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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清如听得韩征是真“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方心下稍松,道:“听你这么说,我心里总算有点底了,只要不是真吃亏,损的只是面子而非里子,我觉得还好。就是这么大的事,我竟然帮不上你什么忙,心里委实不是滋味儿。”
韩征勾起她的下巴,轻啜了她一下,笑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你治病救人或是下厨针黹时,我不也什么忙都帮不上吗?你只要好好儿的待在家里,让我知道自己随时回家都能有你等着我,便是帮我最大的忙了。”
顿了顿,“至于老头儿那边,你也别担心,我让沈留去过一趟了,给他的是一个朝向最好也最安静的单间,衣裳被褥沈留也给准备了,每日的饭菜也都交代了必须要干净的,老头儿不至受大委屈。”
只他心里还是故意不去,若不是因为他,老头儿早就游历四方,过自己真正想过的无拘无束的日子去了,又怎么会跟着他时时担惊受怕的不说,如今还弄得身陷囹圄?
他惟有以后加倍的补偿孝敬他了!
施清如点点头,轻轻拥住了他,“此番到底还是委屈师父了,等将来……咱们别再拘着师父,他想去哪里,就让他去哪里,他想做什么,就让他做什么,只要时不时让我们知道他平安就好了,你说好不好?”
韩征自然说好,“只要他舍得与我们分开,与他的孙子孙女们分开。”
“师父哪来的孙子孙女……”施清如下意识应道,说到一半反应了过来,笑嗔道:“你想得倒是挺美,可惜如今他孙子孙女连个影儿都还没有。”
韩征叹道:“可不是么,如今忙成这样儿,连生孩子的大事都顾不得了,只能等一切尘埃落定了,咱们再来心无旁骛的生他十个八个的。”
施清如“噗嗤”一声,“十个八个,你当我是母猪呢?好了,不说这些了,你用晚膳了吗,要不要我给你做点儿吃的去,我刚抱你,感觉你都瘦了。”
日日那样劳心劳力的,又怎么可能不瘦?
说完见韩征不说话,知道他怕是马上就得走了,心里霎时又酸又痛,还得强笑道:“是不是你马上要回宫去了?那你去吧,只是记得照顾好自己,一定要吃好睡好,也别担心我。”
韩征满眼的歉疚,清如自跟他以来,是真没过过几日安闲日子……
施清如见他仍不说话,只定定看着自己,知道他心里也不好受,又笑道:“别胡思乱想啊,咱们夫妻一体,不存在谁亏欠谁之类的,何况如今的暂时分别,为的可是以后长久的安宁相守,你就别婆婆妈妈了,快走你的吧。”
韩征片刻才“嗯”了一声,哑声说了一句:“那我先走了,你照顾好自己。”
俯身又吻了她一下,起身后头也不回的去了。
余下施清如看着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了黑暗中,依然久久的注视着门口,直到采桑进来低声叫她:“夫人。”
她才回过了神来,这才发现自己满脸的冰凉,忙胡乱拭了泪,问采桑:“何事?”
采桑忙道:“想问夫人要不要吃点儿什么东西,厨房一直煨着鸡汤的,要不我让她们给夫人下碗面,再配两个清淡爽口的小菜送来吧?”
见施清如意兴阑珊的样子,犹豫片刻,又低道:“夫人,不管怎么样,身体都不能垮了。奴婢当初在宫里时,听过见过的多了,很多时候并不是一时赢了,就是大获全胜了,多的是心比天高,身体却不争气的,反倒那些当时瞧着不显的,只要活得足够长足够久,那才真是笑到了最后。足见一个好的身体有多重要,所以越是这个时候,夫人越得保重身体,对自己好一点儿才是。”
桃子囿于见识,感受不到这些日子和即将到来的山雨欲来风满楼,采桑却是早就敏锐的感受到了。
却什么忙都帮不上,有心也无力,唯一能做的,便是尽好自己的本分,照顾好施清如,尽量让督主没有后顾之忧,那自然他们所有人都能多几分把握得以保全了!
施清如让采桑这么一说,本来没有胃口的,也点了头:“那就按你说的办吧。”
可不是吗,越是这个时候,她越要保重身体才是,督主可还等着她为他生十个八个孩子呢!
