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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远处的落叶被踩响的第一声传来的时候,莫思归就已经察觉到了有人来了。他转过了身子,便看见了丁小桥站在不远处空地入口处。她乌发如缎子一样披散在身上,穿着一件白水貂皮的大氅,这黑白分明的搭配更趁着她好像是林间的女妖一般的清丽而动人。
她的左手里提着一只轻便的灯笼,右手却撑着一把月光融融的油纸伞,似乎是为了应景一般,就在莫思归转头的那一瞬间,天上竟然簌簌的下起了雪花来。
那雪花落在了她的纸伞上面,落在了她的灯笼里面,落在了她的大氅的上面,落在了她乌黑的发丝上面,让她看起来越发的飘然如仙,不切实际。
莫思归微微的歪着头看着丁小桥,他的唇边翘起了一个淡淡的,却温暖入心脾的笑容。而丁小桥也冲着他笑了起来,她转过身子,将自己手里的灯笼递给了抱石,却又从他的手里接过了那个食盒后就对着他说:“你便站在这里吧,不用跟进去了。”
抱石本来对于丁小桥一个人来着诡异森森的地方十分的不赞成,刚刚想要反对,可是在丁小桥转身的时候,他从那缝隙中便看见了在那一片的坟墓之前还站着一个人。这个人穿着一身黑色狐皮大氅,乌发如瀑,静静的立在天地之间,立在落雪之间,美若翩跹,根本不像是世间该有的人。
这人不是他的当家人莫思归又是谁?
不知道为什么,就在看见了莫思归的一瞬间,抱石心里便踏实了,随后他用自己那几乎已经被冻得发木的脑袋想了想,便已经猜到了那一片的坟墓到底是谁的。虽然莫思归从来没有跟他说过自己的身世,可是在丁家这么多年,跟这丁家的人打了那么多的交道,他也是已经将莫思归的来历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可是,猜到和亲眼看到的时候,还是有很大差距的,特别是看见自己的主子就这样决然独立的站在那一片坟墓的面前的时候,抱石忽然就已经对早就已经逝去的杜家人的灭门有了更加感同身受的认知。
所以,当丁小桥接过了那食盒之后,他没有在多话,只是接过了那灯笼,朝着后面退了几步,便站在了林子的外面。
丁小桥提着那一个大大的食盒朝着前面走了几步,莫思归就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接过了她手里的食盒,然后说道:“你怎么会过来?”
“这样的时候,我觉得你想找个人陪你喝点酒。”丁小桥只是笑了笑,她望着自己手里的食盒被莫思归接了过去,便眯起了眼睛,然后将手里面的伞朝着莫思归的头上偏了偏。
这一片墓地埋葬着杜家上下六十三口人,包括莫思归和明远的坟墓也在其中。当年的尸首是丁修节和整个上河村的村民收敛的,杜家在上河村办了不少好事,虽然当时的莫思归思归已经被藏了起来,从理论上来说,杜家已经没有了后人,所以,就连这杜家所有人的墓碑都不是以莫思归的名义立的。而是丁修节出钱立的。
这件事虽然看起来不算大,可是丁小桥知道,这件事一直都放在莫思归的心里面。可是他也知道,如果一天不找出这杀害杜家的人,那么他就没有这个资格来重新立这些墓碑。
莫思归蹲在最大的两个坟墓前面,这两个坟墓一个杜老财的,另一个是俞氏的。他伸出了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那墓碑,轻轻的笑了起来:“爹,娘,这转眼又是一年了,你们看我是不是又长高了一些。这些年,儿子不孝,很少来看你们,就算来也只能偷偷摸摸的,儿子有愧。今后,今后再也不会了……”
丁小桥只是低着头打开了手里的食盒,然后将里面的酒菜一样一样的拿了出来,放在了坟墓的前面,这个时候她听到莫思归说:“小桥今天也来看你们了,今天天气冷,她穿得厚着呢,像是裹着棉被一样。”
丁小桥立刻就抬眼狠狠的瞪了莫思归一眼。不过随后她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不是莫思归能说出的话,这是只有杜开霁能说出来的话。她也说:“你不要在娘的面前开这样的玩笑,你娘是最不喜欢我的了。”
莫思归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然后又点点头:“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不过他随后就低下了了头,将丁小桥已经摆放好的菜又朝着前面凑了凑,在拿起了筷子,夹了几筷子放在了坟墓前面,笑着说:“那没关系,只要是进了我们家的门,我娘都会喜欢的。你看看那当年我大嫂那么不听话,我娘恨得那么咬牙切齿,可是,在她得心里,还是觉得我大嫂是个可怜的,只是没有好娘家……”
说到了这里,莫思归的声音越发低了起来。丁小桥伸出手轻轻的握住了莫思归的手背,轻轻的晃了晃道:“今天是好日子,你别这样。”
莫思归握着筷子的手紧紧的捏着,似乎要把那双筷子捏断一般,就在丁小桥似乎都听见了那筷子发出了垂死挣扎的呻吟的时候,他忽然放开了手,接着就反手一握将丁小桥的手握在了手里,笑意盈盈的对着她说:“所以,你要我娘喜欢你,便快点进我们家的门如何?”
