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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鹏哥”走了, 炎拓反而有点寂寞。
应该拉住它,絮叨一下家常的,国外的很多人, 临终前都要找牧师聊聊人生,“鹏哥”完全堪当这角色,虽然长得磕碜了点。
炎拓百无聊赖,把空了的塑料袋撑开, 兜了一兜子空气。
每次投粮,都是用塑料袋送来的, 水袋里的水消耗完之后, 也只剩下塑料皮, 这些塑料袋其实是可利用的,比如保暖、装垃圾、搓成绳, 袋子不漏气的话, 还可以套住头脸、一了百了。
这最后一个就不漏气。
炎拓攥紧袋口,感受着袋子里鼓囊囊的一团。
人真心想死的话, 办法其实真的挺多。
林喜柔下次来, 看到的应该就是他的尸体了, 他应该死成什么样最有冲击力和性价比呢?安详地躺着不大好, 他应该用塑料袋搓成粗绳,把自己正脸朝外、吊死在铁栅栏上, 死成林喜柔的一个噩梦。
这女人会有噩梦吗?
炎拓笑起来, 觉得自己荒唐好笑,笑到末了, 眼角有点湿:他对这世界其实还有眷恋。
可世界不眷恋他了吧。
坑里传来窸窣的声音,起初,他以为是尤鹏去而复返, 但渐渐的,觉得不太像。
有光从那个茄子蒂的入口处透进来。
炎拓口唇发干,动作很慢地从地上爬起来。
这次投喂,怎么来得这么早?是年过完了,着急对他动手了吗?
光线渐强,是手电光柱,亮得简直刺眼,在洞里扫了一遍之后,透过栅栏,直直打在他身上。
炎拓抬手遮光,透过指缝,他想看清来的是谁,是林喜柔、冯蜜,还是熊黑?
但看不清,那道光几乎直冲着他的眼,刺得他眼前一片炫白。
一个念头突然闪过脑际。
不是林喜柔她们,她们来的话,从来不会这样探究似地、拿光柱长时间照他。
炎拓的心突然猛跳起来,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谁啊?”
***
是谁啊?
炎拓怀疑自己是在做梦,是真有这光、这么个人,站在铁栅栏之外吗?
他站着不动,嗫嚅着说了句:“阿罗?”
嗓子干涩,舌头僵直,下颌也几乎麻木了,这声音没能出口,团塞在喉腔处,像是只说给自己听。
聂九罗似乎也察觉到光直照着对方的眼睛,不方便人家看到她,她略垂下手电,半是疑惑半是警惕地看炎拓:“是?”
地枭的同伴吗?不像,明明是被囚禁着的。
这人是个男人,高大,却又形销骨立,头发乱糟糟的,长得遮盖住了上半张脸,下半张脸上胡子拉碴,完全看不清面目。
看衣服,脏污得辨不出颜色,身后不远处,团着一团破烂的被子。
有那么一瞬间,她怀疑过这是不是炎拓,可是除了身高,两者之间,几乎没有相似的地方。
她忍不住又问了一遍:“是?”
炎拓看清她了。
真是聂九罗。
他从没见过她这么装扮,穿得不多,一身黑色覆皮甲的装备服,外面是不是暖和了?她没再吊着胳膊了,左手握着手电。
她伤都好了吗?
还有,她居然戴了顶红色的毛线帽,八角形的,顶上还有毛球。
这一定不是梦,他只可能梦见她曾经的模样,即便再揉加想象,也不会给她戴个帽子。
他眼前发糊,叫了声:“阿罗?”
这一次,聂九罗终于听见了。
她双腿一软,连退两步,不是膝盖发僵,差点就坐到地上去了。
这是炎拓?
太平年月,“饿到不成人样”这话,于她而言,只是小说里的描述,她从来没有想过,现实生活中,这种事还能发生在她眼前。
这是炎拓,他成什么样子了?他面色惨白,是那种长久不见光、不正常的白,整个人像是骨架颤巍巍搭起来的,一推就会倒。
聂九罗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她赶紧清了清嗓子,猛眨了几下眼,把这股突如其来的难受给压下去,力图让声音如常:“没事吧?……一直在这儿?”