翌日,施清如便称了病,不但自己的正院不允许桃子和采桑以外的任何人出入了,还自己配了点药吃下,弄出了麻风病人的症状来;又让采桑传话阖府上下都要日日清扫洒生石灰,日日喝预防的汤药,——虽是作戏,也得做足了全套,以备不时之需才是。
一时间都督府连上空都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如此过了几日,隆庆帝果然在大朝会上提出了自己要即日复设西厂,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指了崔福祥为西厂提督,令其即日招兵买马,“二十四卫里可随意抽调精英,以便尽快为国尽忠,为朕分忧。”
又擢了宣武侯为金吾卫前卫指挥使,也就是萧琅之前的职位。
只锦衣卫暂时没擢人,不是不想擢,是急忙之间没有合适的人选,怕擢错了,仍是韩征的人,或是对自己阳奉阴违,当面一套背地一套,那岂不是自找气生,倒不如缓着点来,等有了绝对忠心的合适人选,再擢升也不迟。
隆庆帝算是看明白了,他的圣旨口谕乃至大小命令当时倒都发出去了,可具体实施情况如何,他却是两眼一抹黑,压根儿不知道,只能是底下人怎么说,他便怎么听。
他堂堂一国之君,又总不能事无巨细全部追着过问到,那既有失一国之君的风范气度,也会累死他自己。
连日不过多耗费了一些心神,多见了几次朝臣,翻看了一些奏折,隆庆帝便觉着累得不行,远没有之前日日什么事都不用操心,只打坐修行,闲了便传了妃嫔伴驾受用了。
固然吃了宣武侯献上的良药后,他短时间内不得临幸妃嫔,传了人到跟前儿唱个曲儿行个令什么的,却是无妨的,却因劳心劳力,连这也顾不上了,委实让人身心都不痛快得紧!
以致隆庆帝都曾想过要不干脆仍维持原状,让大情小事都让韩征操心去,他只高卧着受用也就是了。
还是想到自己很快就要有儿子了,将来不能留一个烂摊子给他,且韩征也实在太嚣张了,哪个当主子的都容不下这样奴大欺主的奴才,他才勉强打点起精神撑住了。
到了这个地步,韩征肯定是要除的,大不了将来除了他后,他再提拔几个能干得用又忠心的臣工起来,相互平衡制约,他才能真正高枕无忧的继续受用!
再说崔福祥与宣武侯各自升了官儿后,前者虽是隆庆帝跟前儿第一近侍,说来也体面,管的却只是隆庆帝的衣食住行,至多也就能让臣工们见了客气的称一声‘崔公公’,再就是能在妃嫔宫人们面前抖抖威风而已,却几无实权,要说心里没有疙瘩,怎么可能。
偏心里有疙瘩也得忍着,还得忍着他若不净身,韩征年纪当自己儿子都绰绰有余了,一口一声‘厂公’的奉承韩征,平日里也都得做小伏低,个中憋闷与屈辱简直不能想,一想非得怄死人不可。
不想却忽然喜从天降,皇上竟不再一心信重韩征,开始诸多疑忌不说,竟还提拔他做了西昌提督,与韩征平起平坐了!
崔福祥心里那叫一个得意称愿,对隆庆帝又叫一个感激涕零。
本来擢升之初,对韩征多少仍有几分忌惮的,也在隆庆帝下了朝又私下勉励了他一番后,把那几分忌惮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去。
这江山始终是皇上的,韩征再是不可一世,说到底也不过皇上的一介奴才而已,难道还能翻了天不成,他只要好好效忠皇上,为皇上尽心竭力的办好一应差事,不愁不能成为下一个韩征!
于是越发的踌躇满志,当日便开始大张旗鼓的往二十四卫里挑人了。
而宣武侯也是一番差不多的想头。
金吾卫可是拱卫天子与皇城的禁卫,金吾卫四品以上的官员,便是真正的天子近臣,简在帝心了,搁以往,他连想都不敢想自己或是自家的子侄辈们能坐上金吾卫四品以上位子的。
可如今,皇上却直接擢了他为正三品的前卫指挥使,别人或许不知道,他自己却是知道都是他那有孕姬妾腹中这一胎的功劳,是他献给皇上那些灵药的功劳,——可见他儿子是多么的有福气,还在娘胎里,已经能助亲爹升官发财,简在帝心了,等将来生下来,长大以后,岂不得越发的福大命大造化大了?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皇上对他的信重与栽培,对他的知遇之恩,那他就更得抓住此番的机会,加倍尽忠皇上,助皇上铲除奸宦弄臣,以回报皇上的恩典了!
