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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回 明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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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异整个人立时摇摇欲坠。

    离了太医院,他倒是可以去城里的医馆药铺当学徒,可学徒都是没有工钱的,自己开医馆的话,他还没那个本事,且也没有本钱,届时他拿什么养活母亲和弟妹们?他又生得文弱,干不了体力活儿,一家人岂非立时就要断炊了?

    可错误是自己犯的,后果当然也该由他自己来承担……他终究点了头,哑声道:“多谢院判大人从轻发落,也多谢常太医为我求情,多谢施清你高抬贵手。”

    常太医闻言,抿了抿唇,到底什么都没说,就像小杜子说的,也就是他徒弟运气好,才没出什么事,要是运气不好呢?亲疏内外有别,他当然要站到自己徒弟一边。

    倒是施清如忽然开口道:“院判大人、常太医,我有几句话想说,可以吗?”

    见江太医和常太医都点了头,她方继续道:“此番之事是因我而起,罗异虽错得更多,我却也难辞其咎。毕竟那涉及到他的前程甚至是全家人的生计,他一时糊涂之下走了歧路,也不能全怪他,毕竟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所以我想求院判大人能否再给他一次机会,让他留下,等待明年初的考核?若他能通过,就请大人留下他,也免得太医院流失了人才;若他不能通过,届时大人再让他离开,也不迟啊。”

    顿了顿,看向常太医笑道:“如此我也能有机会与他公平一试,让他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技不如人了,您觉着怎么样?”

    江太医没想到施清如还会愿意为罗异求情。

    他当然是愿意留下罗异的,太医说来也是官,却远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光鲜,反倒又苦又累,如履薄冰。

    便是他自己的儿孙,他都不愿他们再做太医,而是希望他们能科举入仕的,他从十来岁上就开始当药童,也是一步一步,吃尽千辛万苦才熬到今日,不就是为了让自己的儿孙们不再受跟自己一样的苦吗?

    所以一直有将来自太医院里挑一个最出挑的药童收为徒弟,传承衣钵的想法,只不过三五年内,还没打算付诸于行动,却不妨碍他爱才、惜才。

    听得施清如的话,可谓正中下怀。

    却又怕常太医和他背后的韩征会不高兴,因看向了常太医,“常太医,您怎么说?”

    常太医对施清如这番话只有更高兴的。

    不但聪明好学,乖巧懂事,还有一颗医者的仁心,他这个徒弟真的没有收错!

    常太医遂笑道:“我觉着施清这法子可行,她才是苦主,既她都不计较了,院判大人不若就网开一面,再给罗异一次机会吧?”

    江太医见常太医也这么说了,暗自松了一口气,看向罗异道:“既然施清和常太医都为你求情,我便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必须引以为戒,绝不再犯,否则我第一个饶不了你,听见了吗?你也别以为你今日留下了,就不会再被赶走了,明年初的考核你要是过不了,你一样得即刻离开,所以,打今日起,专注提升自己,不要再想那些有的没的,我们太医的本职是治病救人,救的还都是贵人们,一个不慎,可是不但本人,也要连累其他人跟着掉脑袋的,你以为谁人敢轻易徇私吗?你这是在质疑我们的医德,还是脑子呢?”

    罗异只有比江太医更惊喜的,当然,更多还是羞愧。

    换了他自己,前脚才被人陷害,差点儿就出了大事,后脚便要原谅那陷害之人,还要为其求情,断断做不到,可人施清就愣是这样做了,不怪常太医看重他,其他人也夸奖他,单这份胸襟,他就差得远了!

    因忙应了江太医的话:“院判大人的教诲我都记住了,以后一定铭记于心,绝不再犯。”

    说完转向常太医,向常太医也道了谢后,最后才看向了施清如,羞愧道:“对不起施清,都是我小肚鸡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这一次,我以后一定不会再犯。也谢谢您为我求情,我铭记于心,以后若有需要,一定加倍报答。”

    施清如微微一笑,“报答就不必了,我只希望你能在考核之前,加倍努力的提升自己,也免得届时输给我输得太难看,让我胜之不武。”

    罗异没想到她口气这么大,滞了一下,也激起了几分斗志,道:“那就看届时到底谁技不如人吧,我一定会让你口服心服的!”

