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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青城离开的这个下午,杨拂晓在家里,简单的做了一些家务,看沈晚君在织毛衣,便也坐过去学,睿睿这个小孩子看起来也是挺开心的,坐在一旁,就算是看织毛衣都觉得十分有趣。
沈晚君会织那些十分繁复的花样,教了杨拂晓一个最简单的。
杨拂晓先用灰色的线,练练手,反复的平针针脚。
忽然,楼下的王妈叫了杨拂晓一声。
“秦小姐来了。”
杨拂晓手中的毛衣针,就这么扎在了手指上,出了血。
………………
秦笙是来找顾青城的?
可是顾青城有点事情要去外地啊,杨拂晓看见毛衣线上沾上了一点红,也没有来得及拆掉重新织,扔到一边,就下了楼。
王阿姨已经将秦笙请进了房间,杨拂晓下来之后,首先就先问了新年好。
元宵节还没有过,自然还是过年。
秦笙向杨拂晓身后楼上看了一眼,“顾青城出去了?”
杨拂晓招呼王阿姨倒水,“他有点事情去外地了,没说要多长时间回来,他说尽量是今明两天赶回来。”
秦笙“噢”了一声。
杨拂晓记起来在前些天晚上,秦笙打电话给顾青城,便主动问秦笙,“你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么?你看看我能不能帮忙?”
秦笙眨了眨眼睛。
现在秦笙已经怀孕将近五个月了,身上穿着孕妇装,也是很明显。
秦笙叹了一声气,“我和安泽少吵架了,之前那个晚上和顾青城打电话,原本是想要来紫荆园借宿的,但是觉得你们都在家,大半夜的打扰也不好,所以就去了酒店。”
杨拂晓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默默地腹诽了一句:你也知道大半夜的麻烦别人的老公不好啊。
王阿姨已经端着水杯过来了,放在面前的茶几上,因为秦笙怀着孕,所以王阿姨没有泡茶,只是在水中放了两勺蜂蜜。
杨拂晓端起水杯:“你既然来了,顾青城不在,那你不妨给我说说,看看我能不能帮你的忙。”
还是因为秦笙和婆婆之间的一些矛盾,主要就是秦笙不想要婆婆搬过来住,还想要回到娘家去和自己的母亲住,婆婆就看这个出身演员的儿媳妇儿没有了好感,就跟自古以来大家族的那种人看戏子地位低是一样的道理,倒是让安泽少在中间就犯了难。
杨拂晓听秦笙这么一通话下来,觉得有点……头大。
婆媳关系不和谐……
这对她有点遥远了。
最起码顾青城的母亲沈晚君现在来到紫荆园的这一个多星期里,她和婆婆还是相处十分融洽的,沈晚君也脾气好,什么时候都不会让杨拂晓做,再加上中间有睿睿这个调和剂,苏烟也在紫荆园住着,所以,那种经常会出现的婆媳矛盾压根就没有出现在她的身上。
况且,顾青城和秦笙安泽少算是相识认识,但是杨拂晓压根对秦笙的这个老公安泽少不了解,就算是想要开解秦笙从她老公这边下手,也要能下得去手才行啊。
杨拂晓也只能比较官方的安慰了她几句,说:“其实都还是心里对你好的……”
“什么对我好,都是对她自己的儿子,对未来的孙子好,”秦笙说,“如果不是因为我怀的是个男孩儿,现在不一定会怎么样呢。”
这句话让杨拂晓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重男轻女?
等到送了秦笙离开之后,听见从楼上传来睿睿的笑声,杨拂晓才恍惚之间明白了过来。
如果是因为男孩儿女孩儿的这个最基本的问题的话,那么,像睿睿这种情况又该怎么说?
杨拂晓一个头两个大了。
万一沈晚君知道了,顾青城是在帮别人养儿子,那么这个婆婆……会不会像是秦笙口中所说的那种婆婆呢?
杨拂晓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因为沈晚君第一眼就认准了睿睿是她的孙子,这一点毋庸置疑。
睿睿这孩子聪明伶俐,特别喜欢看书,同样,沈晚君曾经就读北大文学系,文学素养比杨拂晓这个酒店管理专业出来的半吊子自然要好上好几倍,陪着睿睿看百科全书,对于睿睿的“十万个为什么”,总是能讲的十分透彻。
在这一天晚上,杨拂晓下厨煲了个汤,出来之后正好听见手机铃声,便匆匆忙忙过去接。
打电话过来的是盛微微。
杨拂晓接通了电话:“微微。”
“拂晓,你妈妈……”盛微微顿了顿,“得了肿瘤。”
“我知道,但是不是手术控制住了么?”
