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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时日曷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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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日曷丧,厚土何藏?苍苍白水, 慰我万疆。”

    ——那天上暴戾的金乌什么时候才能灭亡, 九日盘旋之下的厚土还能维持多久?还能养育多少生灵?苍苍茫茫的白水从十万大山而出, 蜿蜒盘折拯救万疆。

    伴随着百里疏的念诵, 他足下玄铁锁链上的《太乙录》经文一个字一个字地亮起。那些一笔一划写下的字在此时不像之前那样,发出不详的红光,而是泛着浩然威严的金光。百里疏所走过的地方, 深黑的玄铁锁链一节一节地亮起, 缓缓地延伸。

    他所走过之处,既是光明。

    金光向前延伸,黑暗中的群蜥缓缓后退。

    “原来如此。”叶秋生目光一闪,恍悟过来。

    孔安将“它”封印于此,因为精力有限不能彻底将“它”抹杀, 故而将加固封印的锁遣人送回了太上宗,只是当年变故横生,孔安未能告知安然通往孤岛的办法。但眼下看来, 孔安其实早已经有了安排。

    铭刻在玄铁锁链上的是太上宗的《太乙录》,若前来的知道此事内情,奉命前来的太上宗弟子就可以凭借念诵,唤醒玄铁锁链上克制螭蜥的《太乙录》,借助着精血书写的经文力量一路平安无事地到达孤岛。

    叶秋生同百里疏一起念着《太乙录》, 心中却是飞快地想着。

    所谓太乙, 就是太一, 鸿蒙初始之称, 《太乙录》记载了从蛮荒纪元开始的古老传说,赞美诛杀妖魔的大能,陈述他们的功绩。其中百里疏所吟诵的这一卷是太乙录前三部中名为《易》的一卷,讲述的是孔甲定疆,推翻蛮荒纪元统治的古事,诵扬着“天事更替”的劫数义理。

    而叶秋生在意着的是百里疏手中握着的长弓。

    而《易》中称道:时日曷丧。

    时日曷丧——太阳何时消亡。

    百里疏握着的,名为“金乌”的岂不是所谓的“落日之弓”?

    百里疏……他知道这里面有什么东西,这个表面上仅仅只是九玄大师兄的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叶秋生凛然。

    九玄百里疏,对于仙门八宗来说,也宛如横空出世。他来自何方?不知道。他出身何处?不知道。这样一个人过去宛如一片空白的人,九玄门到底是以什么样的用意让他作为九玄的大师兄?

    又或者……百里疏就是九玄门定下的那个人?

    心念纷杂,叶秋生脸上却是不露分毫。

    在叶秋生和百里疏后面,君晚白和厉歆两个连《太乙录》全文都记不下来的家伙面面相觑——要是他们能够记下《太乙录》还用得着由君晚白去布那什么鬼“雷霆青龙阵”吗?

    “跟着。”

    百里疏脚步微微顿了顿,以灵识传音道,他放慢了脚步。

    经文的力量并不能维持很长久,走过去后,随着念经人的行远,金光就会黯淡下去,最终玄铁重归于黑暗。

    君晚白和厉歆跟上百里疏。

    消瘦的青年走在前面,他走过的地方光明璀璨,君晚白踏着他留下的光亮在黑暗中一步步潜行,忽而想起曾经于俗世听闻的种种凡人关于修仙者的传说——仙人踏月而来,于世俗的苦难黑暗中渡那饱受折磨的黎民。

    曾经听到这些的时候,君晚白一笑而过。

    身为修仙者,她再清楚不过,修仙者对待世俗的人,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从来都是不屑一顾的。渡化世人的,只会是传说中的神佛,不可能是一心长生的修仙者。

    可是,此时此刻,耳边听着百里疏不高不低的念诵声,从万仙纪元流传至今的古老经文响在黑暗中,带着浩大与庄严,仿佛可以驱散一切邪魔。眼中见着在漆黑锁链上一点一点亮起的金光,金光中那人衣白如雪。

    于是就想起了那些梵音宗整日说的——

    “佛以身渡厄”。

    孔安留下的后手不同凡响,随着一卷《太乙录》的念诵完毕,百里疏等人踏上了孤岛。百里疏的感觉没有错,这座孤岛的确是一座巨大的监狱,在孤岛上正中间,一座由青铜浇筑的圜土魏然耸立。