    施清如点点头:“那我就等着了。”

    当下江太医将罗异打发了,又说了一番感激常太医夸赞施清如的话,才让师徒二人也离了他的值房。

    常太医虽早已亲眼见到施清如安然无恙了,待回到自己的围房后,仍少不得关切了一回:“在御花园没遇上哪位贵人刁难你吧?”

    施清如便把遇上邓玉娇和丹阳郡主的过程大略说了一遍,末了道:“亏得丹阳郡主是个好性儿之人,小杜子又及时赶到,不然没准儿真要吃亏了,也亏得师父回来得及时。”

    常太医常在后宫行走的,自然也耳闻过邓玉娇的骄纵跋扈,后怕道:“那邓小姐仗着皇后宠爱,连好些妃嫔都受过她的气,若不是丹阳郡主刚好经过那里,就真是……不过你怎么不抬出韩征的名头压她?她再得皇后宠爱又如何,连皇后见了韩征,都得客客气气的,何况她,必然不敢再那般嚣张!”

    施清如笑道:“本来怕给督主和师父添麻烦,不想提的,后来见不提是不行了,正要提,可巧儿丹阳郡主就先开了口,便犯不着再提了。”

    常太医道:“以后若再遇上类似的情况,只管抬出韩征的名头来,不要怕给他添麻烦,这点小事于他来说,连‘麻烦’二字的边儿都沾不上,看哪个不长眼的还敢造次!还是算了,在皇城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低调做人低调做事的好,毕竟你是来学医术,不是来出名的。”

    皇城内虽然尊卑分明,等级森严,私下里却是没有任何秘密可言的,刚刚发生的、以为没人会知道的事,转眼间已人皆尽之了,也就明面儿上没人敢说而已。

    尤其韩征还威名赫赫,偏小徒弟又是女扮男装来太医院的,还是别横生枝节,徒增麻烦的好。

    常太医说完,又赞起施清如道:“你这孩子的胸襟倒是挺让我老头子佩服的,才差点儿被算计吃了大亏,立时便愿意原谅那陷害你之人,还肯为他求情,给他机会,让他不至于因此一次犯错,便有可能毁了一生,实在是个难得的好孩子!”

    施清如让常太医夸得微微有些脸热,“我哪有师父夸得那么好,就像师父说的,他不过就犯了一次错而已,还是一时糊涂,就因此改变了他的一生,这惩罚也太重了些。若是那些惯犯便罢了,犯了一次还会犯二次,他却是初犯,善恶很多时候都只在一念之间,我实在不愿一念的善恶就彻底否定了他,真彻底否定了他,他绝望之下,反倒自暴自弃了呢?太医院也会因此流失一个潜力太医,不是太不划算了?”

    常太医听得连连点头:“你能说出这番话,还没说我夸得那么好。我们做大夫的,最重要的便是要有一颗仁心,任何时候,也不能让自己的手沾上了救人以外的鲜血,当然,师父不是要你凡事都一味的忍让,委曲求全,该强硬的时候,还是得强硬,总归任何时候,都要无愧于自己的医者之心和为人之心,记住了吗?”

    这话常太医前世也曾对施清如说过,如今再听他说起,她不由有些百感交集。

    片刻方郑重点头道:“我都记住了,师父放心,我也一定会按您的教诲,任何时候都无愧于心的!”

    常太医满脸的欣慰,“真是个好孩子!”

    施清如越发不好意思了,今儿她才发现师父原来这么爱夸人……索性岔开话题:“师父,我有个想法,说来您先听听啊?我如果能过了明年年初太医院的考核,有没有可能不用乔装,就以我女儿身的身份,做一名医官,然后一步一步往上晋升,最后成为一名跟您一样的太医呢?”

    那她就成为大周的第一名女太医了!

    常太医眉头皱了起来,“清如,你想留在太医院,想成为一名太医吗?你也在太医院待了一个月了,应该亲眼见过了哪怕是江院判,还有几位副院判,都没有旁人以为的那般体面风光,反而……一个不慎,便极有可能丢官丢命,甚至连累亲人,毕竟‘伴君如伴虎’这句话真不只是说说而已,宫里城里那么多贵人,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话便会触怒了他们,产生你承担不起的后果,这样你还想当太医吗?”

    那他带她来太医院学习医术,耳濡目染,岂不是带错了?

