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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问,这是华闲之先生府上吗?”
这天下午,冬日里难得的和煦阳光照在东都开定城。石铁山已能自己在院子里活动了,他闲不住,便将崔远钟与轩辕望轮流干的杂务包了下来,这样好的天气,正适合扫除。
“正是华先生家。”比起崔远钟与轩辕望,石铁山根本不曾读过书,只是识得几个字而已,因此回答就没对方那么文质彬彬。
来的不只一人,那个文质彬彬的四十余岁的中年人身后还跟着好几个汉子,当石铁山一抬头,其中一个汉子与他目光相对,都吃了一惊,叫了声“是你!”
石铁山扔了扫帚握紧了双拳,呼吸也粗重起来,他瞪大双眼:“你来这做什么!”
那汉子低声向为首的中年人低声说了句什么,那中年人淡然一笑:“原来如此,这位小哥,我这弟子得罪了你,还请你多多包涵。请问华闲之先生在不在?”
石铁山翻了他一眼,这人竟然是打伤自己的拳师的师傅!想起那日挨打,他的骨头便隐隐作痛。他没好气地道:“华先生不在家,有事明儿赶早!”
中年人深深地笑了笑:“不妨,我在这等他。”
随他而来的几个弟子丝毫不客气,也不问石铁山同意与否,便搬了张椅子给那中年人坐下。中年人四下打量着华闲之的病坊,同其他郎中的病坊没有太大区别,布置得也简洁。中年人目光转了转,又落到了石铁山身上。
“小哥可是华闲之先生高徒?”中年人问道。
“什么高徒矮徒的,我听不懂!”石铁山见着那个打伤自己的汉子就生气,这家伙现今老老实实,那一日在街上同赵王相国府的几个狗才在一起时可嚣张得紧,有这样的弟子,这个中年人再如何谦恭有礼,在石铁山看来都是别有用心的了。
“臭小子!”那个打过石铁山的弟子双眉一扬,拳头捏得咯咯直响,中年人回头瞪了他一眼,又微笑道:“小兄弟,你是不是华闲之先生的剑艺弟子?”
“不是,我还不够资格。”石铁山见他一瞪眼那大汉立刻闷声不响,看来他自称是那大汉师傅倒不是唬人的。
那中年人又随意问了几句,总离不开华闲之其人,石铁山有些烦不胜烦,但华闲之与崔远钟去了赵王府,轩辕望在大街上拉车,只留他这个伤者在此,他想不答理都不行。
天色将晚,轩辕望用搭在颈上的汗巾抹着汗水跑了进来,一进里面这么多人,不由怔了一下:“怎么?”
石铁山满脸喜色:“你可回来了,这些人找华郎中。”丢下这一句话,他便离开这前厅进了后院,他在华闲之这里也不是一次两次,对于华家只怕比轩辕望还要熟悉些。
“诸位有何贵干?”轩辕望行了个礼问道。
“小兄弟可是华闲之先生弟子?”那个中年人见到轩辕望腰间挂的剑,不动声色地问道。
“是。”
中年人道:“小兄弟既是华闲生先生弟子,想来已得华闲之先生真传,不知能否与我这个弟子比试一下?”
轩辕望吃了一惊,失声问道:“比试?你们也练剑?”
他明明见这些人都赤手空拳,怎么也不象练剑的。那中年人果然淡淡一笑:“我练的是拳掌上的功夫,象剑这般凭借兵刃锋利的功夫,倒不曾练过。”
石铁山躲在外头偷听了会儿,听到他们在挤兑轩辕望,他又一拐一拐走了进来,悄悄对轩辕望道:“不要理他们,那个穿青衣的,就是打伤我的家伙。”
轩辕望目光在那个青衣的汉子脸上瞟过,又停在那中年人脸上:“对不起,我不能与前辈弟子比试。”
那中年人耳力极健,石铁山的密语他听得一清二楚,便是他几个弟子,也隐约听到。中年人侧脸看了那青衣汉子一眼,青衣汉子会意,冷笑道:“家师听说年前东都有个什么英雄会出了位华闲之先生,剑艺力压群雄,因此大过年的千里迢迢赶来,就是想见识一下华氏剑艺,可惜啊可惜,看来又是一个名不副实的空壳子。”
青衣汉子言语中的攻击目标直指华闲之,这让轩辕望不得不反唇:“我老师岂是你这种恃技欺人者所能知晓的,前辈,这位无礼无德之人想来不是前辈弟子,不知为何跟随前辈来了?”