怕炎拓看到她流泪,她移开手电光,往栅栏门上照,有点语无伦次:“是锁住了吗?这个锁……”
糟了,开锁枪没带下来。
聂九罗放下手电,斜支在一边照亮,撸下左腕的手环,摘了珍珠,环尖探进锁孔试了试。
不行,这锁粗笨,手环太细了。
她想了想,把手环对折拧转,这样,两股勉强合为一股,加粗了环身,而且对折处自成一个小勾套,方便套拉锁里的楔齿。
炎拓看她忙碌,蓦地从怔忪中反应过来:“阿罗,赶紧躲起来,这外头是有地枭的。”
他在囚牢里,反而是安全的,她可不一样。
聂九罗嗯了一声,勾套还在慢慢感知锁孔里的楔齿:“我知道,它应该往前头去了。”
炎拓差点急疯了:“它说不定就会回来的。”
聂九罗手一滑,这一下没套住,她也出汗了,额上,后背,都是汗。
她吁了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出口:这个洞的形状,特别像个茄子,从那道缝隙往里,是窄而曲折的长条,像弯绕的茄子梗,但来之后就宽敞了。
她继续对付那把锁,同时压低声音:“它往前头去,一时半会不会再来。别发出大的响动,别把它招来就行,它现在眼睛和鼻子不大好使,估计靠耳朵多点……下头有几只?”
炎拓心跳如擂鼓,也顾不上看她,只死死盯住那道口子,声音都紧张地变调了:“我只见过一只,应该就一个吧。”
一只啊,那就好,总比回答她七八只要好。
聂九罗只觉得手上一紧,这是勾到了!
她手指勾攥住环身,用力往下拉拽,就听“咔哒”一声,锁扣已经弹了起来。
聂九罗大喜,手环经此大力攥折,复原之后,多有点怪模怪样,不过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她取下挂锁,赶紧去解缠裹着的锁链,为左边胳膊不方便使力,多有点慢。
真奇怪炎拓为什么不来帮忙,难道他不急着出来吗。
炎拓看着她解开锁链,铁门开启的刹那,他的身子瑟缩了一下,不觉往暗里退了一步。
聂九罗三两步就冲到炎拓面前,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觉得与其在这地方嘘寒问暖,不如赶紧出去、心安了再聊。
她下意识去拉炎拓的手:“赶紧走,迟了就麻烦了。”
余蓉应该还在等着“接应”她,可万一去迟了,她离开去搬救兵,那就麻烦了——等后援过来,至少得两三天。这两三天没处吃睡的,难道她要和那只地枭在下头捉迷藏吗?
这一拉拉了个空,炎拓很明显地回避了她。
聂九罗一愣,心头旋即浮上不祥的预感:“炎拓,是被抓伤了吗?”
他是不是已经“变”了,或者正在变化中,所以反感她靠近?
炎拓含糊地说了句:“不是。”
顿了顿,轻声说:“阿罗,我太脏了,手上全是疮,别……弄脏了。”
聂九罗眼眶瞬间烫热,止不住想流泪了。
其实她并不喜欢哭,但也不知道为什么,洞之后,这几次三番的,总忍不住。
她当然是喜欢洁净的,可这种时候,还去讲究那些有的没的,未免太矫情了。
聂九罗清了清嗓子,语调故作轻松:“多大点事啊。”
说着,径直去拉他的手。
炎拓的手蜷了一下,避开了。
聂九罗来了气,她都说不在意了,一个大男人,还这么不爽快。
她手就那么伸着,并不缩回来:“炎拓,是不牵我的手,那你以后也别牵,也别挨着靠着我,这是嫌谁呢?”
