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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愚回宫时,天已经大亮了,韩征却还没下朝。
他便一直侯在乾元殿正殿外,待文武百官开始鱼贯退出来,三三两两都散尽了,韩征才终于被簇拥着出来了。
柳愚忙迎上前给他行了礼,随即跟在他身后半步远的地方,一边随他往外走,一边低声回话,“督主,人已经送走了,说会远远离开京城,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
韩征“嗯”了一声,“那就好,本督既答应了的事,便绝不会食言。你辛苦了,下去歇着吧。”
难得陈氏姐妹待其姑母始终一片孝心,陈姑母待她们姐妹也是一片慈心,所以他才愿意放她们一条生路。
但凡陈氏姐妹中途因为滔天的富贵荣华有过一丝动摇,她们都早没命了,毕竟这世上狼心狗肺的人已经够多,能少一个都是好的。
柳愚忙笑道:“属下不辛苦,倒是督主,连日当真是劳心又劳力,好在是一番辛苦总算没白费……属下方才一回宫,就听说太后娘娘已经进食了,皇上也下了旨,以后太后娘娘就在仁寿殿清心静养,没有他的允准,除了太医,谁也不许进去打扰了太后娘娘的清净呢!”
隆庆帝事后再想起来福宁长公主的所作所为,依然余怒难消,反而越想越气。
这要不是她忽然自己把自己作死了,连带跟前儿的人也都被处置了,让大小陈氏两个贱人不得不弃暗投明,来向他坦白,他岂不是还不知道得被蒙在鼓里多久?
关键两个贱人是把丸药衔在嘴里度给他的,根本不会惹来任何人的怀疑,甚至连他自己都不会怀疑,不会防备。
那要是哪一日,她们度给他的不是助兴的丸药,而是催命的呢?
那他堂堂一国之君,岂不是只能死得不明不白,连死了都只能做个糊涂鬼!
偏偏福宁长公主已经死了,他连惩罚她、申斥她都做不到了,心里那口气便也只能如鲠在喉,既上不来又下不去,那叫一个难受。
遂把气都撒到了太后身上,你还有脸绝食呢,这世上也再找不到比你更偏心,更不知所谓的母亲了,既然你那般心痛你宝贝女儿的死,那就安安静静的为她哀思,为她难过,谁也别去打扰你吧!
于是晨间起来后,隆庆帝又让崔福祥跑了一趟仁寿殿,继昨晚才威胁了太后,她若再绝食,就把福宁长公主贬为庶人,让她潦草下葬,也不会给萧琅好日子过后。
又给了太后雪上加霜的一击,把她变相禁了足,大有任她自生自灭之势。
韩征冷哼道:“她不进食还好些,再多熬一日,指不定皇上就消气心软了呢?总不能真眼睁睁看着自己亲娘饿死,再气也做不到。可她偏进了食,就越发坐实了她是在胁迫皇上,皇上岂能忍受?不过也怪不得她,本督还好好儿的活着,她岂能甘心就这样白白死去,无论如何,也要让本督不死也脱一层皮后,她才肯咽气,也才能瞑目。”
柳愚冷笑道:“可惜她如今已是功亏一篑,又再见不到任何人,越发独木难支,也只能死不瞑目了!”
顿了顿,越发压低了声音,“督主,要不我们趁机……也省得回头再节外生枝。总是亲母子,就怕回头皇上消了气,她一哭一求,再一忆个当年什么的,皇上便心软了,虽说十有八九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来,总归麻烦,倒不如一劳永逸的好。”
横竖已经病成那样了,还那么大年纪了,此番又着实伤了身更伤了心,撑个几日后一口气上不来,便过去了,也是理所当然的,何不顺水推舟呢?
只要督主一声令下,他立马给办得干净利索,绝不会留任何的蛛丝马迹。
不想韩征沉吟片刻后,却是道:“还是罢了,横竖她也撑不了多久了,实在不必多此一举,不然回头皇上真要查起来,也是麻烦。如你方才所说,别瞧着如今皇上恼她了,有句老话却叫‘母子没有隔夜仇’,回头等皇上气消了,又想到她昔日的好了,人却没了……总归小心驶得万年船。”
太后可还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没瞧着先太子的儿子是如何将他们母子踩在脚下,如今将本该属于先太子的江山给夺出去呢,如今怎么能死,至少也得再让她活几个月才是。
他倒是对此没有太大的执念,觉得该报的仇报了,该讨回的一切都讨回了,也让天下人都知道了一切,也就足够了,但禄叔却巴巴的盼那一日盼了十几年,只怕都成他心里的执念了,他就当是替禄叔了了心愿吧!