忍不住抽动嘴角的丁小桥看着莫思归,他的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可是在那双黑白分明,灿若繁星的眸子里面晃动着满满的潮湿。这是这一瞬间,让丁小桥原本还想说些逗趣的话全部都收了起来,那原本还对于莫思归这种丝毫没有情调的情话的些许不满全部烟消云散。
她叹了一口气,伸出了手,轻轻的挡住了那双眼睛。虽然平日里这双眸子总是这样静静的望着自己,她也早就习惯,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丁小桥忽然就不忍心了。这双眸子里藏了多少她根本没有办法触及和安抚的往事?
雪大片大片的落了下来,落在了两个人的身上,也落在了那刚刚斟满的酒杯里。
酒,是最好的竹叶青,人,是这辈子最想拉住的那个人,莫思归端起了那杯酒,看了身边的丁小桥一眼,然后将手里的杯子轻轻的碰了一下她的杯子,轻轻的说:“谢谢你,小桥。”
说罢,他抬头将这杯酒倒入了口中。虽然这酒已经在来的时候就热过了,但是走了这么久,又放在了外面那么长时间,这酒早就已经凉了,倒入口中的一瞬间,莫思归感觉到好像有针在扎着自己的唇舌一般。
而那尖刺的感觉很快就顺着她的舌尖一直滑落了下去,最后,落在了胃里面,升腾起一团火焰,似乎要将他这么多年的隐忍和不甘心全部都燃烧殆尽一般。
至于丁小桥只是静静的望着杯子里面那青翠的液体,忽然眼角就湿润了起来,她忽然就站起了起来,端着那杯酒缓缓的走到了坟地的角落,在那里有着一方小小的、矮矮的墓碑,上面刻着的只有三个字——杜开霁。
蹲在墓碑前面的丁小桥将手里的酒缓缓的倒了下去,她伸出了手,轻轻的抚摸着那墓碑上刻着的字,叹了一口气,眼泪却再也忍不住落了下来,她努力的让自己的笑了起来:“嘿,杜小三,这么多年了,你还记得我嘛?也许你已经忘了我了,可是,我一直都记得。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是怎么欺负我的,也记得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是怎么对我笑的。杜小三,从今以后,你便不会这样躺在下面了吧。”
莫思归静静的站在丁小桥的后面,看着她靠着那方墓碑,手指轻轻的抚摸着那墓碑上的字迹,听着她那近乎呢喃的低语,他的手指不可抑制的颤抖了起来。
“杜小三,我一直都忘记跟你说,那天,那天我去周平的时候,我是想去跟你告别的,可是,我忘记了,不,不是我忘记了,是我嫌麻烦,我总觉得等我回来,我一定会去看你,可是……”丁小桥闭上了眼睛,她没有办法去回忆当年的情景,也没有勇气去回忆当年莫思归就这样蹲在她的脚下,卑微的为她穿鞋的情景。
自那时之后,她便失去了杜开霁,失去了那个狂放不羁,无所顾忌的少年。
莫思归再也忍不住了,他也蹲下身来,直接从背后就将丁小桥和那尊墓碑都揽入了怀中,他在丁小桥的耳边轻轻的说:“不用后悔,对于他来说,你一直都在他的身边,从来不曾离开过。”
丁小桥回头去看莫思归,泪眼迷茫:“你如何知道?”
莫思归只是笑了起来:“你知道在这泥土的下面埋着什么吗?”
丁小桥不知道,她只是望着莫思归,喘气都有点忍不住的抽噎。而莫思归紧紧的将她搂在怀里:“终有一天,你会知道。”
是的,终有一天。
抬头望去,那高的看不到树尖的密林之上,压得死死的厚厚的云层似乎也渐渐的散开了一个小小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