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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平县和永昌县是同路的,所以,丁小桥他们第二天上路的时候,原本的一辆马车就变成了两辆。本来丁小桥还想着因为带着老丁头这一路上可能不能颠簸,要走得慢一些,可是没有想到的是,因为老丁头着急去见丁修忠,这一路上倒反快了很多,总之原本要七八天猜到舟平县的路程,居然只花了四天就到了舟平县了。
虽然丁小桥他们这一次的主要目的是去永昌县看热闹,但是,既然丁修忠出了这个事情,既然丁小桥他们都已经出来,所以也就顺便将老丁头给送到了衙门口。
虽然丁小桥自己是不太耐烦进去看丁修忠和张氏他们的,但是,终归姓丁,而且,丁小桥并不想将事情做得太绝,毕竟这丁五郎以后是要做官的,如果太无情无义了会被人诟病,这对于以后发展不太好。
所以,尽管丁小桥自己的心里很不愿意,还是帮着上下打点了一下牢房,将老丁头给送了进去。只不过进去的时候,丁小桥自己可没有走到前面,只是让丁五郎打头阵。
对于丁小桥的心思莫思归是了解得清清楚楚的,而丁五郎也是猜得八九不离十,所以也没有多说什么。
一行人进了牢房之后,在一众犯人的中间看见了丁修忠还有丁家其他的人。
大概是因为丁家的人口太多了,所以这牢房也是住了一大间。虽然丁小桥不太明白为什么出了这种事情之后为什么连老弱妇孺都连累,但是,当看见了丁修忠、丁修孝还有张氏以及两个儿媳妇还有孙媳妇全部都挤在一起的时候,她的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
从感情上来说,那简直是淋漓尽致的痛快,毕竟丁修忠和张氏原来那么多年对于他们家的伤害可是一直都牢牢的挤在丁小桥的心中的,现在他们落得这个地步,丁小桥觉得自己没有落井下石就已经是够厚道了,心里大大的幸灾乐祸一番也是在正常不过的了。可是从人性上来说,望着那么多人凄凄凉凉的全部挤在这样一个窄窄的牢房里的时候,她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怜悯的。
不过,无论丁小桥的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其实对于整个事情来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毕竟早就已经是两家人了,她现在观感已经不再重要了。
大概所有的探监都差不多,反正见到了无非就是抱头痛哭,然后不停的说自己不对的地方,求家人的原谅,最后,也就是最重要最中心的一点,那就是求人将自己给救出去。
丁小桥打了一个呵欠看着面前这出好戏,觉得有几分的无聊了。大概人在死亡面前能有骨气得实在是没有几个吧,反正当年在他们面前随时都高高在上,觉得自己是可以睥睨天下的丁修忠现在却如此浪费的抱着丁五郎的腿哭成了狗的样子让丁小桥实在是觉得有些面目可憎。
再加上这牢房里的空气实在是不好闻,她便转头走了出去。反正,对于丁修忠来说,他们一行人中只有丁五郎以后会当官,抱着他的大腿求他办事可是要比求她这个没有出阁的妇孺要实在多了。
天气已经很冷了,站在牢房外面的屋檐下面,丁小桥望着飘飘洒洒落下的雪花,还是那么悠闲和逍遥,似乎从来都没有任何的改变。莫思归也站在她的身边,同样仰头看了一会儿从天上飘落而下的雪花,便侧着头问丁小桥:“你在想什么?”
“你不是号称最了解我的嘛?不如猜猜看?”
莫思归笑着摇摇头:“我只是大致了解你的想法,又不是真的会读心,怎么可能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难不成我真的成了你肚子里面的蛔虫了吗?”