柳愚不想韩征先是放了大小陈姑娘一条生路,如今又驳了他送太后一程的主意,这要是搁以往,督主可绝不会这般的心慈手软……不过他自来对韩征言听计从惯了的,心下虽有些存疑,却也没多问,只恭声应了“是”,“属下明白了。”
也就不再多说了。
韩征并无眼下就送太后一程,好让她能立时下去与福宁长公主团聚的打算,太后彼时在仁寿殿里,却已然是草木皆兵。
一直神神叨叨的在吩咐段嬷嬷:“以后所有要进哀家口的东西,都必须让人当着你的面儿尝过之后,再给哀家送进来……哀家的寝殿除了你和、不,只有你一个以后才能进来,其他人没有哀家的允准,都不许靠近半步……哀家的衣裳、首饰,总归一切要上哀家身的东西,都要再四清查过,屋里门窗也都给哀家关得死死的……哀家决不能给那个阉竖丝毫的机会谋害哀家,否则哀家还要如何为福宁报仇,哀家一定要杀了那个阉竖,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不然死不瞑目!”
以往她只当那个阉竖再目中无人,再胆大包天,总不敢杀人吧,却不想,福宁眨眼说没就没了,那他既敢对长公主下手,再对太后下手,又有什么可稀奇的?
指不定他已经在谋划着趁皇帝彻底恼了她,要了她的命呢,反正她都病成这样儿了,死了也不至于惹人怀疑,皇帝更是被他蒙蔽得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都信,比早前尤甚了,他根本无所忌惮与畏惧!
段嬷嬷见太后头发不过几日,便已然全白了,人也枯瘦得吓人,浑身上下也就只有一双浑浊的眼睛里,还闪着几分亮得有些瘆人的冷光。
眼泪止不住就要往下掉。
怎么就会成了这样,明明几日前都还好好儿的,一切也在朝着好的方向回转,怎么忽然就急转直下,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她忙把眼泪都逼了回去,低声与太后道:“太后娘娘放心,奴婢一定会保护好您,绝不会给任何奸人以任何谋害您的机会的。只是您也别太忧心,别一直自己吓自己,您总是皇上的亲娘,那韩征纵再胆大妄为,也势必不敢对您不利的。”
就是这话自己说得都不甚有底气。
果然太后冷笑起来,“在福宁没出事之前,哀家也以为那个阉竖绝不敢那般胆大妄为,结果如何?福宁说没就没了,哀家不能让她走得风光一点,为她报仇也就罢了,竟连自己也被皇帝恨毒了,可见那个阉竖有多狠毒多奸诈,他还有什么不敢做的!何况皇帝如今也盼着哀家早死,甚至指不定已默许了那个阉竖谋害哀家呢,那哀家更不能如了他们的意,更得好好儿活着,哪怕撑得再辛苦,也一定要撑到将那个阉竖碎尸万段之后才死了!”
段嬷嬷眼泪又要忍不住了,“太后娘娘千万别这么说,皇上只是在气头上,才会说了那些气话儿的,心里定不是真盼着您……这亲母子之间,哪来的隔夜仇,等过几日皇上气消了,想明白了,自然也就会来瞧您了,您可千万别再说气话儿了,气坏了凤体多划不来啊。”
顿了顿,“何况皇上是误会了您,以为您……知道长公主做的那些事,但奴婢可以作证,您事先根本不知道。那等皇上来看您时,知道误会了您,自然母子之间仅剩的嫌隙也会立时尽消了,所以您千万别再说气话了,当务之急,便是养好身体,只有有了好身体,才能有一切啊!”
太后仍是冷笑,“那两个贱人当初是在哀家宫里让皇帝瞧上,带回去进幸后晋封的,说哀家不知道,怎么可能,皇帝压根儿一个字都不会信,何况福宁还的确做了,这才会给了那个阉竖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可乘之机,那哀家就更是百口莫辩了!”