    他是希望她能嫁一个愿意包容她学医,不限制她爱好,又能为她撑起一片天,还能以她为傲的丈夫,平安喜乐的过完这辈子的。

    皇宫却真不是人待的地儿,他要不是欠了韩征人情,怜他不易,加之年纪的确大了,不宜再在外面奔波辛苦,太医院他早不想待了!

    施清如缓声道:“师父您先听我说,我当然知道当太医会很累,风险也不小,可我喜欢医术,希望能凭自己的双手治病救人,所以也就不觉得苦和累,不怕有风险了。要说风险,这世上做什么事能没风险呢,吃饭不也有可能噎死人吗?也没有谁因噎废食啊;二来我希望自己能变得强大起来,而且是凭自己的本事,而不借助任何人任何外力,至少让别人在对付我之前,要先掂量一下。譬如今日,若我足够强大了,那邓小姐又何至于敢张口就让人掌我的嘴,我又何至于要丹阳郡主为我解围?她是与邓小姐不对付而已,否则,她只怕也不会为我解围,所以,还是得我自己足够强大。”

    她还有一点私心,她希望自己纵不能变得跟督主一样强大,不能与他势均力敌,至少,认识他俩的人以后提起督主和她来时,会评价一句‘韩征虽然很强大,但施清如也不差’,那她就心满意足了。

    ——虽然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忽然产生这样的想法,也不敢去深想这个念头怎么就这样自然而然蹦入了她的脑海,就像是她早已想过很多次,只不错之前都只是模糊的念头,到今时今日,此时此刻,才终于彻底成形清晰了起来一样。

    常太医不说话了。

    做人的确不可能因噎废食,可小徒弟若不是让他带来了太医院,也就不会惹出今日的事来,也就不需要一定要变强了;然那样一来,不也是另一种方式的因噎废食吗?

    学任何学识技艺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哪能一遇事就打退堂鼓!

    施清如见师父不说话,又道:“师父,我想问您一件事。您和其他太医们去给后宫的娘娘和京城其他高门大户的女眷们看病时,望闻问切是否都一应俱全?若需要施针或是直接与病人有身体接触时,又是否有所避讳?”

    常太医道:“男病人还罢了,不用有任何避忌,女病人却几乎只有问和切,望怎么望?譬如太后皇后妃嫔们,连直视都不能,还指望她们让你细看面部舌质之类呢?一半儿以上的太医还都上了年纪,老眼昏花,细看且未必能看出个所以然,何况还只是远远的瞟一眼?闻又怎么闻,能让你凑近了细听声音咳嗽喘息?便是问,也多是先告诉了贴身的宫人转述,有时候根本说不到点子上,切也都是隔着帕子的……要不说娘娘贵人们都体弱,一个小病也要将养许久呢?开的方子都只是估摸着来的太平方子,自然好得慢。”

    施针或是与女病人有直接的身体接触就更是不可能的事了,女病人自己先就不可能同意,她们的丈夫儿孙更不可能同意!

    施清如笑道:“那如果太医也同为女子呢,这些忌讳不就通通不必有了?”

    她如果成为大周的第一名女太医,以后不管是后宫的妃嫔还是高门大户的女眷们,再召太医时她势必将是首选。

    她只要医术再相对好那么一点儿,她这个“大周第一女太医”的位子便算是坐稳了,以后不用说可以随意出入后宫内廷,如邓玉娇之流见了她,也定不敢再动辄迁怒打骂,总得先掂量打骂了她的后果是不是她们承担的起的。

    她便不用非要抬出督主的名头,方能保护自己,她完全可以自保了!

    最重要的是,她能随意出入后宫内廷,能时常出入京城的高门豪门后,也许能有其他意想不到的收获也未可知,毕竟人吃五谷杂粮,就没有谁能不生病的,又是在自己的地方,说话做事难免放松随意一些,言语间带出一句半句不能为外人所知道的话也是极有可能的。

    那她指不定就能帮上督主的忙了。

    督主是权势滔天,人人忌惮,外人看似无坚不摧,但前世隆庆帝不再信任他,而是处处提防打压他后,他的日子不也艰难了起来,甚至连常宁伯府和张氏之流,都敢算计他,想要他的命了吗?

    就算最后他终究还是胜出了,他的忍辱负重,他的委曲求全却不能被抹杀了,当没发生过一样,施清如也没办法不心疼难受。

    督主也是人,不是神,怎么会没有疲惫,艰难,觉得快要熬不下去的时候?

