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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琅早就知道自己妹妹打什么主意了。
他很想出言阻止她,让她不要强人所难,她堂堂郡主,施医官却是个小小医官,她坚持要跟人家‘交朋友’,人还真能一口回绝,说她不愿意交她这个朋友不成?
虽然她心里极有可能就是这样想的。
可不痛不痒的说了她两句,被她驳回后,他明明可以板了脸,直接斥责她的,他是长兄,这点威严还是有的,然而话到嘴边打了个转,却又自发咽了回去。
扪心自问,他又何尝不想知道施医官的名字呢?就算知道了,他也不可能直呼,那也太失礼太冒犯了,可那感觉还是不一样的,就像,就像他们之间已更近了一步似的。
萧琅遂带着一种隐隐的,自己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没有再说,并且在丹阳郡主让他转过身去时,依言转过身去,并走出了好几步,反正以自家妹妹那个咋呼的性子,一定会对他知无不言的。
丹阳郡主见大哥退到了一边,这才笑着对施清如道:“这下你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了吧?”
施清如点点头,“自然可以告诉郡主了,下官叫清如,郡主若是不嫌弃,以后私下里,就直呼下官的名字吧。”
丹阳郡主已笑道:“‘穆如清风’,所以叫清如,是这个意思吗?可真是个好名字,你便不说,我以后私下里也一定会直呼你名字的,施医官哪有清如叫起来好听又亲切?你以后私下里也叫我珑儿吧,我母亲和大哥都这么叫我,别叫什么郡主了,也太生分了。”
施清如笑着点头:“好啊。”
心里却在想,她怎么可能直呼郡主的名字,无论何时都不可能,但也犯不着现在便与丹阳郡主就此事又说半天,还是等下次到了再说吧。
一旁萧琅虽离二人有一定的距离,施清如又有意压低了声音,然他习武之人,耳力远胜常人,还是听见了施清如那句‘下官叫清如’,心里霎时如被什么撞了一下似的。
‘清如’,穆如清风,如清风明月一般高洁,果然人如其名,也果然名如其人,人与名当真是相得益彰,再相称不过了!
只是自家妹妹还能直呼她的名字,他想要直呼,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那个机会,又会不会有那个机会……萧琅忙打住了这些胡思乱想,凝神继续听二人说话。
就听得施清如道:“郡主,下官……我真得回太医院了,给太后娘娘治病迫在眉睫,容不得半点差池,我得回去好生准备一番才是,横竖接下来一段时间,我只怕要时常出入仁寿殿,那与郡主见面的机会自多得是,说话儿的机会也多得是,郡主意下如何?”
丹阳郡主笑道:“那好吧,那清如你先回太医院忙你的去吧,等你休沐时,我再约了你,咱们都不在城里,直接去城外好生松散一日,整好如今天儿不冷也不热,出城游玩再合适不过了。”
施清如笑着应了“好”,向她道了别,又冲萧琅远远一礼,才转身自去了。
丹阳郡主看着她走远了,方走到萧琅身边,用手肘捅了捅自家大哥,低笑道:“听清楚我新朋友的名字了吗?哼,别说名字了,我们说的哪一句话,大哥没听清楚的,一个字都舍不得漏掉吧?还嘴硬呢,跟自己妹妹,有什么可嘴硬、可装的。”
换来萧琅一瞪眼,“看把你聪明得!”
丹阳郡主得意洋洋,“那是,别的事上不敢自夸聪明,在某些事上,却是敢打包票‘丹阳出马,一个顶俩’的,大哥再不说两句好听的,仔细我不帮你了啊!”
萧琅犹自嘴硬,“我要你帮我什么了吗,我可什么都没说过。”说完便大步往前走去。
“真不要我帮?”
丹阳郡主撇着嘴跟了上去,“还真是有够嘴硬的,看你回头怎么求我……”
兄妹两个说着话儿,很快走远了。
韩征在树丛后一直待他们的背影消失不见了,方绕出了树丛,面无表情走上了一旁的青石板路。
眼前却仍浮现过施清如与萧琅站在一起时的情形。
当真是男的俊挺,女的娇美,站在一起从身高到相貌,都是那般的相配,那般的契合,简直堪称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那丫头也笑得很开心,是在他面前时,从来没有过的开心……也是,他带给她的,从来都只有严厉、冷淡和伤害,她又怎么能笑得出来,还笑得那般开心呢?
不像萧琅,又年轻又英俊又阳光,自己和他一比,一个就像是寒夜里的孤月,一点温暖都不能带给别人,一个却像是此时的太阳,既明亮又温暖,便是傻子都知道要怎么选!