虽然她的确真的不知道,不然一定会阻止福宁,那说到底与骨肉相残,有什么分别?
“所以你别再想着什么皇帝只是说的气话,心里仍是有哀家的了。他从坐上那张龙椅的第一日开始,便再不是哀家的儿子,心里重要过哀家这个母亲的东西也多了去了,哀家如今除了靠自己挣出一条生路来,好为福宁和自己报仇,别无他途!”
段嬷嬷听得悲从中来,瞧得太后这么大的年纪,都快要油尽灯枯了,还要遭受眼下种种,更是心痛难当,含泪叫了一声“太后”,便再也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太后倒是持得住,哼笑道:“你也别难过,哀家都不难过了,你难过什么?如今想来,哀家这辈子什么苦痛没经历过,以往能熬过去,这次自然也能熬过去。尤其以往哀家还有这样那样的顾忌,如今却是什么顾忌都没有,连命都可以随时不要了,那就更能熬过去,更能得偿所愿,将阉竖贱人碎尸万段了!”
她这辈子几时吃过这么大的亏,女儿女儿没了,儿子儿子只差反目成仇,临到老来,还要受这么大的屈辱,付出了一切竟然到头来什么都没落下,她岂能不找补回来?
无所不用其极也得找补回来!
段嬷嬷小声道:“可是如今皇上不许任何人进出仁寿殿了,咱们又能做什么呢?奴婢还是那句话,太后娘娘还是先养好了身体,再说其他吧,反正在奴婢心里,旁的任何人任何事再重要,都重要不过您的平安康健。”
若长公主能一直安安分分的,皇上也能多孝顺太后娘娘一些,又怎么可能有如今的祸事?
要段嬷嬷说,太后这一双儿女都算不得什么好的,太后娘娘就该什么都不管,只高卧着受用她自己的才是,可惜太后娘娘不会这般想啊……
太后苦笑了一声,“哀家知道你的心意,哀家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毕竟哀家如今什么都做不了,也只能将养身体了,总归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哀家吃这不争气的身体的亏吃得还不够吗?之前若哀家没有忽然就中风,丹阳指不定如今还在宫里,自然琅儿也不会离京了,也就不会有这之后的真心变故了,哀家可真是悔啊……”
“可哀家更悔的,还是当初没有尽早料理了那个阉竖,总是畏首畏尾,顾忌这顾忌那的。若不然,哀家福宁怎么会死得那么惨,皇帝也不会与哀家离心离德成那样儿了,哀家如今可就只他一个孩子,几个至亲的后人,如今也只他离得最近了……哀家这到底是造的什么孽,咳咳咳……”
说到最后,到底还是没忍住哭了起来。
又因说得太急引得又喘又咳的,身体控制不住的蜷缩起来,抖得秋风里的落叶一般,越发显得老态毕露,也越发可怜了。
可惜如今除了段嬷嬷,谁也不会心痛她。
而她为了给女儿报仇,为了她一双孙子孙女的前程未来,也为了那个早已心里没她的儿子不被一直蒙蔽下去,将来指不定会落得什么下场的儿子,还得再难再苦都必须撑下去……
向晚时分,施清如刚领着桃子和采桑摆好晚膳,韩征便回来了。
她忙笑着迎了上去,“还当得再等一刻钟才回来呢,没想到今儿回来得倒早,刚从外面进来,肯定热吧?桃子,让人打水来。”
忙又问常太医怎么不见,“没听说师父今儿不回来用晚膳啊。”
韩征一面往净房走,一面应道:“今儿总算没那么忙了,就想着早些回来陪你,老头儿临时决定会一个什么友人去了,让我们先吃,别等他了,说他宵禁前一定回来。”
施清如道:“原来如此,那我让人提前给师父备好宵夜吧。”
说话间,桃子端了温水进来,施清如便亲自服侍韩征梳洗了一回,又换了家常衣裳,觉得浑身都舒坦多了,小两口儿才到桌前相对落了座。
韩征因先动手给施清如斟了一碗汤,道:“先喝点儿汤暖暖胃,别瞧着如今天儿热了,就掉以轻心,生冷不忌的……是不是瘦了?快过来我掂掂,一掂就知道了,可休想骗得了我。”
施清如听他说得好笑,娇嗔的白了他一眼,“我又不是大米,你又不是秤杆,还一掂就知道……呀……”
话没说完,已让韩征一把扯了过去,抱到腿上掂了掂后,道:“果然瘦了,至少也有一斤,不是让你就安心在家里待着歇息,什么都别想,什么都别担心的吗?”