一时间宣武侯这位新贵也是意气风发。
朝中文武百官则大半都是聪明的装傻,不发一语,谁知道皇上此番的雄心壮志能持续多久呢,韩厂公的权势也早已是根深蒂固,又岂是那么容易撼动的?
还是持观望态度的好。
当然,也有不少眼热宣武侯忽然就升官发财的,想如法炮制,或趁机结交,正好八月十五已近在眼前,遂都纷纷打着登门拜节的旗号,登起宣武侯府的大门来,弄得宣武侯府在八月剩下的日子里,一跃成为了京城数得着炙手可热的人家,可谓是门庭若市。
这么大的动静,施清如哪怕日日都待在都督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难免听说了,心里止不住的忧虑。
可惜韩征越发回来得少了,便偶尔能回来一次,也不过待上一小会儿,与她说上几句话,便急匆匆的又离开了。
弄得她连问他几句的机会都没有,亦是想着他难得回家,心里怕是只想放松片刻,暂时什么都不用去想、去烦忧,也不忍心让他片刻的安宁都没有。
唯一的消息来源,也就只剩小晏子了。
好在是小晏子这日带回了一个让施清如总算喜闻乐见的消息:施兰如腹中的孩子,竟真不是宣武侯的!
却说小晏子领了施清如的命令后,便开始让人不惜代价也要与张云蓉跟前儿的人搭上话儿了。
既不惜代价,自然很多事办起来就容易得多了。
小晏子的人因此很快搭上了张云蓉的贴身丫鬟,如此这般一说,再许以重金后,那丫鬟便开始在张云蓉跟前儿下话了,“侯爷都那么大的年纪了,这些年又从来没让任何姬妾怀上过身孕,如今那兰姨娘却忽然说有就有了,奶奶难道就不怀疑,那极有可能根本不是侯爷的……就好比一堆鸡蛋里,忽然敷出了一只鸭子来,便是傻子都知道必定哪里出了岔子不是?依奴婢说,奶奶要不私下查一查,若实在不幸,还真是侯爷的,咱们也只能认命;但若不是,那该是咱们哥儿的,可就又能回来了!”
张云蓉又何尝没想过这个可能性,甚至一直在心里祈祷着这个可能性?
贴身丫鬟的话儿,可谓是正正说到了她的心坎儿上。
只要证实了施兰如那贱人是与人通奸才得来的身孕,自然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但想到宣武侯夫妇已以此搭上了隆庆帝和太后,有了隆庆帝和太后当靠山,因此越发看重施兰如腹中这一胎,张云蓉又禁不住担心,哪怕真证实了施兰如怀的是野种,宣武侯夫妇也不会声张,而是会选择打落牙齿和血吞,那届时她的处境岂非就得越发艰难了?
反正他们要的只是一个孩子,纵不是亲生的,打小儿便养在身边,与亲生的也没有太大差别了。
倒是她,已经没了娘家当靠山,届时再惹怒了一家之主,大伯父如今又眼看着入了皇上的青眼,前途无量,那就真是弄巧成拙了……
贴身丫鬟见张云蓉犹豫,又低语了一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奶奶若再犹豫,胎儿可就成形了,看得出男孩儿女孩儿了,届时侯爷本来很生气的,只怕也要化作舍不得了。说到底,侯爷过继只与奶奶和哥儿们干系最大,于老爷太太和大爷大奶奶,乃至咱们爷都干系不算甚大,便不过继了,他们难道能少得了荣华富贵了不成?照样穿金戴银,呼奴唤婢。可奶奶不行啊,要是咱们哥儿当不了侯爷,奶奶以后可该怎么办,难道受一辈子的气,提心吊胆一辈子不成?夫人与两位舅爷,还有侄少爷们又该怎么办,如今可只有奶奶能拉他们一把了……”
硬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说得张云蓉点了头,“你说得对,风险虽大,回报却更大,那这个险便值得一冒了,我们且好生合计合计。”
当下主仆两个便低谋起来,又商定等出了结果后,万一如她们所愿,便立时禀了张云蓉的公婆,让他们跟宣武侯夫妇交涉去,爵位虽是长房的,却又不只是长房的,祖宗传下来的爵位家产,岂容一个野种染指?
自家的血脉虽算不得太尊贵,却也绝不容混淆!
之后张云蓉的贴身丫鬟便拿了银子,开始满府悄悄儿的活动起来。
既有银子开路,张云蓉生了宣武侯府如今唯二的两个男孩儿也是事实,那便是张云蓉最大的倚仗,下人里自然买她贴身丫鬟账的人还是不少的。
宣武侯府又人口简单,尤其是长房,除了宣武侯夫人,其他的姬妾说到底也是奴婢,便加上施兰如有孕后,勉强能算半个主子了,拢共也只得两个半主子而已,下人们成日里能有多少活儿可干的?
