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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片大片的庄稼地,又有沟壑小溪,行走在其间很有些费劲。
阿拉丁被人捆得结结实实,前面有兵卒拉着绳子,后人有人推搡喝骂,跌跌撞撞的跑在田间,心里叫苦不迭。
怎么也想不到,看个悬赏榜也能看出大祸来。
城中突然发生兵变,有人纵火抢掠,他更是稀里糊涂就被这伙乱兵绑上,又被拉出城。
而现在听这些乱兵之间的话语,才知道,原来他们是唐国北方敌国周国的士兵,今日在长官带领下,来这东海劫掠。
但是其好像劫掠东海国主庄园的行动遭到了挫败,在城里胡乱劫掠的士卒这才匆匆撤退,又见他是胡商,就顺手牵羊绑了他,按这些周兵说,就是胡商都有钱,可以让胡商的亲属用重金来赎。
“去那村庄里看看?”走在阿拉丁身后,满脸横肉的卒头突然指了指远方出现的一个村落轮廓。
带队的将领微微犹豫,摇摇头:“不去了,张都头送信的人不是说了吗?那县公的庄园防卫极为严密,张都头不查,吃了大亏,吾等人少,还是快些回转。”
卒头冷笑:“张小郎只会纸上谈兵,被些庄客吓得屁滚尿流,岂不可笑?!”
阿拉丁一路上听这些周兵闲聊,原来是他们的上官闻听东海最近行商汇聚,觉得是个袭掠东海的好机会。
但因为周国和唐国已经暂时和议,为了避免引起大的纠纷,所以他仅仅派出了两三百名士卒,乔装成行商贩夫来到东海,由两个都头率领,一队进县城,一队则去劫掠那东海公爵的庄园。
而劫掠东海公爵庄园的那队士卒却是遭遇挫败,败退时送信入县城,这队也急忙撤退。
率领这一队的都头,姓李。
看起来,这位李都头,还是个头脑缜密比较谨慎的人,但他队伍里,几个卒头却满身匪气,显然觉得这样退走不甘心,要去邻近村庄肆虐一番。
就见李都头犹豫着,说:“还是不要了,免得唐兵追来!”
卒头傲然笑:“怎么会,张小郎败退,那些庄客不没追吗?不然他哪还会想到好心给我们送信?而且,我们到底从哪里来的,他们都不知道呢,又去哪里追?”
李都头看着远方那村庄,眼里也渐渐有炽热光芒闪动,咬咬牙,“好,去看看!”
就在这时,突然就听尖锐的破空声。
一片惨叫声,数名周兵摔倒,“嘭”一个额头中箭的周兵正摔在阿拉丁脚前,那满脸茫然甚至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样子,额头正汩汩的冒出鲜血,阿拉丁错愕了几秒,立时尖叫起来。
“中伏了?!”
“别慌!”
周兵纷纷呼喝。
正乱糟糟之际,又是一阵尖锐破空声。
又是一片惨叫,嘭嘭嘭有人倒地。
阿拉丁尖叫着后退,脚下却被一跘,却是踩到了一具尸体,一个趔趄摔倒,眼前,正是瞪着大眼珠子死不瞑目的一名兵卒,他的额头,插着箭矢,鲜血缓缓淌出。
阿拉丁尖叫,几乎要昏厥过去,但偏偏,他的神经没有那么脆弱,只能继续体验这地狱式的折磨。
随着箭矢破空声,惨叫声连连下,能站着的周兵已经不多了,有些周兵已经吓得趴伏在地,哪里还有在东海县城杀人放火时的凶残模样?
但是,“噗噗噗”的声音,那趴在地上装死的周兵,却各个后脑中箭,有得哼也未哼便即毙命,就好像埋伏的射手们,有千里眼一般,装死根本瞒不过他们。
“啊……”有人发声喊,精神已经崩溃,率先跑出,剩余的周兵四散而逃。
但一声声惨叫声,田野间奔跑的周兵,一个挨一个的倒地,有的在奔跑中,后心中箭,余力未尽,又跑出几步才扑地摔倒。
从头至尾,只有李都头没有中箭,他手横长刀,看着远处几个土丘,箭矢是从那个方向射来,他想冲上去,可是,腿却在颤抖,就好似,已经不是自己的。
他并不是没有经历过大战恶战,但是,眼前发生的一切,太诡异了,对方伏击的弓箭手们,箭无虚发,每一枝箭矢,必定射中一名自己手下士卒要害,这,这得是什么精锐之卒?各个百发百中?!