施清如顺势抱了他的脖子,笑道:“我没想,也没担心,更没觉着自己瘦了,只是胃口稍稍有些不好而已,想是天儿热起来了的缘故,过两日也就好了,你就放心吧。”
韩征皱眉沉吟片刻,“是不是在家里呆着觉得无所事事,所以才会瘦了的?”
她可从来都是个闲不住的,如今却得委屈自己,日日待在家中,心里岂能畅快,心里不畅快了,人自然也就瘦了。
施清如连日就只进了一次宫,去了一次司药局,虽在都督府也能看医书,学无止境,但比起以前日日都从早忙到晚,无疑清闲了许多,的确让她一时间很不适应。
但她也是真的不想再给韩征平添麻烦,让他总是要因为她紧着一根弦,因笑道:“我在家里也多的是事做,不知不觉便是一日,怎么会无所事事呢?就说今儿吧,我看了医书,去厨房做了点心,给你剪好了鞋底,打算明儿就开始纳,还看了丹阳公主的信,简直觉得眨眼间的功夫,就到酉时了。”
可这些事不过就是内宅女子聊以打发时间的,原不该她做,也实在太埋没她一身的医术了,岂不是让她被动的凋零吗?
他得尽快想一个万全之策才是,只一时间委实想不到……韩征遂暂时压下这个念头,问起她来:“丹阳公主信上与你说什么了?算着时间,他们一行人怕是快要抵达凉州了吧?”
白日他收到底下人呈上的丹阳公主写给施清如的信,便立时打发人送回了府中,自己并未拆看,那是他理应给自己妻子的尊重,反正信上写了什么,清如定不会瞒他。
施清如见问,正色道:“也没写什么,就是一些路上的见闻罢了,看起来她情绪还好,也两次提到了南梁太子,应当与南梁太子相处得还不错吧?再就是,问我福宁长公主怎么样了,太后的病又有没有起色……我还真有些发愁明儿该怎么给她回信呢,不然你替我出出主意?”
当初临行前,丹阳公主与萧琅都再四请求过她和韩征,好歹看在他们兄妹的面子上,对福宁长公主宽容些,可他们才离开不到两个月,一切便已物是人非,大变了模样。
她是真不知该怎么给丹阳公主回信,怎么向她交代了,哪怕福宁长公主是自作孽。
韩征凝眉沉吟了片刻,道:“你就半真半假的回她吧,先说太后病情已有所好转,人已清醒了,也能说话行动了,这是事实,你可算不得欺瞒她。至于福宁长公主,就说她因为思念劳累过度,也病倒了,但好在病势并不算太严重,想来很快就能好转……这本也是皇上对外的说辞,将来纵对起景儿来,你也可以说你只知道这么多。”
施清如苦笑,“有你在,我怎么可能只知道这么多,这话除非是傻子才会信呢。”
韩征淡淡道:“那又如何,你们彼此之间已经相隔千里之外了,且还会越来越远,自然信件一来一往之间的时间也会越来越长,等她收到你的信,你再收到她的回信,只怕又已是两三月之后了,届时指不定一切都变了。”
顿了顿,放缓了语气,“我知道你自来是个心软心善的,又觉得承了他们兄妹的情,所以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可已然到了不是她死,就是我们亡的地步,我也只好心狠手辣了,因为于我来说,这世上什么都没有你和你的安危重要,为此我什么都做得出来,也愿意承担一切后果。我还是那句话,至多将来我厚赏萧琅,也让大周和朝廷做丹阳公主坚强的后盾也就是了,他们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定会明白的。”
施清如忙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你都是为了我,我还要怪你,成什么人了?岂不是亲疏是非都不分了,我只是心里有些感慨罢了。”
韩征点点头,“我都明白,只是怕你心里有疙瘩,说到底,结果本就是一开始便注定了的,他们兄妹能早早的离开,能早早的无意把自己摘出去,反倒是好事。好了,我们先不说这些扫兴的话了,先用膳吧,省得菜凉了,白白辜负了你一番心意,至于信,若是实在不知道怎么回,就先不回吧,离得这么远,路上有所延误遗失,也是难免的。”
施清如便自他腿上下地,坐回了自己的位子,笑道:“那我们先用膳吧,至于信,我明儿再斟酌一日,看要不要回,又要怎么回吧,你就别管了。尝尝这个金丝虾球,我今儿亲自做的,还弄伤了手呢,喏,你看,现在都还痛呢。”
韩征抬眼一看,就见她小巧白皙的手指上,果然有个小红点儿,忙作势“呼呼”了两下,“这下不痛了吧?”
