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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雪月,听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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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章  雪月,听风

    纤漠没有动,身子一瞬间没了力气,靠着一手撑在红木箱子上才没有狼狈的倒下。纤漠怔怔的看着太后娘娘,脸,苍白如鬼魅。

    “怎么……现在知道怕了?”太后娘娘冷笑,一身白袍的她,笑容狰狞,她倾身向前,一手攫住纤漠的脸,狠狠的吼道:“简直是大胆!连当今皇上也敢打!”

    太后娘娘的手猛的一用力,纤漠绝美的容颜便在她的手中扭曲得变了形状,她咬紧了牙,可是冷汗却不断的从脸颊滑落,一滴一滴落在极品的冰蝉雪绸上,浸湿一片。

    纤漠的眼里,没有恐惧,只有不服,对命运的不服。她猛的将太后娘娘的手推开,摇晃着身子后退了两步,站定之后娇喘吁吁,胸膛剧烈的起伏着,纤漠冷冷的笑了,那笑声里的冷,冰寒刺骨,让太后娘娘也禁不住一个寒战。

    她指着太后的鼻,将面上的惊恐强压了下去,不慌不忙的笑道:“呵呵……太后娘娘这么大的怒气,莫非……是心疼了他?”

    太后娘娘一听纤漠这话,脸色顿时惨白,眸子里闪过一抹异样,随即冷冷的回:“你这是什么意思?他是皇上,哀家是太后,自然是心疼他的。”

    “是么?”纤漠挑眉,身子站得笔直,烛光下,眸子深邃了不少,透着一种精明的味道,说:“恐怕……在太后的眼中,他不止是皇上,还是一个男人……”

    纤漠撑着无力的身子转身走了,没有看见太后娘娘狰狞的面孔。拉开门的刹那,风好大。

    回到晏日园的时候,小胡子已经红了双眼,在看见纤漠出现在门口的时候,终于放声的哭了出来,在小胡子看来,尽管纤漠脸色惨白,可是到底是完完整整的回来了。小胡子不知道,身体完好无损,有颗心,却早已经残破不堪。

    只有纤漠自己懂得,刚才在洛河宫里,刺痛的是太后娘娘的痛处,可是又何尝不是她的。在太后娘娘的眼里,惭洛是一个男人,在惭洛的眼中呢?太后娘娘也许也只是一个女人而已。纤漠苦笑,心中抽痛一瞬。

    这几日,皇城里沉静得近乎恐怖,惭洛没有任何动静,被纤漠扇了一巴掌的他,按理,断然是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而被纤漠说中痛处的太后娘娘也是没有一点动作。这到让纤漠的心悬了起来,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等待死亡的时候。

    纤漠是守在窗旁,看着天空一点点变亮的,原来早晨的风竟比夜晚来得更加的冷,纤漠身上的绸衣单薄,忍不住一个寒战,嘴唇也有些青紫的颜色。

    随手拿了一件单衣裹在身上,纤漠便出了门,经过小胡子的房门时,眉头忍不住皱了一瞬。房门关得紧,还能隐约的听见鼾声。心中有些担忧,小胡子是不适合这个处处心机的皇城的,要是她走了,他又会被分给哪个主子呢?

    纤漠望向远处,天空是苍茫的,为什么,对她好的人,她总是保护不了。

    早晨的皇宫,喧嚣还未苏醒,纤漠一路走来,只遇见几个打着呵欠的宫女,几名宫女都是面容麻木,宛如行尸走肉一般,只扫了纤漠一眼,便匆匆掠去。一身简单薄衫的纤漠,在皇宫里的地位,可见一斑。

    纤漠不喜欢这种感觉,就好像在将军府的时候一样,没有地位便会被人彻底漠视。脚上的步子加快了几分,心中竟是沉重的。

    雪月园的大门开着,纤漠犹豫了一下步上石阶走了进去。突然间明白了那些即将死去的人,都想在临死之前,最后看一眼自己熟悉的人和物,这皇宫里,纤漠能看的人便只剩下柳子莲了。