而自己,没被一箭钉死,很显然,是那些弓箭手们,看出自己是率领这队士卒的将领,要留自己一命,要俘虏自己。
嘭,最后一个还站着的士卒,在李都头身侧被射翻,哼也未哼便即毙命,脸上全是惊惧之色。
李都头手中的刀突然落地,他全身已经没有力气,软软瘫坐在地。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眼前出现了一条身影,“你们来自沂州,对吧?”
声音很温和,李都头猛地抬头,却见眼前,站着的是一个锦服少年,冠上明珠便如星辰一样闪亮,但当看着这少年面容,那明珠的光芒,又好似渐渐暗淡下去,最闪亮的,还是少年郎的双眸。
“是,我,我是沂州防御使帐下都头李如……”李都头,不知不觉的应着。
“好,你就去吧!下一世,莫再做乱世的军汉!”李都头眼中最后的画面是那少年郎手中寒光一闪,然后,他便觉得,整个世界离他远去,眼前,渐渐漆黑……
阿拉丁,整个人都麻木了,就这样呆呆坐着,看着那少年出现,看着他挥手,然后,那李姓周国军官捂着喉咙,慢慢伏地。
过了会儿,那少年郎走过来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阿,阿拉丁……”阿拉丁茫然的回答。
“好,你留在此,等等就会有我亲军前来,你帮我带个话,就说我要去沂州一行,一两日就回来,让他们不必担心!另外,侵入本县的周兵已经被我诛杀干净,就算有漏网之鱼,也就三两个不成气候,叫他们搜索全县境内,若寻到周兵,格杀勿论!”
“是,是……”阿拉丁随口应着。
少年郎微微蹙眉,然后顺手从一名士卒尸体上扯下两片布条,手指沾血,在上面写了起来。
一片布条被扔在了阿拉丁面前,“等见到东海的军马,将这布条给他们!”
阿拉丁茫然的点头。
……
沂州大街上,锣声中,百姓纷纷闪避,一队仪仗从长街这头排到那一头。
各种金锁、铜锤、银戟的仪仗缓缓而行,队伍中,一辆四匹马拉动的雕凤车銮极为醒目,这是周太祖五女永宁公主郭妙姿的车驾。
而仪仗队最前的彪悍骑兵阵中,沂州刺史、防御使张晖、沂州团练排阵使樊能江,都虞侯杜泽等沂州军中大佬都在其中。
别驾李曜跟在这些军中大佬之后。
不过,李曜不时偷偷瞟向队伍后方的公主车驾。
永宁公主,突然来巡视沂州,显然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永宁公主幼时险些夭折,或许正因为这个原因,使得她性格极为坚毅,而且足智多谋,自幼就有神童之誉,甚为太祖皇帝喜爱,现今,更是好似幼主母亲一般,甚得幼主信任。
按照亲缘来说,永宁公主是现今幼主的姑姑,但是,永宁公主却和幼主没什么真正的血缘关系。
因为先帝世宗郭荣,是太祖皇帝郭威过继之子,永宁公主,则是太祖皇帝的亲生女儿,公主中,排第五,不过前三个姐姐都早亡,只有四姐寿安公主尚存,但已经嫁了人。
永宁公主还未到及笄之时,现今却是在宫闱中,对幼主影响最大之人。
先帝被唐人射死,幼主继位,永宁公主便又被封梁国长公主,宗室中,尊荣一时无双。
听闻永宁公主一直对先帝不满,因为永宁公主觉得,如果不是先帝做事情太激进,她的两个亲哥哥不会被后汉国主害死,也就轮不到先帝这个过继之子继位。
而现今永宁公主时常在幼主身边,又突然来巡视南疆边城沂州,不由得不令人浮想联翩。
京城已经隐隐有传闻,将永宁公主和前朝唐太平公主对比,认为她有干政的危险倾向。
不过,现今京师,使相李重进和武胜军节度使赵匡胤等军中悍将水火不容,双方却都不怎么将幼主放在眼中,倒是永宁公主,对侄子颇多关照。
李曜正胡思乱想之际。
前方不远处的刺史张晖,突然身子猛地一歪,就摔下了马。
李曜怔了下,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樊能江、杜泽等武将,纷纷从马上栽落,那樊能江,体魄极为强健,却是发出一声怒吼,但随即,就没了声息。
军阵立时大乱。
“敌袭!”