施清如扁嘴,“还真是有够敷衍我的。”
韩征就笑起来,“那要怎样才算不敷衍,立时让桃子拿药油来,给你抹上,再包扎一番?那我可得让桃子快一点儿才是,不然还没等她拿来,你伤口只怕已经痊愈了。”
说得施清如又是咬牙又是笑的,“怎么可能好那么快,听你的意思,是我小题大做了?这才成亲几个月呢,我就已经从宝变草了,这要是时间再长些,我岂不更得连草都不如了?早知如此,我当时就不该允嫁得那般容易,就该再等个几年的。不行,等师父回来,我要告诉他老人家,你对我不好,欺负我,让他老人家为我做主才是!”
韩征只得忙忙道:“好好好,是我错了,这么重的伤,真是看着就让我好生心疼,以后可不能再亲自下厨了,不然别说又受这么重的伤了,就是掉根头发丝儿,我也要心疼的。”
说着凑近她,坏笑道:“不过说我对你不好,欺负你,我可不认,我这阵子忙成那样儿,哪来的时间欺负你……咝,我刚想了想,反正罪名都已给我安上了,索性变得名副其实算了,省得白待了虚名。”
就要作势抱她去。
施清如忙护住了自己的碗,“我这会儿正饿,你可别招我啊,不然我今晚睡撷芳阁去,说来我都好长时间没睡过撷芳阁了,还真有些想呢。”
韩征立马识时务者为俊杰,“我逗你玩儿呢,不招你便是了,吃饭,吃饭。”
省得他今晚的“大餐”落了空,那可就亏大发了。
夫妻两个就这样一边耍着花枪,一边用了晚膳,待膳毕沐浴后,自然免不得一些事体,一直到交三更,才熄灯睡下了。
次日施清如起来后,还是斟酌着给丹阳公主回了信。
就像韩征说的那样,回得半真半假,就当是善意的谎言吧,末了本还想提一提尹月华已经出发去寻萧琅之事的,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提,等尹月华到了后,有什么话都当面与萧琅说清楚吧,他们这些局外人就不要掺和了。
待写完了信后,她又在心里默默为丹阳公主和萧琅祈祷了一番,希望丹阳公主能与南梁太子两情相悦,余生顺遂,萧琅则前程远大后,才让人把信送了出去。
如此过了几日,韩征这日难得午后便回来了。
施清如正准备小憩一会儿,瞧得他竟这个时辰回来了,又惊又喜,笑道:“今儿不忙吗?”
韩征上前坐到她床头,揉了揉她的头发,笑道:“还好,不是很忙。起来吧,带你出门去。”
施清如如今是都督府的女主人,上下都知道她在韩征心目中的地位,自然是想去哪里都可以,无人敢拦,便是韩征,也从不限制她的进出自由。
只她却对出门素无太大的兴趣,也是因为独自出门,连个作伴的人都没有,委实没意思。
可有韩征陪着她一道出门,那就不一样了,她自然很乐意。
遂高高兴兴的换了衣裳,绾了头发,带着桃子采桑,便随韩征一道出了门去。
还当韩征要带她去逛首饰衣料铺子之类,待晚些时候,再带她去酒楼吃喝一番,换换口味,也就差不多到时间该回去了。
不想韩征却一路带着她进了一个医馆的后门,待扶着她下了车,进了后堂落座后,方笑道:“施大夫,打今儿起,这可就是你的医馆了,快里里外外都瞧瞧,有什么需要填补整改的地方吧。”
施清如一开始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的……医馆?可这、这……”
这明显是一家很成熟的医馆了,满屋子的药香没个三年五载的,可熏染不出来,隔着槅扇门,她还分明能听见外面的说话声,好似大夫、掌柜和病人们的说话声都有,显然这会儿正在营业当中。
那怎么能是她的医馆呢,人家老板多年的心血甚至是祖业,岂肯轻易就转让的?