    却因为没人可以分担,没人懂得并心痛他的疲惫与艰难,只能咬牙硬撑,便是小杜子沈留柳愚几个,都惟他马首是瞻,也多是听他的吩咐办事,以他为主心骨和顶梁柱,劳的是力而非心,——每每那时候,督主心里都是什么滋味儿呢?

    施清如上辈子当了五年的菟丝花,这辈子嘴上说着报恩,说到底至今仍是一株生活在督主羽翼下的菟丝花,又算哪门子的报恩?

    所以她以后不但要替督主保养身体,在生活上力所能及的照顾报答他,还要为他分担疲惫,为他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一切!

    常太医一下子明白了施清如的意思,缓缓点头道:“如果能有女太医,当然这些忌讳通通都不必有,就能真正对症下药,精准治疗,病人自然也能药到病除,好得更快了。而你在物以稀为贵之下,邓小姐之流不问青红皂白之事便想迁怒你之类事,当也几乎不会再发生。”

    施清如笑道:“师父,还不止呢。物以稀为贵之下,宫里添了女太医之事肯定会尽快传开,那以后远的不说,至少一些大夫之家多半也会让女儿学医学药了,毕竟学得好了,是有机会进宫当太医的,并且晋升的机会反比男人大些,太医院便可以多招到一些优秀有底子的医女储备了;便是不能选进宫来的女子,也可以自己开医馆药馆,只为女病人看病治病,便能救治更多的人了。”

    “自然,这么大的事三五七年,乃至十几二十甚至几十年,可能都发展壮大不起来,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我相信总有一日,女大夫女太医也能顶起杏林的半边天,让女人生了病后,不再因为男女有别,便许多都只能等死。我很高兴,也很愿意自己能成为开路的第一人!”

    施清如活了两辈子,终于在今日,找到了自己的志向,不是像前世那样虽然读了书学了医,却从没想过自己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又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只是一门心思的学着。

    这辈子也是一样,她虽然一直在跟师父学习充实自己,也知道学无止境,只要她愿意学,甚至可以学一辈子。

    但也没想过学成了以后要做什么,又要怎样才能真正实现自己的价值,不负自己的多年所学,——好在现在她终于明白了,她要在为督主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一切的同时,也凭一己之力,将女子学医治病推广开来,为大周的百姓都接受,让全天下的女人,甚至是后来人都受益无穷!

    这个世道,女人都活得太艰难了,相夫教子,孝顺公婆,逆来顺受……饶是如此,还是有很多不能善终的,譬如她娘;

    自然,死于病痛的就更多了,别说寻常病痛了,便是犹如闯鬼门关的生孩子,在生死危急关头,又有几家是愿意舍大保小的?等侥幸生下孩子后,产妇也几乎休想得到应有的治疗与滋养,真个是生死全凭自己熬,纵熬过了,亦要落下一身的病痛。

    所谓丈夫与家人还要振振有词,不是他们舍不得花银子,而是那样私密的病痛,那样私密的地方,怎么好让大夫瞧的?那也太不知廉耻不守妇道了,他们家可容不下这样的媳妇,便是那些女子的娘家,怕也要反过来指责她们。

    可有了女大夫,有了女子医馆,并且女大夫的人数不止在全京城,就是在全大周都多了起来后就不一样了,那些固执的、保守的,把女子名节看得比性命还要重要的男人,那些舍不得银子的男人,自然也就无话可说了。

    便是女病人本身因为有了病愈活命,又不会被人诟病说嘴的希望,定也会激起求生的本能来,把银子的问题先放一边儿,竭尽全力为自己争取,毕竟有了人才有银子,没了人可就什么都没了,——那几十年后,不是也许,而是肯定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常太医没想到小徒弟竟有这番志向。

    他还以为,她只是今日差点儿受了邓玉娇之辱,才会忽然有了如此强烈的上进之心,也不是说就一定不好,可开弓没有回头箭,等她将来再来后悔今日不该一脚踏进皇宫这个全天下最大的是非圈来,已经迟了!

    倒不想她竟胸怀如此大志,她想上进,也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全天下的女人。

    不由大是震动,甚至还生出了几分佩服来,当真是有志不在年高啊,可也正是因为年纪小,她才能仍保持着自己的一颗赤子之心,和一腔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往直前吧?!