杨拂晓脑子里有点懵,之前盛微微告诉过她,然后还特别打电话回澳门问了一下,确实是肿瘤,但是不是已经做手术成功了么?
盛微微在电话另外一端说:“是……恶性肿瘤,就是在大年夜那天查出来的。”
杨拂晓手中的手机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屏幕一下子暗了。
………………
董哲找到那个孩子,是在西北的一个小山村里。
从C市到那个地方,不直接通航班,航班降落之后,还要转车,现在又是春运返程的高峰,车票无疑是最难买的。
顾青城一连几个小时在路上奔波,在晚上接近十一点的时候,来到了一个小旅馆里休息。
旅馆里面很破旧,而且好像还泛着一种常年没有见过阳光的霉味,天花板很高,就算是顾青城这种身高,站在床上都够不到房顶,房顶是一个吊着的白炽灯灯泡,发出的光不仅微弱,而且还有些微微闪烁。
董哲带着那个孩子也在路上,但是怕孩子出什么事儿,便让手下的一个人先去和见顾青城。
顾青城来到旅馆内,眉间紧紧的蹙着,可以看出来的的确确是疲累了。
他拿出手机来看了一眼,才发现手机已经自动关机了。
顾青城皱了皱眉,找出充电器来给手机冲上了电,开机音乐响起的同时,几个未接来电进入了视线之内。
一共有五个未接来电中,有三个是盛微微打的,另外两个是杨拂晓打来的。
顾青城心里觉得不安生,好像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他立即就给杨拂晓拨回去了电话,但是她的手机却是不在服务区。
这下,完全印证了他内心所想。
顾青城眉头始终紧蹙着,眉间有隐约的印记,他即刻便给盛微微回复了一个电话,盛微微说:“杨拂晓坐最近一趟的航班去了澳门。”
盛微微顿了一下,“苏阿姨查出来恶性肿瘤。”
………………
幸好沈晚君现在在紫荆园内,可以照顾着睿睿。
从紫荆园离开的时候,睿睿抱着杨拂晓的脖子不肯撒手。
杨拂晓了解睿睿的这种心理,自从睿睿出生以来,不管是在国外还是回到国内,睿睿一直都是在她身边的,从来都没有离开过。
“妈妈只是出去几天,会很快回来的,”杨拂晓抚着睿睿的背,“有奶奶在家里陪你。”
睿睿抱着杨拂晓的胳膊终于松了,点了点头,冲着杨拂晓摆了摆手。
苏烟在紫荆园也没什么事儿,便陪着杨拂晓一同回澳门。
在电梯门口等待的时候,苏烟看了一眼还在门口站着的睿睿,说:“他很粘着你。”
杨拂晓笑了笑:“从小都是我带着他的,一时间分开,可能是有点儿受不了。”
苏烟看着前面的电梯镜面,说:“其实有个孩子在身边,挺好的。”
杨拂晓记起来在几年前在上海,苏烟当时就每个周末都会去一家福利院去陪小孩子,能够看得出来,苏烟是真的喜欢小孩子的。
“缇娜姐,你也会有孩子的。”
苏烟摇了摇头,垂下了眼睑,没有说话。
………………
苏烟陪着杨拂晓买了机票,在候机大厅内等着,听着大厅内有些喧嚣的声音,觉得眼前看人都是重影。
苏烟给杨拂晓递了一瓶矿泉水,“顾青城的电话暂时打不通,你也别着急,他的事儿忙完了,肯定会直接飞去澳门的。”
杨拂晓点了点头:“我知道的。”她转过来向苏烟勾唇笑了笑,“我没有着急,只是有一种……”
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
苏烟靠在公共座椅上,点了点头,“有一种不仅仅是自己改变了,这个世界也改变了。”
杨拂晓转过头来看苏烟,只听苏烟缓缓开口道:“我也有过那种感觉,不过只是你把自己困在了一个封闭的空间里的缘故,等你走出来,就会发现这就是一种错觉,其实世界没有任何改变,它还是好好的在我们的脚下,改变的只是我们,不管是变的好,还是变的坏。”
这一刻,杨拂晓看着苏烟,从死气沉沉,有了一丝朝气。