    只是,柳子莲恐怕想不到,自己精心安排的替身竟然在这皇城里只走出了半步,便要丢了性命。她,到底是看错了纤漠。

    园子里很安静,这几日,纤漠独独怕这样的安静。她不想引起多余人的注意,直直的便向柳子莲的住处走去。穿过长廊,刚过了转角,这个世界却似乎有些嘈杂了起来。

    纤漠凝神一望,柳子莲的房门大开着,嘈杂似乎是从里面传来的。眉头堆成了小山峰,纤漠的步子加快了两分。

    皇城里的人,耐不住寂寞,嘈杂只会是一种情况,有好戏看。可是,看的是谁的戏,纤漠心中却有着隐隐的不安。

    走进了,这才看清,屋子里拥挤了十来个女人,都是纤漠见过的,雪月园里的采女,纤漠在的时候,没给过纤漠好脸色。柳子莲正跪在地上,头低低的埋着,凌乱的发丝遮住了眼,看不清她眼里的颜色,只有额头上的鲜血一滴滴落下,在地板上绽放成刺眼的红。

    一个女人一把揪住了柳子莲的头,强怕柳子莲看着她,然后一甩手,一个响亮的巴掌便落在了柳子莲的脸上,瞬间腾起一片鲜艳的红色,口中叫嚣道:“贱奴才!长了几分姿色便不把主子们放在眼里了?成心洗坏我们的衣服是不是?今个儿不好好教训你,改天你还真用那美色学着那女人的模样去祸主了。”

    女人的话音刚落,旁边几个女人便拥了上去,脸上都挂着一抹兴奋的笑容,看在纤漠的眼中,那些狰狞的模样,竟变成了将军府的老么么们,都是一样的丑陋。

    而柳子莲眼中的目光,纤漠只瞅见一眼,可是这一眼已经足够了。那样的眼神,她再熟悉不过。

    “你口中的女人,指的可是我?”纤漠冷冷的笑,大步迈进房中,声音不大,可是语气里的寒意却让所有人都忍不住一个激灵。

    抓着柳子莲发丝的女人,回过头对上纤漠的眸子,脸白了一瞬,松开了手,悻悻的笑道:“原来是柳才人啊,呵呵……”

    “你口中那个用美貌祸主的女人,可是我?”

    纤漠对她牵强的笑视而不见,向前迈了两步,头仰得高高的。屋子里的女人们,面色都不好看,面面相觑却是谁都没有开口。

    纤漠冷哼一声,也不等那女人回答,径直弯腰将柳子莲从地上扶了起来,看也不看那群女人一眼,迈开步子便走了出去,留下满屋子莫名其妙的女人。纤漠没有回头,可是身后那十来束嫉妒而狰狞的目光,她却真切的感觉到了,只是,她,不在乎。

    离雪月园不远,有一片花圃,纤漠还在雪月园的时候,也时常和柳子莲躲在这享受一些清静。早晨的花圃,雨露晶莹,泛着一股子芳草的清香。纤漠扶着柳子莲寻了一方石桌坐下,拧着眉,手抚上了她的脸。

    手下的触觉是滚烫的,纤漠有些哽咽,像是在问柳子莲又像是在问自己:“疼么……”

    柳子莲咬着牙深吸了一口气,忍住疼痛躲开了纤漠的手,淡淡的说:“你不问她们为什么教训我吗?”

    纤漠悻悻的收回手,站起身,目光落在花圃里,回过头,眸子里的是一片灰白。“又何必问,在雪月园的时候,你和我要好她们是看在眼里了,我走了,她们自然是把气撒在了你身上。找一个刁难人的借口,还不容易么?”

    柳子莲沉默了,视线落在纤漠的背影上,眼里是看不清楚的颜色。

    皇宫里的天空,总是只有湛蓝的一片,仿佛伸出手将能将整个天空的颜色遮住。花圃里很安静,两个人就那么望着天空,很久很久都没有再说一句话,一轮圆日渐渐升起,洒下的光芒,让露珠绽放成璀璨。

    风吹过,将芳草的清香吹淡了一许。纤漠没有回头,望着远处的金黄,一开口,声音竟是缥缈。

    “我打了皇上一巴掌。”

    纤漠没有想到,自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会那么的平静,就好像说着的只不过是一件寻常的小事。

    柳子莲愣了愣,身子僵硬了一瞬,好一会儿才反应了过来,她站起身,猛的抓住纤漠的肩,板过她的身子,对上她的眼眸,几乎是低吼出声:“你说……你打了谁?”