    常太医正色郑重道:“清如,你有这个志向,师父很高兴,也很欣慰。可你要想清楚了,这条路不好走,你也并不是没有别的路可以走,走了别的路,你虽然可能会默默无闻,却一辈子都可以平安富足,喜乐康泰,人活一辈子,求的不就是这个吗?但这条路却道阻且长,过程中不知道要遇上多少荆棘与难关,且到头来,你碰得头破血流后,也未必就能成功,更大的可能是一败涂地,甚至连命都一块儿赔上,你确定还要走这条路吗?”

    施清如也敛了笑,郑重道:“是的,师父,‘虽千万人吾往矣’,我确定还是想走这条路,哪怕会荆棘满布,最后还未必能成功,反而连命都会赔上,我也绝不后悔!”

    若还是跟前世一样,至死都浑浑噩噩,找不到自己的存在价值,也不能为任何人带来幸福和快乐,那她多出来的这一世又有什么意义!

    常太医不说话了,只是定定的看着施清如。

    见她眼神清澈明亮,迎上自己的目光也是不躲不闪,反而满是坚定,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他年轻时也曾这样坚定过,可后来现实却一次次的告诉他,他再坚定都没有用,他的医术也只治得了可怕的病痛,却治不了更可怕的人心,他后来甚至被逼得坠落悬崖,若不是凑巧被韩征遇上并救下,这世上早没他这个人了。

    然这话对着小徒弟,他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就算将来她会后悔,至少她为自己的志向和理想努力过了,她只会有后悔,却不会有遗憾,但若她连努都没努力过,始终只停留于纸上谈兵,将来她就不只是后悔与遗憾,更会懊恼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坚定一点,不勇敢一点了!

    常太医沉声道:“清如,你既已想好了,那师父自然要帮你,师父又何尝不想这世上更多的病人,无论男女老幼,都病有所医,不至因为一点微不足道的小病小痛,就白白送了性命呢?只是太医院到底没有过女太医的先例,我得好生与江院判商量分说一番,征得江院判的同意后,才能往上申报,当然,有韩征在,让上头同意的希望很大,可你首先得通过明年年初的考核,证明你有真才实学,担得起如此重任才是,不然不但太医院要被牵连,便是韩征,也休想独善其身。”

    施清如本不想再给韩征添麻烦了,可在此事上,她是不给他添麻烦也不成了。

    因点头道:“师父,我听您的,慢慢来,我的医术现在本来也还差得远,正好利用接下来两个月的时间,再好生提升一下。”

    常太医道:“那我接下来可得对你越发严厉了,不然回头真输给了罗异,我看你脸往哪儿搁,大话可是你自己撂下的。”

    施清如笑道:“师父放心吧,我会加倍努力的,若连第一步考核都通不过,我又还谈什么志向,谈什么将来吗?”

    说着严肃起来,“自来任何新事物想要推广开来,都是从上往下易,从下往上难的,所以我必须先当上女太医,才能谈下一步的推广,才能继续谈将来。还得保证后继有人,不然历朝历代并不是没有过出名的女医女大夫,远的不说,就说前朝的谈大家,那般名声远播,也引发了一时女子学医的浪潮,可堪堪不过二三十年,不也都凋零了,如今一切又得从头来过吗?本朝刚立国时,尚宫局也是有过司医司药和医女的,却因后继无人,照样慢慢凋敝了。我不敢自比谈大家,但我希望有朝一日,自己能有她的十中三四,便此生无憾了!”

    常太医笑道:“你若能继承为师全部的衣钵,甚至青出于蓝,师父相信将来你也定能被人尊称一声‘施大家’。”

    只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实在担心,这条路小徒弟会走得比她自己、比他也想象的还要难。

    不过,若他当年刚学医时,便知难而退了,也就不会有今日的他了,之于小徒弟来说也是一样,知道会遇上困难,便直接便第一步都不踏出了,还怕什么“木秀于林”,连那个资格都没有,——话说回来,若根基够牢固,本身实力也足够强大,任尔东南西北风又如何,真正的大树依然巍然不动!

    御花园内,等丹阳郡主发完呆,坐着软轿被簇拥着走远了后,一个男子才带着另一个常随模样打扮的男子,自丛林深处,慢慢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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