韩征心里忽然很后悔来这一趟。
他接到仁寿殿传了常太医和施请如的消息后,虽知道与上次凤仪殿忽然就传了施清如定然是不一样的,心里还是止不住的担心。
太后远不是她日常表现出来的那般慈眉善目,她的几乎不问世事也只是表象,实则整个后宫一直都在她的掌握之中,邓皇后不过只是表面风光,表面大权独握而已。
福宁长公主更不是一盏省油的灯,跋扈嚣张起来时,连隆庆帝的面子都不给的,不然也干不出直接烧死亲夫的事儿了。
这母女两个多年来都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不定什么时候,人已着了她们的道儿,还无知无觉,到死都只是个糊涂鬼。
何况那丫头还身份低微,她们甚至不用遮掩,一个不高兴了,直接就可以权势碾压,连罪名都懒得找,便可以定她的罪,让她吃亏受罪了……
韩征才想到这里,已然再在司礼监坐不住了。
但没有再像上次去凤仪殿时那样,带上小杜子沈留等一大群人,上次他那样的大张旗鼓固然把后宫的妃嫔都镇住了,不敢再找那丫头的麻烦,邓皇后与邓玉娇姑侄两个更是教训惨痛,势必不敢再轻举妄动。
却也让有心人又看到了他对她的在乎与看重,私下里必定都正蠢蠢欲动。
便是今日仁寿殿忽然传那丫头,谁又能说,没有这一层原因呢?
福宁长公主可一直都想拉拢他,只苦于找不到机会而已。
既是他为那丫头惹来的事儿,他当然不能袖手旁观,坐视不理……韩征这般一想,心里仅剩的犹豫与别扭也都烟消云散了。
亦不觉得自己不叫小杜子沈留几个知道自己的动向,是心虚,是自欺欺人了。
他只是不想再像上次那般大张旗鼓,弄得人尽皆知,惹出后续不必要的麻烦来而已,当然,也是懒得再听小杜子唠叨,他一个男人家,嘴巴怎么那么碎,好吧,他本也算不得男人……
韩征遂只带了一个小太监小卓子,便悄无声息的出了司礼监,一路赶到了仁寿殿。
不想看到的,却先是施清如与丹阳郡主相谈甚欢,后是萧琅也忽然出现,三个人一起相谈甚欢的情形……
萧琅一定也是接到了那丫头忽然被仁寿殿传召的消息,怕她出事儿,所以忙忙赶过来想为她解围的吧?
他消息灵通,萧琅在金吾卫也已经营几年了,还有太后和福宁长公主为他处处大开方便之门,自然也差不多哪里去。
倒真是有够闲的,他堂堂正三品金吾卫前卫指挥使,本该日理万机,刻不得闲才对,却时刻都关注着一个小小医官的动向,但有风吹草动,立时赶到,金吾卫几时这么闲了!
然也侧面说明了萧琅的用心,说明了他是真已将那丫头放在了心上,不然何至于这般的着急,上次还只是请托丹阳郡主,这次却直接亲自赶了来,显然已顾不得旁的任何人任何事,只因甘之如饴,关心则乱。
而这,不正是他想要看到的吗?
为什么此刻心里却是那般的难受,那般的愠怒,就像是自己最心爱的东西被人抢走了一般,只恨不能立时弄死那抢走他心爱东西的人呢!
韩征深吸一口气,把心里狂乱的情绪都压了下去。
他不能弄死萧琅,弄死他或许容易,善后却实在太难。
福宁长公主那一关不好过,隆庆帝那一关也不好过,他不能冲动,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到头来不是白为宇文皓宇文澜之流做嫁衣,让他们不费一兵一卒,就坐享渔翁之利吗?
而且他说了要为那丫头挑一个好男人嫁了,还要为她扫平一切障碍的,结果他自己却成了那个最大的障碍,算怎么一回事。
弄死了萧琅,他又上哪儿再给她找一个这么方方面面都优秀完美的夫婿人选去!
他们还那么的相配,站在一起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萧琅看那丫头的眼神,他同为男人,也很清楚到底意味着什么……今日这一趟,他真不该来的,以后再有类似的情况,他也绝不会再出现。
反正都有萧琅为她解围,为她遮风挡雨了,萧琅的臂膀也足够坚实,只要他愿意,是一定能为她挡住所有风风雨雨的,——他也可以安心了!
小卓子见韩征一直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也不说到底是要留,还是要走,简直快哭了。
不但想哭,明明就在大太阳底下,还觉得冷得他直想打哆嗦,督主是一座隐形冰山吗,怎么就这样只是站着,还是在大太阳底下,都能源源不断释放出这么多冷气来呢?