只不过,到底还是错觉吧。
到了登机时间,杨拂晓和苏烟的座位相邻,闲来无事,前面有一个乘客正在为座位问题和空乘协调,语气有些强硬,几乎机舱内的所有人都在看向这个人。
等到解决过问题之后,便安静了下来。
人在途中的旅行,总是要有个伴儿的。
杨拂晓拿着一份杂志随手翻了几下,发觉没有什么感兴趣的事情,便转向苏烟。
苏烟正在闭目养神,在杨拂晓看过去的同时,她好像是有了反应是的,忽然睁开了眼睛看着杨拂晓。
“你知道么?我第一次乘飞机,是和陆离一起的。”
杨拂晓知道苏烟现在是有一种想要倾诉的愿望,便没有打断,将杂志合上,放在了一边,双手放在腿上,做好一个倾听者。
………………
苏烟最美好的记忆,就是和陆离在一起的那一段时间。
真的可以没心没肺的笑。
自古以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是有道理的,和陆离一起去了一趟海边,苏烟都感觉到内心被涤荡了,陆离的纯净美好,真的是很有感染力的。
苏烟和陆离坐飞机去海边,是在高考结束当天下午。
苏烟前面的所有科目都考的特比好,但是,在最后一天的最后一门却缺考了。
她自愿放弃可以上国家一本这么好的条件,而去选择去艺校学习化妆。
并不是因为她持着所谓的读书无用论,也不是因为她恃才傲物,觉得学习不学习都没有多大的用处,而是因为,她必须要走进社会。
按照沈世的说法,她不能在学校里继续呆着,大学四年,就算是有实习期,本质上还是需要学习的。
苏烟和陆离在同一个考点,却不是一个考场的,她坐在考试的学校外面,背靠着绿色的栏杆,看着面前黑压压的家长,听着耳边躁动的蝉鸣声。
有很多家长看着苏烟,都觉得挺奇怪的,也不知道这个小姑娘在这里坐着是要做什么的,甚至还有一个家长过来问,“妞儿,你咋不进去考试呢?”
旁边有人附和:“准考证没拿能找人证明的,赶紧进去考吧,多少年就等着一回呢。”
家长都还是老一辈的思想,就跟古代寒窗苦读十年,就等一朝中第是一样的道理。
苏烟说:“我不是来考试的,我是来等人的。”
她就这么静静地坐着,坐了三个小时,直到身后的操场上响起结束的铃声,她低着头,眼泪从眼角掉落下来,打湿了衣襟。
就这么放弃了,其实还是不甘心的。
其实她学神的光环,也并不是平白无故就得来的,除了在学校的学习之外,在课下时间,哪一天晚上不是学到凌晨呢。
她一直都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幸运女神的光环也从来都不会降临在她的头上。
陆离比苏烟还要着急,他从考场出来之后,才发现苏烟并没有去考最后一场!
他从考场飞奔出来,就开始四处寻找苏烟的影子,看见苏烟坐在栏杆前面,低着头,头发披散下来完全遮住了脸颊。
“苏烟,你为什么要缺考!你刚才……”
陆离冲过去,蹲下来就想要摇晃苏烟的肩膀,当她的头发向后散开,露出一张满是泪痕的小脸,他口中的话就戛然而止了。
苏烟哭的这么厉害的时候,除了那一次因为勾起苏烟儿时惨痛的回忆,就是这一次了。
陆离伸出手来为苏烟抹去了眼角的泪水,“烟烟?”
苏烟忽然间就深处双臂来抱住了陆离的脖颈,埋首在他的颈项间痛哭出声。
在陆离看来,苏烟是一个特别坚强的女孩子,就算是在陆荣那种人渣的凌虐的时候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这种坚强女子的眼泪,更加让人心疼。
陆离感觉到脖颈处的衬衫已经湿透了,向里面一点点的渗透,他可以感受到此时此刻苏烟内心里的悲凉,更加抱紧了她的腰。
过了许久,等到门口的家长和考生都已经散去,只剩下在街上花花绿绿的广告纸。
苏烟直起身来,陆离盯着苏烟的脸愣愣的看了一下,“你还哭么?”