    “皇上。”纤漠没有一丝的犹豫。

    柳子莲踉跄的后退了两步,撑着石桌险些倒下,她被吓住了。面前这个女人,说她打了那个高高在上的王。

    募的,像是想起了什么,柳子莲眸子里的异样光芒猛的闪过,她站起身子,面上一紧,沉沉的问:“什么时候的事?”

    柳子莲眼里的异样,纤漠捕捉到了,心中泛着疑惑,她将眉头拧紧了,说:“五天前的晚上。”

    “五天前……”柳子莲口中呢喃着,面上红白交替,正在纤漠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她却有些猖狂的笑了起来,那笑声里,竟是爽快的。

    “你笑什么……”纤漠凝眉,盯着柳子莲大笑的脸,面上没有一丝表情。

    柳子莲也不急着答话,先前的狼狈在大笑的一瞬较消失不见,她只畅快的笑着。纤漠不记得从认识柳子莲以来,她有这么高兴的大笑过,心中的疑惑越发的深了。

    “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的倾城美貌,果然是为这皇城生来的。”柳子莲说这句的时候,笑容也没有停下片刻。

    阳光一缕连着一缕洒下,落在纤漠的脸上,将苍白的脸色染红了半分。

    回晏日园的一路上,纤漠的思绪还有些颤抖,她始终想着刚才柳子莲对她说的话。柳子莲说,五天前,伺候皇上的一匹奴才全都被处死了,几十个宫人,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皇上身边的奴才,不是说死就能死的,可是,突然间几十个奴才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就被处死了。宫里的人都在猜测原因,可是却谁也说不出个究竟。

    原来,这几日的沉静,是用几十条人命换回来的。

    纤漠想起了太后娘娘眼中的狰狞,以太后娘娘的手段,这事情瞒得了所有人,却是瞒不过她的,所以她才会险些对纤漠下了毒手。

    咬紧了下唇,纤漠头痛欲裂,她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到晏日园的,她只记得头好痛,好痛。她躲在房间的最角落,头埋在膝盖中,蜷缩成一团。窗户是关上的,透进来的光很是暗淡,隐藏在角落里的纤漠,浑身颤抖。

    “他们不死,便是你死。”柳子莲的话在纤漠的耳边响了起来,纤漠将埋在膝盖里的头抬起,仓惶的扫过屋子,除了偶尔的光线却什么也没有,这才想起,原来她已经回到了晏日园,柳子莲也离开了那个花圃。

    那个在梅林为她领路的太监,仿佛还在她的耳边说着宫里的奇闻异事,那两个为惭洛和岳然斟酒的宫女眼中,对纤漠的漠视也还那么清晰的感觉得到,可是……那一切恍惚间却只剩下悲哀的残影。

    纤漠迷惑了,迷蒙中,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些飘飘渺渺的残影,有宫女的,有太监的,面目狰狞,目光凶狠。

    惭洛,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像一个被人遗弃的孩子在花圃里不断摄取纤漠的温暖,却又冷酷到不眨眼可以处死几十个无辜的人。

    纤漠哭了,哭的时候咬住了下唇,没有发出声音。

    第二天早晨,当小胡子最终忍耐不住闯进纤漠房间的时候,便看见一个瑟缩在墙角的人影,纤漠的眼里是苍茫的,泛着一丝灰白,直直的望着门口的方向,那模样,宛若……宛若尸体!

    小胡子被纤漠的模样吓到了,仓惶的往后退了两步,倒在地上的时候,泪水却在眼眶里打转。他惊慌失措的爬到纤漠的身旁,颤抖的伸出手,直到指尖还能感觉到纤漠微弱的气息时,才终于控制不住的放声哭了出来。

    那一日,晏日园的早晨因为有了小胡子声嘶力竭的哭声而变得不再安静。

    也许是小胡子的哭声过于刺耳,也许是小胡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庆幸纤漠还活着的模样过于滑稽,总之,在小胡子的声音快要哭哑的时候,纤漠眼里的苍茫一瞬间消失不见了。她回过神,灿烂的笑了,手抚上了小胡子的脸,将不断涌出的泪水接在手心里,晶莹剔透。

    “别哭了……这皇宫里,只有软弱的人才哭,而软弱的人,只有死!”