还当这趟随督主悄悄儿出司礼监,是因为督主信任他,要重用他了呢,杜哥是督主的干儿子,那份独一无二的体面他不敢想,只要督主待他能有待杜哥的一半信任,他就心满意足了。
谁知道,眼下却是这样一个情形,他要怎么办啊,就任督主一直这样站着,一直站到天黑不成?
可上前催请,万一惹怒了督主,更得吃不了兜着走……
小卓子正抱着双臂,发愁得想哭,就听见韩征淡淡开了口:“回吧!”
小卓子简直如蒙大赦,几乎要喜极而泣,忙恭声应道:“是,督主,奴才这便服侍督主回去。”
话音未落,韩征已大步往前走去,小卓子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施清如一路沐浴着阳光回了太医院,在路上想到丹阳郡主的善意,都还忍不住摇头失笑,这个朋友一开始虽不是她真心想交的,也没打算与之深交,但做个君子之交应当还是不错的。
却是刚进了太医院的门,就见自家师父正垫了脚,满脸焦急的在大堂外张望,张望的是谁,不言而喻。
施清如笑不出来了。
师父肯定要狂风暴雨的喷她一顿了,当然,她的确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些,也不怪师父生气担心……她还是先乖乖认错儿吧。
施清如想着,加快了脚步,远远的叫了一声:“师父。”
常太医也已看见她了,大步上前拉了她的袖子,便扯着她到了后头他的围房里,这才气咻咻的道:“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真是气死我了,你再不回来,我就要出去逮人了!”
他回来后是越想越气,越想越担心,既后悔平日教傻徒弟还是教少了,让她这般的不知天高地厚,岂不知“江湖越老,胆子越小”的道理?
可想想她的年纪和她学医的时间,又觉得怪不得她,初生牛犊都是这样么……
谁知道左等右等,都等不到傻徒弟回来,常太医心里就更焦灼了。
总算还是把这不省心的小冤家给等了回来!
施清如见常太医是真气坏了,忙赔笑着认错儿,“师父,我知道我冲动了,我以后再不敢了,求您别生气了,为了我这么个不省心的傻徒弟气坏了您自个儿的身子,岂不是太划不来了?”
常太医瞪她:“你还知道你不省心,知道你傻呢?你以为就你知道可以通过扎太后腰背的要穴来缓解她的痛苦呢?太医院个个儿太医都知道,可那是太后,不是普通人家的老太太,要是你一个不慎,弄得太后气血逆流,以致偏瘫甚至……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便是韩征,届时也保不住你,你可真是气死我了!”
施清如见师父几根稀疏的胡子吹得老高,惟有继续赔笑:“师父师父,我都知道您的担心,当时就知道,可我还是想要试一试。您先听我说,我之前就说过,任何事自下而上推广起来很难,自上而下却会容易得多,如今我是已顺利成为了一名医官,却是太医院最底层的医官,连品秩都没有;日日给娘娘小主们看病问诊,也不是因为她们多信任推崇我的医术,只是因为想看个新鲜,要不了多久,只怕我就要泯然于太医院众人了。”
“可这样一来,我还何谈实现自己的志向与理想,为这世间的女人谋福祉,更为子孙后代谋福祉?唯一的法子,便是为这天下最尊贵的几个人治好痼疾顽疾,彻底打响名声。可这天下最尊贵的几个人里,皇后已与我结了怨,皇上自有几位院判副院判亲自照管龙体,那便只剩下太后了,正好太后传了我,正好她的顽疾也有那么几分减缓的希望……虽然风险很大,但如果成功了,回报却更大,所以师父,我不能错过这个机会,一旦错过,以后可就再难有了!”
常太医吐了一口气,“那失败了呢?失败了你立时就要没命了,更别谈什么志向什么理想了,你这根本就是拿命在博啊!”
他好歹还活了五十多年,傻徒弟大好的人生却才刚刚开始,却一个不慎,便会白白葬送了,叫他如何忍心?
施清如正色道:“师父,我的确是拿命在博,要不怎么说风险大呢?但如果我只是口头上说我有怎样怎样的大志,将来要怎样怎样造福于全天下的女子,却什么实际行动都不去做,安稳倒是安稳了,却一辈子也就这样了。我不想只是纸上谈兵,夸夸其谈,而发自内心的愿意为了实现自己的目标与志向,付出一切,包括性命,也在所不惜,还求师父能明白我,理解我。”
只要她能为太后减缓痛苦,太后一个高兴之下,升官发财都将是必然,她以后也能时常出入仁寿殿了,假以时日,不信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同时,她也必将名满京城。
毕竟太后的骨痹症已是满城皆知的顽疾,太医院那么多太医,给她治了十几年,也没能有任何的缓解亦是众所周知,她却做到了,那谁能不好奇她到底是何方神圣,以后家里再有病人时,不会第一个想到她呢?