苏烟红着眼圈,被陆离这一句话给逗笑了,“我要是还想哭呢?”
陆离转了转肩膀,说:“那就换个肩膀借你靠。”
苏烟笑了一下,“没有,我不想哭了。”
从考场走向陆家老宅,苏烟说:“我想去看海。”
她原本只是这么一说,但是,陆离当真了,说:“好,我们就去看海。”
这天下午,两人没有回陆家老宅,直接来到了机场,买了机票,当天夜晚就来到了海滨城市。
苏烟第一次坐飞机,看着候机大厅内的人,对陆离自嘲地说:“如果我说我是第一次坐飞机,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人挺土包子的?”
不过她自己也就是出身于贫苦小山村,说到底也就是个土包子。
陆离看了苏烟一眼,因为机场的声音有点嘈杂,他俯身靠在苏烟耳边,说:“其实我也是第一次。”
苏烟不用想都知道陆离这句话就是单纯安慰她的。
这么熟悉流程,哪里可能是头一次坐飞机。
不过,苏烟什么都没有点破,就跟在陆离身后,亦步亦趋,陆离拉着她的左手,也一直都没有松开过。
两个小时后,飞机降落在滨海城市。
下了飞机,两人就叫了一辆出租车,不过一个小时,就来到了海边。
此时,已经接近零点了。
跟陆离在一起的时候,苏烟的话对于他来说就是金科玉律,只要是听见了就必定奉行,所以感觉好像有一种风风火火的感觉。
夜晚的大海,并没有白天的那种风情灿烂,碧海蓝天,而是一望无际的全都是黑色,只有远处灯塔的探照灯,旋转的照过来,在眼前拉长一道光束,照向遥远的尽头,点亮了一片星空。
在飞机上,苏烟补了一会儿觉,除了被夜晚的海风吹的有点冷之外,并没有觉得困顿,倒是陆离在海边坐了一会儿,就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最后困顿的都歪着头一直往苏烟肩膀上靠。
苏烟扭头看了一眼陆离,“我们回去睡吧。”
陆离特别喜欢苏烟称呼“我们”的时候,感觉就好像两个人真正在一起了。
陆离点了点头,拉着苏烟闷着头就向后走,结果在走过酒店前面,还差点撞上了路灯竿子,走得东倒西歪的。
夏天,正是海边旅游旺季,而陆离和苏烟两个人又来的晚,来到前台开房的时候,已经没了房间,走了两三家酒店,最终才找到了剩下一间大床房的,而且开价比在招牌上的定价还要高出二百块钱,摆明了就是想要趁机抬高价码赚钱的。
苏烟原本想要理论,不过看着陆离已经困的睁不开眼睛了,整张脸都是晕的,索性便付了钱。
其实,陆离没有困,之前也只是有一丁点累,自然而然地就感觉困了,但是当他听见只有一间房的时候就彻底清醒了。
然后……是装的。
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样的表情,索性就面无表情的打瞌睡吧。
不过还好房间里的环境还不错,很干净,需要的用品一应俱全。
苏烟将陆离扶着躺在床上,陆离翻了个身。
她先去浴室内看了一眼,找了一条干净的毛巾,浸了水,拿出来想要给陆离擦脸,半伏在床边,给他擦了擦脸之后,便替他解鞋带,抬着她的双腿放在床上,在替他拉上被子的时候,却忽然被陆离拉住了手腕。
苏烟愣了一下,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之前,就被陆离一个翻身压在了床上,动作很快。
此时陆离已经睁开了双眼,盯着苏烟看的眼神,清冽无比,却无端窜起一点红色的火苗。
陆离的一只手还钳制着苏烟的手腕,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在身下的女人,然后,慢慢的靠近,再慢慢的靠近,然后双唇准确无误地印了上去。
就在由浅入深的循序渐进中,由缓慢到激烈,但是最终在陆离的手探入苏烟外套的套头衫的时候,苏烟的脊背僵硬了一下,想要拒绝,陆离睁开了眼睛,一双眼睛迷离。
苏烟并不想要和陆离有这样更进一步的接触,会更加束手束脚。
而且,陆离的干净,她不想毁了他。
可是,陆离这个时候的热烈却是苏烟没有想到的,越是推拒,而身上的陆离的那种感觉就越是强烈,好像是忽然蓬勃成了一团燃烧的火焰。