韩征似是明白她的顾虑,笑道:“放心,我没有以势逼人。这家医馆的老板打算回乡尽孝于父母膝下,于是整个儿转让医馆,我瞧着色色都是齐全的,于是盘了下来,如此接下来几个月里,你便不必日日都闷在家里了。”
施清如这才惊喜交集起来,“真的吗?那这份礼物可真是太合我心意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了。”
韩征见她双眼灿若星辰,整个人也一下子变得充满了生气与活力,虽早已料到她收到这份礼物后一定会很高兴,却仍没料到她会高兴到这个地步。
自己心下瞬间也是说不出的熨帖,笑道:“我的乖乖喜欢就好,至于感激,回头我们再慢慢儿说也不迟,现下你还是先里里外外都瞧瞧吧。”
施清如早想里外都瞧瞧了,闻言哪里还等得,忙应了一句:“那我去了啊。”,出了后堂,去了前面。
就见前堂并不算大,不过三间门脸罢了,好在径身还算深,一半便辟作了药房,另一半则摆了几张长案,彼时正有两名三十出头的大夫在给病人诊脉,后边儿还各排了四五个病人,脸色都有些愁苦。
施清如便知道两名大夫应是医馆的坐馆大夫了,又见柜台后站着的掌柜虽满脸的笑容,一双眼睛里却时不时闪过精明的光,再看几个学徒小二亦是机灵能干。
心里便又对这医馆满意了几分,对韩征的感激也添了几分,他这份礼物,真可谓是送到她的心坎儿上了!
韩征一直在后堂一边吃茶,一边等着施清如,见她回来时,双眼比方才更明亮了,因笑道:“看来夫人看过我的礼物后,更满意了?”
施清如忙笑着点头:“嗯,是更满意了。”
说完凑到韩征耳边,低道:“今晚一定要好生答谢夫君一番才是……”
见韩征双眼蓦地发亮,明显想要打蛇随棍上,给他三分颜色就想开染坊,忙咬牙补充,“晚间回去再说,你这会儿给我严肃一点啊,不然指不定我就改变主意了。”
韩征立马蔫儿,“好嘛,谁让我在家里就是这般的没地位呢?”
施清如这才笑起来,“知道自己没地位就好。对了,大家都知道老板已经换人了吗?”
韩征道:“掌柜的知道,其他人应当约莫也知道,只不能确定而已。我这便让掌柜的进来,彼此认识后,你便召齐了人,该认识的认识,该立规矩的立规矩吧,毕竟如今你是老板了,以后里里外外都你一个人说了算。”
说完拍了拍手,与桃子采桑一道侯在外面的小杜子便请掌柜的去了。
掌柜的很快来了,因之前已见过韩征一次,进来便行礼:“小的见过东家。”
虽不知道韩征的真实身份,但他那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尊贵与气势却是能看到、能感知到的,自然加倍的恭谨。
韩征淡淡“嗯”了一声,“这是夫人,以后她才是你的东家,医馆里里外外的事,也都她一个人说了算,明白吗?”
掌柜的方才瞧得施清如自后堂出来,便在猜她到底是东家的谁了,因她没梳妇人的发式,还在想这莫不是东家的妹妹?不想竟是夫人,且以后这才是自己真正的东家了,心下免不得存疑。
这东家要送夫人铺子产业做脂粉钱,讨夫人喜欢,送旁的什么不成啊,怎么偏想到送医馆呢,夫人一个娇滴滴的内宅女流,看起来年纪也至多十六七,在这方面能懂什么啊,还‘都她一个人说了算’,回头要是把医馆弄得乱七八糟的……
只这想头丝毫都不敢表露出来,东家一看就非富即贵,怎么想的岂是他一个小小掌柜的能置喙的,便回头真弄得乱七八糟,亏了银子,乃至歇业关门了,也是东家自己的事儿,他哪里管得着?