“敌袭!”
李曜也隐隐看到,跌落马下的那些将领,好似都中了箭矢,地上渐渐血迹斑斑。
整个大街立时混乱无比。
李曜呆了呆,立刻拨转马头,很快来到了公主车驾前。
“稳住,都稳住!”李曜大声吆喝着。
车驾前本就有禁军士兵,他们训练有素,反应也极快,抽刀搭箭,环卫在公主车驾四周。
“公主莫慌,待下官去打探!”在车驾前,李曜躬身大声说。
车銮内并没有声息。
李曜咬了咬牙,便又策马向那最混乱之地奔去。
长街之上,鸡飞狗跳,商铺纷纷闭户,百姓奔走,军卒吆喝,乱作一团。
……
等李曜再回到车銮之旁时,脸色极为不好看,额头更全是冷汗,心说幸好,幸好,我是文官装束,若不然,只怕也已经被射杀了。
“公主殿下,刺客,刺客应该已经走掉了,下官已经令各指挥使,各都都头正在全城搜捕!”
李曜心中一阵瀑布汗,他这个别驾,在本州品级本就仅次于团练使张晖,而现在跟在张晖身边的军中首要将领都被射杀,只能由他来指挥各指挥使戒严搜城。
突然要指挥如此多骄兵悍卒,感觉,跟做梦一样。
“公主殿下,刺客不知道多少人,应该在五六人左右,各个箭术精湛,共射杀团练使张晖在内,五名官员,其中射杀张晖的箭矢上,挂了血书,有‘犯东海境者,死’的字样,此外,还有一篇告示……”李曜顿了下又道,“好像,好像刺客们是被唐主刚刚封赏的东海公派来的,告示里说,我沂州派出的两都军马进犯东海境,共二百三十余人,都,都已经被他诛杀干净……”
张晖有句话没说,只怕今日的刺客,就是那唐国的东海公的死士,甚至可能东海公,亲自带队而来。
寿州兵败,一直有传闻,说是唐人军中出现了一位不世出的少年骁勇,单枪匹马射杀了先帝。
但可能是为了提振士气,幼主继位诏书,提到其父时,并没有如此说,只说先帝身先士卒,中流矢而崩。
不过,最近细作传来的消息,唐国封了东海国,东海国开国县公,是参与过寿州之战的团练兵,这可就更耐人寻味了。
而这些传闻,一个个串联起来,不得不令人想到一个可怕的可能性。
难道,那东海公真的是射杀先帝之人,而今日,他又潜入沂州,埋伏等待机会,一鼓作气,竟然将沂州从团练使往下,五名最主要的将领全部射杀?!
这,这也太可怕了!
而且,血书写就的告示,更说侵扰东海境的军卒,被全部诛杀。
当然,告示最后也说,周、唐本已和议,该为友邦,他此举只是为了惩办首恶,以儆效尤,盼日后东海国和北境和睦如初,东海境,欢迎周境商人前去行商,赋税等等,等同唐商。
简直令人哭笑不得。
这算什么?
不过显然这东海公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谁也别来惹我,不然就十倍手段报复,大家和气生财的话,我这里方便大大的有。
想想,如果此事本国不大兴兵马讨伐和唐国开战,那么,新任沂州团练使也好,有能力侵扰怀仁、东海的密州团练使也好,再想打秋风的时候,就真要好好琢磨琢磨了,这家伙,刺杀手段也太可怕了!
而现在,本国最精锐的禁军、厢军,都在北境和汉主及契丹联军作战,现在担心的,反而是南唐趁机起衅,本国又哪里还有余力大举兴兵南下?
“东海公,东海公……”
车銮内,娇嫩无比的女子声音,令李曜呆了呆,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公主说话,和想象中那刚毅威严的声音完全不同。
然后,车銮里再没了声息。
李曜便知趣,退开,令本地军卒速速开道,送公主回驿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