短暂的迷离滞顿之后,陆离在触摸到苏烟细腻的肌肤的一瞬间,体内那种压抑了整个青春期整个过渡期的浴火就猛然蓬勃了起来,再也拦不住了,尽管苏烟在动作上有抵触。
只不过,陆离因为是第一次,显得有些生涩,虽然他曾经在网上查过很多相关的资料,更甚至……还专门有同学传了av来看。
而苏烟刚开始抵触,到后面有些排斥,她所有的以往的姓经历中,从来都是疼痛和痛苦,整个人都被压抑着,逼迫着被迫,从来都没有过一丁点的愉悦可言,而这一次,在她蜷缩了身体有些抵触之后,陆离却放缓了动作。
没入的时候,无疑两个人都达到了高-潮。
在结束的时候,两个人都是大汗淋漓,仿佛被抽干了力气一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在快要睡着的时候,苏烟听见陆离在耳边的话——“我会保护你。”
………………
后来的后来,苏烟都在想,如果可以的话,她想要干干净净的遇见陆离,遇见这个美好的天使,然后用自己同样毫无玷染的心去真诚的面对他。
可是,如果不是沈世救了她,她又如何能够活的下去。
如果不是用了算计入陆家,她又如何能够遇得上陆离。
只能够说,这条路上,荆棘和黑暗太多,而鲜花和灯光,太少。
………………
从海边回到陆家,这两人好像是做了一次蜜月旅行一般。
但是,迎接两人的,却是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
因为,就在陆离离家的这短暂的两天里,陆老爷子犯了一次心脏病。
这种病,偏巧就是时效性的病,如果一时没有救过来,那么就不会有救了。
当时,陆老爷子正在书房里和陆荣谈话。
“阿荣,你是爷爷的孙子,爷爷了解你,你生性太狠,”陆老爷子说,“如果把这偌大的家业交给你,恐怕就要兔死狗烹了。”
陆荣低着头,没有说话。
知子莫若父。
陆老爷子看人透彻,陆荣太狠,而陆离则不同,相同的经商才能,陆离还多了曾经在军校待过的优势,再加上为人温厚,自然是陆老爷子心里的不二人选,陆荣虽然这几年表面上看是陆家的大少爷,可是实际上陆老爷子对于两个孙子是不偏不倚的。
“咳咳……”
陆老爷子咳嗽了一阵子,陆荣给陆老爷子奉上一杯茶。
“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已经到了油尽灯枯了,”陆老爷子说,“上回你让给我吃药,我当时是知道的。”
陆荣蓦地抬起头来。
这件事情只有陆老太太知道,为了顾及老爷子的病,是秘而不宣的,现在,陆老爷子竟然……知道。
陆老爷子说:“不是你奶奶告诉我的,当时你们派人换掉药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不过我还是吃掉了,只是因为你们的目的之一,是和我相重合的,陆家绝对不能在我这里被那些外系的人给抢了去,所以,我没有拆穿你……咳咳咳……”
可能是用力过猛,陆老爷子咳的比刚才更加厉害了,这个咳嗽的声音,自然就惊动了在隔壁的医生。
就在陆荣刚刚开了门放私人医生进来,陆老爷子忽然蓦地瞪大了眼睛,从书桌后的椅子上一下子栽了下来。
医生叫了一句:“不好,老爷子犯病了!”
他说着,就要去拿在房间里时刻备着的氧气瓶,却被身后的陆荣给拉住了手臂。
陆荣摇了摇头,医生惊愕的瞪大了眼睛,“大少爷,您的意思……”
陆荣低着头说:“反正他已经活不过今年冬天了……就让他走了吧。”
原来,这个医生也是陆荣安插的人。
陆老爷子真的是看人很准。
陆荣这个人心狠手辣,真到了涉及到自己利益的时候,真的是六亲不认的。
陆老爷子枯瘦的手攥着自己胸口的衣服,想着陆荣伸过手来,但是……
陆荣没有动一步。
眼看着亲爷爷在面前咽气而袖手旁观,最终,陆荣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给老爷子磕了个头。
容医生在一边,也是闭着眼睛没敢看。
医生从来都是以救死扶伤为己任,却从来没有想到竟然会有这种时候,眼睁睁的看着他在面前死去,却没有尽到自己应有的责任。
陆荣走向容医生,“容医生,您是我爸爸一手带出来的人,所以,这一次你一定会站在我这一边的,对么?”