还要忙忙笑着给施清如见礼:“小的见过夫人……东家,以后但凭东家吩咐,小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掌柜的眼里的疑惑与轻蔑虽转瞬即逝,也足够韩征与施清如看出来了,韩征咳嗽一声,就要说话。
却给施清如以眼神制止了。
以貌取人乃是人之常情,谁也不能奢望第一次见面的所有人都对自己赞许有加,都得多加了解后,才能有所改观,光靠韩征给自己出头算什么,她得凭自己的本事让掌柜的和所有人都口服心服!
施清如因笑道:“以后就要多赖丁掌柜费心了,且去看看大伙儿这会儿忙不忙吧,若不忙,大家彼此先认识一下吧。”
丁掌柜忙应了“是”,转身出去了。
韩征这才与施清如道:“看这两日自掌柜的往下,是不是都合用、都听话忠心吧,若不好,就都打发了,另招新的人也就是了。”
他送这医馆给清如,是为了让她遂心顺意,可不是为了给她添堵的。
施清如已笑嗔道:“谁能一见面就对自己的新东家口服心服啊,尤其我这么年轻,掌柜的又是有一定本事的人,那两位坐馆的大夫同样亦是,总得我露几手,让他们知道我不是绣花枕头后,才能对我口服心服啊。你就别管了,这医馆既已是我的,你方才也说了,以后里里外外的事都我一个人说了算,那就由得我去,不然你就是怀疑我的能力,看轻我了?”
韩征自然相信她的本事能力,自失一笑道:“我这不是关心则乱么?好吧,那你自己看着办吧,我本来还说要与你压个阵的,如今看来,也是不用了。”
施清如笑道:“自然不用,光我一个人已经是大材小用了,再出动你,那不是杀鸡用牛刀么?实在忒浪费了,你就安心在这里坐着,等我凯旋归来吧!”
说得韩征笑起来,“那你去吧。”
目送了她出去,方继续有一搭没一搭的吃起茶来。
施清如再次去到外面,就见丁掌柜已挂好“暂时歇业”的牌子,将所有人都召齐了,瞧得她出来,便笑着给众人介绍:“这便是我们的新东家了。”
众人闻言,脸上都闪过跟之前丁掌柜差不多的神色,尤其两个坐馆大夫,这么个年轻貌美的小姑娘,以后竟是他们的东家了,看来好好儿的医馆怕是撑不了多久,他们得尽早找下家了。
施清如当没看见众人脸上的迟疑一般,笑着一一问了众人的名字,又不经意露了两手,“我才闻着有些药材好似有些微的受潮了,想是前阵子梅雨季节所致,等过几日太阳好时,可得好生翻晒一番才是……言大夫这两日当是有些上火吧?在为病人尽心医治的同时,可也得要注意自己的身体才是……我明儿会辰时之前到医馆开始坐诊,若有不明白的地方,言大人宿大夫可得不吝指教才是。”
众人心下的轻慢之色便立时散了一半。
纷纷应道:“多谢东家关心。”、“指教万万就不敢当,东家实在折杀我们了。”
倒不想这位娇滴滴的新东家,听起来竟像是个行家啊,看来情况应当没有他们想的那般糟糕,医馆一时半会儿倒不了才是,不过他们也得加倍经心了才是,断不能做了新东家借以立威的出头鸟啊!
施清如身为当事人,又在宫里沉浸了这么久,岂能察觉不到众人前后态度想法的转变?
面上却不表露出来,只又交代了众人几句,再让掌柜的叫了席面来,敬了大家一杯酒后,便先与韩征一道离开了。
待马车上了大街后,她才偏头问韩征,“如何,我方才镇住场子了吧?这下总信我有那个能力了吧?”
韩征见她娇俏可爱,整个人也是这程子以来前所未有的快乐,笑道:“我早说了信你的能力,这不还是要担心么,就像你,嘴上说着我‘能者恒能之’,还不是时时都为我悬着心啊?好了,时辰也不早了,先带你去酒楼用晚膳,有什么话,待会儿回家再慢慢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