一闲下来,便喜欢嚼舌根、说闲话磨牙,你一句我一句的,当时看似没有联系,也什么用都没有,一旦让有心人集中起来,便足以汇出一些有用的线索来了。
张云蓉因此知道了施兰如竟与宣武侯府的大爷、自己的大伯子私下有过往来,简直又惊又怒。
惊的是这个结果她真是做梦也想不到,怒的则是大房好阴险的心思,这是眼见自己一房生不出儿子来,便打上了从根子上解决问题的主意啊,倒不想她那大伯子常年病恹恹的,连自己的姬妾都极难有孕的,倒让庶伯母怀上了,老天爷可真是会开玩笑!
小晏子说到这里,实在有些渴了,桃子在一旁见状,立时斟了一杯茶递给他。
他忙接过一饮而尽,又谢了施清如赏茶吃后,方继续说道:“如今张氏还拿不定主意,到底要不要把事情捅出来,怕宣武侯府上下都会将错就错,主仆俩正犹豫着看能不能私下找到那姬妾,以此要挟她,吓得她自己把孩子弄掉,不知夫人是个什么意思,要不要咱们推波助澜?”
施清如一开始听得她说施兰如腹中胎儿果然不是宣武侯的,还有些吃惊,随即便觉得虽是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了。
毕竟施兰如终归是金氏的女儿,有其母必有其女,这几年又辗转流露,每况愈下,心里岂能不自认为天下人都对不起她,她实在有够苦的?
既觉着苦了,肯定会有堕落和自暴自弃的心,同时又会忍不住自怜自伤,以致一点温暖与好处便足以打动她,让她做出与当初金氏一样的选择了。
何况宣武侯的情况摆在那里,显然这辈子已注定不能生了,而以宣武侯夫人给他换姬妾的速度,施兰如能在宣武侯府待上半年只怕都顶天了,要是半年后她仍没能怀上一儿半女,少不得又得被发卖了,还不定会给卖到哪里去,换了谁,愿意那般居无定所,提心吊胆呢?
自然要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机会,但有机会了,风险再大,也惟有冒险赌一把,赌赢了便自此一本万利,赌输了也不过就是原本的结果,乃至死路一条而已,九成九的人都会选前者,施兰如自也不能例外。
施清如思忖着,问小晏子道:“那你知道宣武侯那个姬妾在进宣武侯府之前,身处何处,又是怎么进的宣武侯府吗?”
小晏子见问,忙笑道:“不瞒夫人,奴才还真让人打听了一番。那姬妾据说去年……家里出了大变故后,便不慎落到了人贩子手里,被辗转卖到了青楼里去。青楼的老鸨见她生得还不错,瞧着也像是个千金小姐的样子,就打算好生调教她一番,然后再变成自己的摇钱树。”
“不想之后宣武侯夫人的陪房到处采买新人,无意就看见了她,觉着定能入宣武侯的眼,便花一千两银子,买了她回去,她如今腹中的胎儿不到三月,算来便是她才进侯府三个多月时,已经搭上了宣武侯府的大爷,倒真是有够速度的。”
的确有够速度的,才进宣武侯府两三个月,便已什么都摸清,并且做出了选择,倒真挺符合施兰如一贯的行事作风。
关键她运气又有那么好,宣武侯府的大爷连让自己的姬妾有孕都难,至今膝下只得两个女儿,却跟施兰如可能就几次,便已珠胎暗结了,弄得宣武侯府与张家眼见都要大受影响,狗咬狗咬起一嘴毛,——倒真是应了那句话“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施清如嘴角一哂,与小晏子道:“还是推波助澜一下,让张氏把事情嚷嚷开来,看宣武侯夫妇到底会怎么做吧。”
若是他们一怒之下,把施兰如腹中的胎儿处决了,再向隆庆帝坦白,于隆庆帝来说,打击无疑是巨大的,对太后的态度也定会又有所反复,指不定整个局势亦会发生改变,那当然就最好。
反之,若宣武侯夫妇真如张云蓉担心的那样,决定将错就错,那隆庆帝一样会知道,届时等待宣武侯府的会是什么,她可就说不好了,谁让他们助纣为虐,甘为鹰犬的,怪得了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