那人们见了家里有一个医术高明的女儿所能带来的名与利后,肯让自家女儿学医的人也势必将增多,她的第二步,便也能顺利踏出去了。
总之,她若能为太后减缓痛苦,于她的将来绝对利远远大于弊。
当然,若结果是坏的,以上这一切自然都将不会存在,她甚至还会因此丢掉性命,——可她也不悔,她为自己的志向努力过了,也为督主努力过了,就算是死,她也可以死而无憾了!
常太医见徒弟满眼的坚定,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半晌,他方低叹道:“你这孩子,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不过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当年师父像你这么年轻时,也曾这般无所畏惧,虽死无悔过,后来活得越久,经过见过的事越多,反而越发爱惜自己这条命了。可说到底,人都有一死,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差别,若能死得重于泰山,纵年纪轻轻就死了,也是骄傲无悔的;反之,就算活得了八十岁,却一生都碌碌无为,又有什么意义?”
施清如笑起来:“师父能明白我,理解我,就真是太好了。”
常太医没好气道:“事已至此,我不明白你理解你,还能怎么着?你话都当着太后的面儿说出口了,难道还能收回去不成?收回去一样是个死,倒不如赌一把,赌输了也不过就是与你出尔反尔一样的结果,是个‘死’字儿,但若是能赌赢,就像你说的,风险虽大,回报却更大。”
顿了顿,“趁这两日还有时间,我们且一起来制定一下给太后施针的方案吧,除了最佳的方案,还要备选几个,每一种方案可能会出现的风险,我们也要先预想到,事先想出一个解决的法子来,以防事到临头手忙脚乱。”
施清如越发笑开了,“我就知道师父最好了,定不会让我一个人杂乱无章的。”
常太医白她,“我能怎么办,自己点头收下的徒弟,当然是好是歹,是省心还是不省心,都只能认了。你先说说,你打算扎太后腰背的哪些穴位?”
施清如一边斟酌,一边道:“打算主扎腰柱穴,次扎腰俞穴,督导气血,再扎肩井、大椎二穴,辅以……”
便把自己的想法细细说了一遍。
常太医听得暗暗点头,法子倒是对的,说来傻徒弟拢共才跟着学医不到一年,就能有今日的造诣了,他教她认穴施针也都是一教即会,不然也不能这么快便派上用场了。
可人体十四经脉和一百零八处主穴纵横交错,相互融会贯通,牵一发而动全身,当真是半点岔子都出不得,也预测不到出了任何的差错后,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惟今他也只能祈祷结果是好的了。
当然,若实在不好,也没什么可怕,大不了师徒两个一起死,黄泉路上还能彼此做个伴儿,也挺好的,小徒弟才这么年轻,且无惧生死,他都已经比她多活几十年,已经赚大发了,还有什么可怕!
师徒两个忙碌的准备了两日。
太医院众人知道施清如要给太后腰背施针,以达到为太后减缓顽疾痛苦的目的后,心情都十分的复杂。
既盼着她能做到,毕竟太后痛得厉害了,他们却束手无策时,每每都会忍不住发脾气,福宁长公主每到那时候更是一块爆炭,逮谁喷谁,逮谁罚谁,太医院上下不少人都因此吃过挂落。
若施清如此番能为太后减缓痛苦,以后大家的日子便都能好过得多,再不用担心时常都要被骂一回‘废物’,罚一回俸,甚至说挨一顿板子了。
但众太医又有些担心施清如真做到了,那他们怕是更要被骂‘废物’了,毕竟一个十几岁,刚进太医院的小姑娘都能做到的事,他们一个个的年纪都够当小姑娘的爹、甚至是祖父了,行医的年头比她的年纪还要大得多,却连人小姑娘都及不上,脸简直都要丢到姥姥家了!
可那又如何怪得他们?
他们都有家有口,也还没活够,更没有厂公那样的大靠山擎天护着,哪里敢冒这样的险,赌赢了当然自此升官发财,可赌输了,那后果他们根本连想都不敢去想啊!