    圜土,上古时代的监狱,建成环状。

    孤岛上的螭蜥都停留在离青铜圜土还有三四里左右的距离处,仿佛有什么无形的力量约束它们前进。百里疏等人踏进那道无形中被划出来的界线后,背后的螭蜥群也就不再追上来了。

    百里疏从厉歆的手里接过火把,走进了这座以青铜铸就的古老监狱。

    墙高约十丈,上面刻有兽纹,在火光在粗粗一照却都不是什么现在能见到的异兽,全是《三皇手卷》中记载的,消失很久的古兽。君晚白又点燃了几根火把,人手一根,尽力照亮青铜墙壁。

    百里疏沿着厚重的青铜墙壁走了一段距离,大约看出来壁上的兽纹绘的是场暴动的战争。

    墙壁顶部所绘的云层中有着他们都熟悉的雾鸷的身影,只是能够将他们逼入死境的雾鸷在这上面十分不起眼,显然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角色——天上地下水里的生灵全都卷进了这一场混战之中。

    百倍于雾鸷的凤凰抓着巨大的三首古蟒,古蟒一个头扭着咬住凤凰的脖颈,一个高高扬起威慑地看着想要偷袭的苍牛,剩下的一个头口中衔着太虎的尸体。水中的蛟龙翻卷起滔天的海浪,一根长矛钉在蛟龙的七寸上,食肉可长生的鲮鱼从水中跃出,扑咬向掷出长矛裹着兽皮的人……画面血|腥且暴|力。

    雕刻的手法并不精细,但简洁的线条中那场战争的惨烈扑面而来。

    “这是《竹书纪》中提到过的帝芬之战,也是古帝开始出现的那场战争。”叶秋生低声说道。

    他说得没有错,君晚白他们走了没几步就到了圜门前。有重重枷锁的圜门上凸起的浮雕不再是描绘战争的图画,而是几个古老的文字:“日丧水至,败者亡故”。

    这句话其实和刚刚百里疏念过的“时日曷丧,厚土何藏?苍苍白水,慰我万疆”讲的是同一件事。

    所谓的“时日”与“日”都是指代蛮荒纪元的统治者,传说中的荒兽一族,人族在社会的底层饱受磨难,因此他们愤怒地质问“那如同金乌一样暴虐的统治者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消亡”,明面上控诉着厚土即将被太阳烤干,实际上是说人族在荒兽的压迫下无法生存。

    最后的“水至”与“苍苍白水,慰我万疆”说的是人族的首领孔甲,他带领着人族走出山岭来到平原,推翻了荒兽一族的统治,也就是从这个时候起,蛮荒纪元终结,人类进入了神魔共存的混沌纪元。

    那一场终止了蛮荒纪元的战争被称为:帝芬之战。

    各个部族的首领从此开始争先称帝,古帝们出现在厚土之上。

    只是,不论是蛮荒纪元还是混沌纪元都离如今太过久远了,这些传说的真实虚假都无从辨认——事实上,即使是混沌纪元终止后的万仙纪元至今都遗留着许许多多无法解开的疑问。

    “这里面到底封印了什么东西啊。”

    叶秋生轻声道。

    到底是什么东西被封印在这地,囚笼上画着的居然是纪元更替的战争场面?

    沉重大门上意义深远的字给人带来了不名的压迫感,叶秋生走上前。圜门上封锁之法显然是后来加上去的,用的是太上宗的术法,此时自然由他来解开。外边的这些封印其实并不算什么,真正的封印在于圜土最中间。而出现问题的地方,也在圜门之后深处。如果想要扣上“锁”他们就必须进入到里面。

    直到这个时候君晚白和厉歆才有时间来询问百里疏。

    “这是什么地方?”君晚白举着火把,看了看半隐没在黑暗中的铁索,隐约可以看到那些螭蜥不死心地趴上上面注视这边,“你怎么在这里?这个假书生怎么没直接挂在路上算了?”