轩辕望原本随和,不太爱与人斗口,但他绝非口舌木讷,早年读的书倒还颇有些用处,训起这些粗胳膊细脑袋的家伙还是绰绰有余。因此他一反唇,那汉子便恼羞成怒:“小崽子,你说大爷什么?”
那中年人不动声色看着弟子与轩辕望争执,华闲之剑技他已听过许多回了,之所以要弟子与轩辕望先比试,便是因为他想从轩辕望的剑技中看出华闲之这一支的长短来,但他却不知轩辕望投入华闲之门下才区区几日,除了最基本的拔剑出剑外华闲之一招一式都不曾教过他。
那汉子嘴中越说越脏,对于华闲之的污侮也越来越厉害,渐渐将轩辕望真怒也激了出来。轩辕望正视中年人,冷冷一笑道:“前辈,若这位无礼无德之人便是前辈教出的高足,我倒有心与他比试一番。”
中年人心中骂了声,轩辕望这一句话拐弯抹角将自己也讽刺了,但他脸上却没有愤怒之色,仍是笑眯眯地道:“我这弟子脾气有些急,小兄弟愿同他过过招,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轩辕望伸手后门道:“院中请。”
这群不速之客正起步要向院里走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慢!”
轩辕望心中颤了一下,这声音正是华闲之的,果然,门帘挑起之后,华闲之大步走了进来。
那中年人端坐着一动不动,也不起身行礼,华闲之看了他一眼,转向轩辕望:“阿望,为何这样失礼,客人来了却没有上茶?”
轩辕望垂下头,胸中那被对方辱骂激起的怒火渐渐平了下来,他深深吸了口气:“是,师父。”
“不必了。”那中年人见华闲之除了看他一眼外就不理睬他,脸上的笑也有些僵,“阁下便是华闲之华先生吧,老夫曹纵鹤。”
他外表看来不过四十许人,却自称老夫,口气中老气横秋,全然不象与轩辕望见面时那般谦和。轩辕望心中暗觉奇怪,这人在自己面前倒不曾摆什么架子,神情也很和蔼,为何见了老师,却这般高傲起来。
“久仰久仰。”华闲之拱了拱手,嘴中说久仰,脸上的神情却没有丝毫变化,这让死死盯着他的曹纵鹤略有些失望。在他面前,华闲之象一潭深渊,水明明清澈,但旁人却无法看到水底。曹纵鹤可以觉察得到自己心中的兴奋,一生大小两百战,象这样难测高深的对手,已经很久不曾遇过了。
杀意一刹那间自曹纵鹤身上迸发出来,他没有站起,却给了华闲之极大的压力。曹纵鹤可以感觉到,自己杀意迸出的那一刹那,华闲之身体僵了会,但这僵的时间极短。
这杀意只在曹纵鹤与华闲之二人间,就是在他们身边的弟子,也只见他们都是微微笑了笑。崔远钟最为敏感,他追随华闲之多年,向前跨了一步,便要将手中捧着的华闲之之剑递给华闲之。
华闲之推开了剑,动作舒展而柔和,曹纵鹤几乎以为自己感到他身体僵滞是错觉了。
“华先生剑艺妙绝东都,老夫远在京城都有耳闻。今日前来,便是想领教华先生在英雄会上独步群雄的剑技的。”曹纵鹤终于从椅子上起身,向华闲之抱拳,“华先生何时能有空?”
华闲之轻轻向后退了一小步,平静地道:“纵鹤先生名满天下,世间少有对手,我不过会使两手剑而已,不敢当纵鹤先生铁拳。”
曹纵鹤眼中闪过冷电一般的光来,华闲之嘴中客气,脸上却没有畏惧之色,显然他心中是不以为然的。曹纵鹤向前迈了一步:“老夫千里迢迢赶来,为的便是见识华先生的剑艺,若是华先生不愿交手,让我们门下弟子比试一番如何?”
他口中问“如何”,实际上却不给华闲之拒绝的机会,又道:“方林,去领教一下华先生弟子的剑技。”
一直紧随在他身后的三十岁左右的汉子缓缓走出来,向华闲之抱拳行礼:“华先生,请让令高徒与我一试。”
华闲之看了看跃跃欲试的崔远钟与轩辕望,摇头道:“不。”
“唔,华先生这样不给面子?”曹纵鹤脸一沉,“华先生一身剑艺,难道说不敢让人看么?”