在众太医复杂而矛盾的心情中,后日很快到了。
早上常太医与施清如刚到太医院没多会儿功夫,仁寿殿便来人了,还是前儿那位顾公公,与江院判寒暄了几句后,便笑着与施清如道:“施医官,请这便随咱家去仁寿殿吧,太后娘娘可早就盼着您了。”
施清如笑着应道:“下官这便随公公去,只下官一个人去即可,常太医今日便不必随下官一起去了,未知顾公公意下如何?”
常太医没想到小徒弟会忽然来这样一句,忙道:“顾公公,下官是施医官的师父,有下官在,她心里也能更有底气些,请让下官一起去吧。”
说完瞪了施清如一眼,事到临头了还不省心,这是徒弟吗,这分明就是活祖宗!
施清如却不待顾公公开口,已又笑道:“顾公公,您不知道,但凡我师父在时,我都很紧张,这施针可不比其他,是半点岔子都出不得,半点也紧张不得的,——所以师父,您还是好好留在太医院,等弟子的好消息吧。”
若她今日能成功,当然皆大欢喜。
反之,只怕当场就要遭殃,她自己遭殃甚至没命都不要紧,却绝不能连累了师父,所以她打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让师父今日同她一起去仁寿殿,师父与她一起制定种种方案时用到的‘我们’二字,在她心里,从来都只有她一个人,没有那个‘们’。
顾公公听得施清如说常太医在她会紧张,因笑道:“既如此,就施医官一人随咱家前去即可,若真临时有什么需要,又再打发人来传常太医便是,横竖仁寿殿离太医院也不远。施医官,请吧。”
这下常太医还能说什么?
顾公公虽是太监,品秩却比他还高,又是太后跟前儿得用之人,连江院判都得客气有加,常太医如何能硬来。
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与施清如一前一后走了,气得简直想冲上前去把施清如抓回来,狠狠骂一顿,甚至打一顿,——谁家的孩子这么不听话的?
虽然心里知道施清如都是为了他好,但当徒弟的一心为师父着想,惟恐连累了师父,当师父的就不能为徒弟分担,与徒弟好事坏事都一起面对了不成!
施清如想象得到常太医的生气,可她宁愿师父生气,也不愿他陪着自己一道去冒险,希望师父气一会儿后,就能消气吧。
她一路无话的随着顾公公到了仁寿殿,见到了太后和福宁长公主。
太后看起来气色很不好,有气无力的道:“前些日子不下雨时,腿好歹能比下雨时好受些,这两日却是大好的天儿,也痛得厉害,哀家真是被折磨得快要崩溃了,你今日若能替哀家减缓痛苦,你要什么,哀家便给你什么!”
福宁长公主则道:“你要的温泉本宫日日都有打发人打早去小汤山取回来,其他要用的药材器具之类,也都准备妥了,你便尽快给母后施针吧,只要你能让母后舒坦些,母后赏你是母后的,本宫格外还有重赏!”
施清如忙应了“是”,请太后的贴身嬷嬷和宫女们帮忙,把太后挪到了内殿去,又让她们点了十数盏灯,把本就明亮的房间照得越发的透亮后,才自药箱里把银针盒取出来,把所有的银针一字排开,凝神给太后施起针来。
太后上了年纪的人,纵保养得再精细得宜,身上的肉也早松弛下坠了,要精准的一针下去就直接扎准穴位,实在不容易,何况施清如表面再镇定,心里却多少还是有几分紧张的,怕把太后扎痛了,更怕……失败。
于是第一针便没能扎好,反而让太后痛得“哎哟——”了一声。
帐外的福宁长公主立时冲了进来,脸色很不好看:“你怎么回事儿,让太后痛成这样,到底会不会施针?母后,您是不是痛得很厉害……”
施清如忙认错:“都是臣一时失了准头,还请长公主恕罪。”
倒是正趴着的太后道:“福宁,你别吓人小姑娘,她给哀家施针本就紧张,这也是人之常情,你再这样一吓她,她不得更紧张了?你还是出去吧,哀家没事儿。”
跟着进来的丹阳郡主也道:“是啊母亲,您别再给清……施医官压力了,外祖母乃全大周最尊贵的人,容不得半点差池,换了谁能不紧张的?别人紧张使得,大夫却使不得,在大夫眼里,也不该有尊卑之分,就该一视同仁,当所有病人,都是一样的才对,您这样吓得施医官越发的紧张,到头来受罪的不还是皇祖母吗?您就随我出去,喝一杯茶,过会儿自然什么都好了。”
好说歹说把福宁长公主给拉了出去,走出两步后,还不忘回头冲施清如点了点头,以眼神告诉她无论如何,还有她在后,才与福宁长公主一道出了帐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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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主开始打翻醋坛子了,坛子都打翻了,缸子还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