    纤漠说这句话的时候,面上的笑容是灿烂的,直到很多年以后,小胡子都还记得那笑容,那笑容里,仿佛是一个灵魂的泯灭,又好像是一个灵魂的苏醒。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个道理,纤漠终于是明白了。想到将军府那两个女人,纤漠想,这皇城里,她不会让自己再成为弱者,哪怕,要用尽一切手段。

    这几日,纤漠出奇的平静,仿佛那天的恐惧和仓惶都是一个幻影。一大早,纤漠让小胡子领路去库房,说是想要挑些个丝线用作绣图之用。小胡子心里涌出了一种怪怪的感觉,可是手上却拿了钥匙,什么也没问,带着纤漠便向库房走去。

    晏日园的库房很久没用了,小胡子将门打开的时候,涌出来一股子的霉味让纤漠忍不住别开了头。库房很小,不过三丈宽四丈长,尘埃将整个房间都铺上了一层灰色,里面的东西也不多,左右两口陈木箱子看上去有些年月。

    纤漠往前走了几步,手抚上木箱,白皙的指间顿时染上了一层灰色,轻轻吹一口气,灰尘扑扑簌簌的从指尖往下掉。

    和小胡子分别开了两边的箱子,分头找着绣花丝线。纤漠开的是左边的箱子,一打开,视线便被箱子里的东西锁住。满箱子的粗布衣裳,红红绿绿,都是些简单的款式,可是每一件却都是精致华丽,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纤漠想起了她的娘亲,生前也是喜极了这粗布的衣裳,虽没有丝绸华丽,可是穿着身上却有一种安心的感觉。箱子里的衣裳,看上去似乎不是很旧,纤漠拿了一件在手中,质感还很清明,看样子,这粗布衣裳也不过几年的光景。

    纤漠看得喜欢,一件一件的将箱子中的粗布衣裳拿了出来,目光却不经意的撇见了箱底露出的一方丝缎。满箱子的粗布衣裳,却有一角丝缎,纤漠泛起一丝疑惑,扯住丝缎一角猛的往上一挑,一块丝绸便被从箱底拉了出来。

    出乎纤漠的意料,那竟是一张还未秀完的绣图。纤漠将绣图对着窗户的方向摊开,图上绣的是几棵垂柳围绕着一湖春水,令人惊奇的是,在湖水的中央,开着的不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而是美艳华丽的金色牡丹,只不过,那牡丹却只秀了一半,几片还未秀完的花瓣看上去颇有些凄凉。

    湖水中开牡丹。这样的绣图倒是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纤漠凝眉,细看之下,绣图的手工极其惊喜,许是纤漠这样以秀工自傲的人,也不禁要佩服几分。

    为了将萧儿比下去,该学的,不该学的,纤漠都学得差不多了,尤其秀工这一道,纤漠是最为得意的,京城里的秀娘,恐怕也没几个能比得过她。

    既然是还未秀完的图,那就应该还有丝线才对,纤漠这样想着,伸手又向箱底探去,果然,箱底还有一个包裹,包裹中是几卷金黄色的丝线。

    “玲珑金线?”纤漠不自觉的呢喃出口。

    小胡子听见纤漠的话,踱步过来,扫了一眼纤漠手中的丝线,面上一喜。“柳才人您找到丝线了啊。这线好漂亮,还有些金色的光芒。”

    纤漠淡淡一笑,对满脸赞叹的小胡子说道:“这可不是普通的丝线,这是玲珑金线,一卷可是值千金。”

    “值千金?”小胡子怔怔的睁大了双眼,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不理会小胡子的吃惊,纤漠的眉头忍不住皱了一瞬,疑惑的问:“小胡子,你可知道上一个住在这里的才人是谁么?”

    小胡子愣了愣,仔细的想了想才说:“我只知道,晏日园好几年没住过人了,直到柳才人要住进来,总管才让人将这里整理了出来。至于上一个住在这里的才人是谁,奴才就不知道了。”

    纤漠拿着手中的绣图,别致的心思和花样,她越看越是喜欢,伸手摸了许久才回过神来,让小胡子拿了玲珑丝线,纤漠便出了仓库。

    走在纤漠身后的小胡子有些纳闷儿,这柳才人一下子变了一个人不说,还有心思秀起花来,总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可是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摇了摇头,小胡子乐呵呵的跟着纤漠出了仓库。

    不管柳才人变没变,可是在小胡子的眼中,柳才人就是柳才人,是那个遗落人世间的仙女。

    门外,阳光灿烂。小胡子不知道,纤漠是变了,在那天躲在墙角的时候就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