丁小桥只是望着远处的雪花出神,不过她也没有卖关子,很快就说出了自己现在想着的事情:“我只是想起了几年前来舟平县时候的事情了。”
莫思归从来没有听丁小桥说起那时候的事情,其实,他是知道的,那一年无论是对于丁小桥还是对于自己来说都是不能回首的一年。因为就是在那一年,属于杜家的风景全部的终止了。而日子终归是要过去的,现在时间过去了那么多年,而且现在李家已经判刑了,对于所有人来说,那年的沉重已经渐渐的松快了起来。
所以,在听到丁小桥提起那年来舟平县的时候,她的平静,她的淡然,让莫思归也觉得心里面那不曾去触及的往事开始渐渐的轮廓清晰。而这个时候再去想,似乎,当年觉得不能回首,不能碰触的往事其实远远没有他自己想的那么可怕。
就好像现在的莫思归居然可以在丁小桥提起往事的时候也微笑着回应说:“就是杜家出事的那一年吧。”
细细的联想了一下,丁小桥一阵的怅然,而后望着莫思归那温暖的眸光和唇角缓缓的弧度,她也便释然了,她也笑着回应:“可不就是那一年。我和我娘还有我二哥来这舟平县,想想当时的丁修忠一家子何等的风光啊,想想当时的我奶,那可是架势多足的一个老封君,可是现在呢?不过是皇家的一句话工夫,便已经从天到地。”
莫思归点点头,他也想起了自己,那一年自己也曾经像是现在这样,站在杜家的廊子下面看着这飘飘洒洒的雪花,看着那傲雪的红梅,想着今年的九九岁寒图画了多少了,开春之后又要和丁小桥去哪里玩。可是谁能想到呢?一转眼只见,他已经不是杜开霁,他甚至已经不是一个活人。
其实不止是天家,这世界上的哪一件事不是眨眼之间就天翻地覆?
丁小桥伸出了手,那雪花落在了她细白的手里,在经过了短暂的停留之后就变成了小小的湿润,再也找寻不见。她说:“每当我想到这个时候我就会越发的珍惜当下的生活。因为你永远都不能知道人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情,不知道明天或者明年会发生什么事情,人啊,只能好好的活好这一刻,认真的活好,努力的活好,这样,就算是下一刻,天翻地覆了,遗憾能少一点也终归是好的。”
莫思归只是静静的微笑着,静静的看着丁小桥。其实他的心里未尝不是为此时此刻丁小桥说出的这番话而惊诧着。丁小桥是一个聪明的姑娘,从他们一认识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可是,他却从来都不知道,丁小桥还是一个对于人生想得如此通透的姑娘。
再说这些话的时候,她脸上的暗中平静,她心神里面的那些云淡风轻并不像是故意做出来的,而好像是从她的骨子里面,从她的血液里面透出来的一般。这不像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能说出来的话,倒是更像是一个经历了世事沧桑的老者的感触。
大概是莫思归的目光实在是太过的专注,实在是太过灼热,竟然让丁小桥微微的有些不适了,她偏过了头看向了莫思归缓缓地笑着:“看着我做什么,难道我的脸上有什么不好吗?”
莫思归只是将嘴角的笑容放得更加的柔和一些,他轻轻的伸出了手将落在了丁小桥发髻边上的那片雪花扫开,然后才说:“不,你在我心中,无论是任何时候,做了任何的事情都是好的。”
这大概是莫思归最直接的表白了吧,丁小桥略略的有些害羞了,她将那潮湿的手缩了回来,眼角眉间也染上了几分的晚霞,然后她翻了翻白眼,带着几分的羞涩嘲讽道:“你还真没有见识。”
莫思归却只是笑弯了腰,并不反驳丁小桥的话。他永远不会告诉丁小桥,他就是因为见识太多了,才越发觉得她是自己生命中的珍宝,弥足珍贵到无法用所有来交换。
两个人正站在廊子下面的时候,忽然伸手就传来了脚步声,伴着还有丁修义不断在跟牢头低低的说着好话的声音,他们转头去看,就看见丁修义和丁五郎扶着已经哭得抽抽的老丁头出来了。
这牢房外面也不是什么说话的地方,一行人便回了客栈,选择的还是幽兰阁。在去幽兰阁的路上,他们路过了曾经的丁修忠的府邸。虽然还是那样的门,虽然还是那样是石狮子,可是,紧闭的门房还是让丁小桥感觉到了一丝丝的悲凉以及寂寥。
她放下了帘子,静静的感受着那马车的车轮缓缓的压过了那地上湿滑的石板时候发出的沉重声音。心里越发的感伤起来,无论是在上一世,还是在这里,无论怎么开金手指,丁小桥越来越明白一件事,自己无非是在自己的能力之内尽量的活得恣意一些,可是在这个世界上,有太多太多的事情都是在她的能力之外。
她永远没有办法改变这个世界,改变命运,改变别的人,甚至,她连自己都不能改变。而她唯一能做好的事情,大概就是认真的,再认真的,活在现在。好让自己忽然有一天不得不仓促离开的时候,可以不是那么悲凉。
活在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