    刚进这地底洞穴的时候,他们一眼就看到有东西在偷袭百里疏,随后就是螭蜥的围攻,根本没有时间打量这里的环境,更别提把一肚子的问题问出来了。

    眼下得闲可以松口气的时候,君晚白直接把问题连珠炮弹般全扔了出来。

    厉歆没有开口,环顾四周打量,但显然也是想知道答案的——这种鬼地方如果不是有什么目的,谁会没事闯进来。

    “你们不该来。”

    百里疏没有回答,他注视着逐一被叶秋生解开的太上宗术法,许久轻声道。

    咔嚓一声,叶秋生向后退了两步,青铜圜门缓缓地滑开。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从众人背后的黑暗里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厉歆猛地转身寻声望去,这一声在封闭的山谷中回响,隆隆不休,本来平稳悬浮于半空的孤岛也跟着颤动起来了。

    “门关上了。”

    叶秋生脸色微微一变。

    这样的响动,分明是他们刚刚进来时那雕有雾鸷浮雕的巨门打开时的声响——现在那两扇门重新关上了 !到底是因为他打开了圜门出发了机关,还是因为有人从外面关上了巨门?

    “快走,时间不多。”

    来不及多想,叶秋生连声催促着,说话间,他第一个冲进了圜门之内。

    百里疏紧接着也进去了,至今还是一头雾水的君晚白和厉歆几乎是同时骂了一句,一握刀,一按剑柄也跟着冲了进去。

    刚一冲进圜门之中,幽幽的磷火就扑面而来,君晚白运起真气,紧跟着百里疏和叶秋生的步伐。进来之后,这两个人的速度就慢了下来,似乎对这里面的什么东西有所顾忌。厉歆在这种阴森的环境中适应良好,凭借着对阴气的掌握和熟悉,他草草大致感应了一下这里面的情况。

    青铜圜土的的确确就是个监狱,只是环状般一间接着一间的巨大房间中锁着的不是犯人,而是一架架白骨。

    环形结构的圜土中间是一个天井般的空间,这里修建着一座地牢,此时地牢上面已经被整片浇灌上的青铜封死了,圆形的天井上分三处各部一个较为小一些阵台,正中间是一座离地高耸如同古碑的封魂坛。

    一级一级白骨铺成的台阶连通上去,直到封魂坛顶端,站在地上抬头仰望的时候,隐约可以看到封魂坛上似乎插着一把古剑。

    百里疏和叶秋生一路前行,到了天井前时他们就停下了脚步。

    晚了一些的君晚白和厉歆一开始并不明白他们怎么停下来了,直到他们也赶到了天井前面。

    ——那青铜浇筑的天井地面正在剧烈地颤动。

    那青铜地面已经出现了不少裂缝,浓郁粘稠的黑气从裂缝中透出来,地砖一样铺在青铜上,但是因为三个角落的阵台和正中间的封魂坛,那些黑气始终没能翻卷起来,只能盘绕在地面上。

    这些黑气,君晚白等人并不陌生。

    正是魔气。

    只是,君晚白和厉歆方才在暗道左边遇到的魔气和这个比起来,简直就是小溪之水与浩瀚大海的差别。

    “听。”

    看到君晚白和厉歆跟了上来来,百里疏轻声道,示意他们不要多做询问。

    四个人静默地站立着,终于,君晚白和厉歆听到了百里疏想让他们分辨的东西,随着青铜地板的起伏,隐隐约约有一个声音从他们脚下的孤岛中透过层层岩石和厚厚的青铜传了上来。

    咚、咚、咚、

    一声一声,单调而富有节奏。

    就像在这圜土地牢中封印着的东西,它正在一下又一下,不知疲倦地狠狠撞击着束缚它的囚笼。

    “它快成功了。”

    叶秋生说,他注视着布置在青铜地面的三个小阵台,阵台上原本各自有三枚阵旗的,但是在不知持续多久的撞击下,阵台上的阵旗位置已经偏离了很大一段距离,且在不断摇晃着,看起来随时可能倒下。

    也就是在叶秋生说这话的时候,地牢中被囚禁的家伙突然停下了动作,阵台上的阵旗剧烈地摇晃两下,惊险地立在原处。

    “它在蓄力,动手!”

    叶秋生脸色一变厉声喝道,他身形一闪,直接冲了出去,扑向正中间的封魂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