妾的爱吗?”
国主叹道:“朕真希望能将你当一只金丝雀儿一样,朕只要你静静地陪伴在朕的身边,与朕弹琴下棋,谈论书画就好。可是,你总让朕不放心。等到外面没有闲言碎语,朕自会让你随意出入宫中。”
嘉敏的周身像被泼了一瓢冷水,这就是她心心以印的国主,到头来竟是爱得这样自私。
她悲凉问道:“官家是忌惮臣妾出宫探望林仁肇吗?”
国主的龙眉跳了跳,闭目长叹:“嘉敏,有些事不要逼朕说出来。你知道朕是为了你好就行,为了你身为国后的清誉,也是身为国后的尊严。朕不想你做出糊涂事,若不然,朕的心再也难以承受。”
嘉敏再也无言,也许,真如国主所说,将她禁闭在柔仪殿中,于她而言,或者是于他而言,都是最好的选择了吧。
她的心再一次寂寂地沉了下去,当心冷了,所说的言语也没了温度:“臣妾谢过官家,官家处处为臣妾着想,臣妾自当会安心居于殿中,让官家安心。”
可是说完这一切,她的心也已经麻木了。
接下来的几天,嘉敏都在殿中烹茶,制作陶艺,日子过得浅薄,唯独让她念念挂怀的是,林将军的病情有没有好转。
因她局囿于柔仪殿中,不便派人去打听,所幸的是,黄保仪常常来探望她。
保仪道:“娘娘不必忧心,国主也只是听得外面的闲言碎语,才动了一时之气。等他的气消后,自然会放你自由。你的性子也不要太执拗了,有时候,服软低一下头,一切不就都过去了么?”
嘉敏黯然地摇头道:“本宫做不到对林将军不闻不问。”
保仪静静地瞩目着她,良久,终是无可奈何地叹气道:“林大将军居于南都,距离遥远,近日臣妾也未曾听说有他的什么消息。不过,最好的消息就是没有消息。林将军若是真的毒死了,整个朝廷肯定沸沸扬扬。还有不知情行的么?”
嘉敏听得保仪说得有理的,如释重负,心头的一块大石也终于落了地,“但愿一切如你所说,但愿一切都没有问题。”
保仪叹道:“娘娘虽有智慧,却不懂得掩饰自己,在这谣言满天飞的当头,娘娘心中再关切林将军,可也不能表现得如此急迫。娘娘又不是不知道国主的性子,虽然仁厚,可在意起你来,便会做出让人匪夷所思的举动。”
嘉敏神色黯然,勉强地笑道:“谢谢你的宽慰之语。这些日子,本宫一直在宫中休养,未曾知道宫中的消息,也不知宫外情形如何?”
黄保仪向来清素的脸上有了一丝丝忧虑,“娘娘不问尚可,娘娘这一问,臣妾亦觉得头大不已。”
嘉敏也隐隐觉察到什么,问道:“是不是清凉寺的修筑出了什么问题?”
原来,自从青龙山邂逅小长老之后,国主兴了佛心,鼓励众百姓出家当和尚,似乎是一夜之间,金陵城中多了无数僧人尼姑,就是在宫城之中,也大兴土木。
为了在宫城中新建寺庵精舍,新开辟了牛头山整座山,那万兽园也被毁坏,拔地而起一坐耸天寺庙。
众多工匠夜以继日地赶工,清凉寺也渐渐成了气势,小长老也理所当然地成了其中的住持。
黄保仪叹道:“大兴工程,劳民伤财固然不说。可是臣妾忧心的是,国主被那小长老以信佛为由头,跌入到深渊中,醒也醒不过来。”
嘉敏也坠入了郁郁的深思之中:“国主感性,容易耽溺于某一爱好之中,自从他将小长老带入宫之后,本宫亦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只是未曾想过竟成了此时的光景。”
黄保仪忧心道:“国主近来很忙,可是并非忙于朝政,一天之中总有半天的时间听那小长老讲佛。更甚的是,如今朝臣们上朝时,也得和国主一起听小长老授课。”
嘉敏惊得站起身:“有这等事?难道朝臣们都不管吗?”
黄保仪摇着头:“群臣附和,唯恐居后。娘娘,臣妾本是不愿沾染世事,奈何诗书读得多了,也就知道了这其中的厉害之处。”
嘉敏凝眉道:“如此便是走火入魔,变成一场闹剧。”
“何尝不是?信佛未尝不是好,只是若因此以一国之运来作为赌注,事态就会呈现不可扭转之势。只可惜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我虽然知道此事有问题,但苦于身为女子,不得干政。”
嘉敏自惭道:“官家本是一介书生,沉醉于琴棋诗画的艺术境界中,他亦本不愿身为国主,只是,命运将他推到了风口浪尖上,自他登基之后,忧愁堪多,而快乐少有,又兼家运国运多舛。万人只看到他贵为一国之主,却不知道他的压力,他心中的沉痛与苦闷。久而久之,他无处倾诉、无处发泄,便只能寄托于佛境中了。”
黄保仪也默默低了头,呐呐不能言,殿中只传来滴漏的声音,一点一点地催得人心发慌。
嘉敏捉住了黄保仪的手,谆谆说道:“好保仪,如今朝前朝后一团混乱,本宫被禁幽在柔仪殿中,于宫中的事多有不便利,还要烦你好好照看照看,千万别再生出更多的事故。”
“臣妾何尝不知,只是……只是……”黄保仪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说道:“实不相瞒,宫中自从多了数千名和尚尼姑之后,宫中风气大大有伤,臣妾亦重重惩罚那些和尚尼姑,可国主却每每宽宥,只令那些犯错之人勤恳持诵,轻易饶恕了他们。”
嘉敏听后,心思越加沉沉欲坠,“这样轻易饶恕,后宫岂不是乌烟瘴气了么?保仪, 你暂代凤印,只要宫中再有闹事者,或有伤风败俗之人,只管在国主知晓之前,厉行惩治。”
保仪赞赏点头:“如此,正合我意。宫中的污浊之气,也是该一洗而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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