炎拓哭笑不得:“我不是……”
怎么成了他嫌谁,她这不是故意颠倒黑白吗。
他犹豫了会,慢慢握住了她的左手。
聂九罗原本是想拉了他就走的,然而这一时刻,脚下就像长了钉子似的,迈不开步子。
她终于知道炎拓为什么不想她拉他了。
他的手,真的是好粗糙,疮叠着疮,有些地方是破了、流完脓,长痂了,而有些地方,能明显感觉到还有创口、或是正在长嫩肉,这是被蹭到了,该多疼啊。
她都不敢乱动了,包在他掌心的手微微发颤,然后转过头去,狠狠流了两行泪。
炎拓或许也知道她并不想让他看到,并没抬头,只是手上加了些力,笑了笑说:“其实没什么,就是冻出点包。其它还好,来之前,我还吃饭呢,是再来早点,我还有桔子给吃。”
聂九罗没理他,这破地方,还吃桔子?再编!怎么不说刚吃完米其林三星呢。
炎拓也察觉出这话并不能安慰人,沉默了,过了会,轻声问她:“阿罗,我看没吊胳膊了,胳膊是全好了吗?”
聂九罗吸了吸鼻子,终于缓过劲儿来,说:“没有。”
“我左边这条胳膊,不能用大力气,所以拉就走,不死乞白赖地让我拖。”
说完,手上微微一拉,示意了一下栅栏门口:“走了。”
***
那东西显然是受伤之后才来茄子洞里的,那么,只要逆着血迹走,就一定能走回猴袋上下的那个大洞。
聂九罗把手电交给炎拓打光,自己握着刀跟在后面,时不时查看一下身后。
矿道里静悄悄的,两人都很有默契地不吭一声,只途中的时候,炎拓问了句:“这里是哪啊?”
被关了这么久,居然一直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聂九罗有点心酸,低声回他:“由唐县,爸爸的煤矿。”
炎拓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父亲的煤矿里头,怎么会有地枭呢,看起来,林喜柔的出现,和这个煤矿有着脱不了的干系。
难道是当初掏挖煤矿,把林喜柔给挖出来了?林喜柔是从黑白涧出来的,这个煤矿是不是有什么隐秘的通,一路通入黑白涧?
……
聂九罗全程都高度紧张,生怕下一瞬就来个狭路相逢,然而出乎意料,居然沿途无事,循着血迹,回到了那个洞底。
之前下来得太慌张,不及细看,这一次才发现,洞底居然有四五个矿道口,炎拓也回忆起刘长喜给他讲过的:“长喜叔提过,下头确实是分不同方向挖的,开始是几组人各自作业,后来时间久了,就互相打通了。”
难怪没有再撞见那头地枭,它应该是找进别的岔去了,但兜兜转转,也随时可能从任意一个口再出现。
不过,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那条放她下来的绳不见了!
聂九罗简直不敢相信,特么的余蓉……就这么没耐性?就不能等一等?怎么也不能把绳给收了啊!
她气得真想冲着上头狂喊,但一来怕声音传不上去,来又怕招来地枭,只好咬牙闭嘴,手电打到最强档,冲着上头一明一灭地打信号。
希望余蓉还没走,还能看得到她的信号。
炎拓借着这明灭不定的光,一直注意那几个矿道口,觉得哪一个都像是要窜出地枭的模样……
看着看着,他忽然发现,聂九罗身后不远处的那堆旧装备堆,似乎在动。
他心跳骤然提速,轻声叫了句:“阿罗?”
聂九罗正忙着打光,闻言看向他:“啊?”
炎拓盯着那一堆。
没错,是在动。
这个洞底,是当年矿工们上井下井的歇脚处,不便携带的装备都是随手往那一丢,后来习惯成自然,用废了的、淘汰了的,也往那丢。
久而久之,堆得小土坡一样。
聂九罗读懂了炎拓的表情,她背心发凉,正待转身去看,就听哗啦一声,有什么东西从那堆装备底下直窜了出来。
在这等她呢。
是啊,何必在矿道里跟她玩什么捉迷藏呢,只要守住这个进出的“交通”,总能等到她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