“我所学之剑,并非剑艺。”华闲之淡然一笑,有如春风徐来一般,将曹纵鹤怒意带来的满室压力化解于无形。
“不是剑艺,那是什么?”那个揍过石铁山的汉子终于按捺不住插嘴,“难道说是剑舞么,象个娘儿们一般忸忸怩怩!”
华闲之却不理他,只是看着曹纵鹤。曹纵鹤双眉一挑,颇有些不屑地道:“华先生胆小到了连学过剑艺都不敢承认了么?”
华闲之转过脸来,看着轩辕望:“阿望,你可知我为何舍剑艺而取剑道么?”
大敌当前,华闲之却来说这个,这让轩辕望有些不解,但看到华闲之眼神,他应声道:“弟子不知,还请老师解惑。”
“艺是皮相,道是精髓。艺不过是用来搏取富贵权势人家赐予饮食的伎俩,道则是修身养德之至理。”华闲之双眉轻轻一挑,“艺不过及于一身,而道则兼济天下。”
“哼,大言不惭。”曹纵鹤冷笑了声,这一声不很响,但却象鼓捶重重擂过一般,震得轩辕望心砰砰直跳。轩辕望思忖了会儿,老师这番话,应当是说给自己听的。
“老师之意,可是指习剑艺者只为自己出剑,而习剑道者则为天下人出剑?”过了片刻,轩辕望抬头直视华闲之,华闲之略带有鼓励地点了点头,却不曾再说什么。
轩辕望明白,华闲之是在批评自己因为一时意气而接受曹纵鹤弟子的挑战。他又垂下头,低低说了声:“是。”
华闲之转向曹纵鹤:“纵鹤先生还有别的事情么?”
见他赶自己走,曹纵鹤心中终于动了真怒,脸上的傲气却收敛了起来:“华先生既是拒人于千野之外,那老夫便只有识相离开了。”
曹纵鹤师徒来时气势汹汹,走的却有些灰头土脸,他们不但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更被华闲之师徒在口头上教训了一顿。离华闲之家渐远了,一个弟子问道:“师父?”
“嗯?”曹纵鹤神情有些凝重,他有意作出狂妄骄傲的样子,想引华闲之轻视他,但华闲之却不上这个当,反而将计就计以大道理教训了他,对于这个年纪不足三十岁的后生晚辈,曹纵鹤越是琢磨越觉难以看透,因此弟子的问话他也没有注意听,“怎么?”
“师父,为何不干脆收拾那姓华的小辈?”那弟子问道。
“蠢才,这是东都开定,可不是京城!”曹纵鹤斥了声,“华闲之是赵王府教头,若是他以此告我们个私闯民宅聚众闹事,弄得我们尴尬事小,误了大计,谁担当的起!”
曹纵鹤师徒走后,崔远钟向他们的背影白了一眼,轩辕望这时才道:“方才那群人中,有一个就是打伤石铁山的恶徒。”
崔远钟双目一瞪,但华闲之目光立刻投了过来,他只得吁了口气:“老师。”
华闲之微闭了会双眼,微微一笑:“方才在赵王府,赵王与我密议之时告诉我,从京师来了个拳圣,想来就是这曹纵鹤了。”
“赵王殿下也知道这事?”轩辕望得以拜在华闲之门下,赵王也曾出言相助,因此轩辕望对这个平易随和的王爷很是感激,他惊讶地问道。
“若只是一个平常的拳师,赵王自然不会注意。”华闲之也不瞒他,“曹纵鹤应是太子的人。”
这些日子,轩辕望也隐约知晓了华闲之在助赵王参与夺嫡之事,他内心深处对此有些不以为然,但一想到若是赵王这般好王爷作了皇帝,那天下百姓的日子便会好过得多,心中又觉这理所应当。但突然间听到华闲之将这样的大事同自己说,他心中不由得有些感动。
“他便是来试探我的,赵王办个声势浩大的英雄会,却只招徕了我这默默无闻的一个人,太子与秦楚二王若是不派人来,那才有些奇怪。”华闲之又慢慢道,他声音不高,轩辕望、石铁山与崔远钟都勉强听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