容医生低着头,现在这种时候,还能怎么说?
他现在已经做了,陆老爷子的死就算是跟他没有关系,他也脱不了干系了,所以开弓已经没有了回头箭。
容医生点了点头:“大少爷,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你放心,我绝对会管好我自己的这张嘴。”
陆荣说:“那你先到隔壁房间,我待会儿在走廊上叫,你再出来。”
“好的。”
等到容医生离开,陆荣将陆老爷子的书桌翻了一遍,从里面翻找出来一张纸,果然,是一份股权转让书。
陆老爷子手底下有百分之四十的股份,全部转给了陆离。
陆荣眼睛里冒着火,他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亲生爷爷竟让会这样,已经将股权转让书准备好了,难道就是要等到这一次陆离从外面回来,就签了这一份股权转让书,然后将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全都剥夺掉么?
他的辛苦努力难道就没有人看的到么?
陆荣抬手就将这份文件撕的粉碎,重新在电脑里打印出另外一份来,然后透着陆老爷子的笔迹签字,然后拿着陆老爷子的手按下了指印。
………………
陆离回来的时候,迎接的竟然是爷爷的丧事。
一进陆家大宅的门,就迎面感觉到和往日里完全不同的感觉,明明是炎炎夏日,但是一走近院子,就能够察觉到一股扑面而来的森冷之气。
不仅仅是陆离感觉到了,苏烟也感觉到了。
陆离看着苏烟脸上凝重的表情,说:“很正常的,外面大太阳晒着,在陆家的宅子那边有一片郁郁葱葱的小树林呢,夏天就能感觉到特别荫蔽。”
苏烟抿了抿嘴唇。
不是这样的,等到经过门口的守门人,没有看到一般情况下都能看到的守卫,再往前,竟然看见在主要别墅前面挂着的一幅白色的帷帐,一下子顿住了脚步。
陆离一瞬间睁大了眼睛。
这时,他才发现,原本在主楼的四角挂着的红色纸灯笼,都已经换成了白色的纸灯笼,整个环境都好像弥散着一种浓重的凄凉。
旁边有一个佣人看见了两人,从侧角飞快的跑了过来,拿着两根白色的布条绑在陆离和苏烟的手臂上,说:“陆老太爷去世了。”
陆离从来都没有想过,在高考前的时候,在他耳边鼓励他一定会考到商学院,考出一个好成绩的爷爷,只有时隔两天的时间,就已经不在人世了。
两人未见,回到陆家迎来的却是白事。
陆离向前走路的时候,脚步虚浮一下子被绊了一下,苏烟扶住他,在他耳边道:“你是陆家的少爷,你一定不能慌。”
陆离看着苏烟的眼神,然后点了点头。
苏烟觉得这件事情实在是突如其来的古怪,她询问了一直以来关系比较好的王妈。
王妈说:“老爷子是突发心脏病,没有抢救过来。”
苏烟说出了自己的疑问:“怎么会呢?明明在家里有氧气瓶,而且也有医生就在老爷子的房间旁边候着的。”
王妈说:“其实我对这事儿也是有点儿疑惑呢,当时是大少爷在老爷子的房间里,后来听见动静,当时值夜班的容医生就赶了过去,没有救过来,后来救护车来的时候,已经没气了。”
当苏烟听见大少爷这三个字的时候,就明白了。
是陆荣。
整整三天,陆离没有吃一口饭。
陆离回来第一天,就在陆老爷子的棺木前,直挺挺地跪了一天,直到陆明耀派人过来拉他。
但是,起身喝了两口水之后,他就又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直到第二天中午,晕倒在棺木前面。
这段时间里,底下的佣人们都在盛传,陆家的大少爷在居丧期间还吃肉喝酒,而二少爷在棺木前跪到晕倒,哎,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
在陆离被抬回房,躺在床上,盯着头顶的天花板却一口水都不肯喝的这个时候,苏烟趁着没有人的时候,去看了一眼。
王妈正端着水站在床边。
苏烟走近房间,就看见陆离嘴唇上翘着的皮,干涩无比,双眼无神的盯着天花板,就连苏烟走进来都没有看一眼,就好像是已经沉寂了许久的一个濒死的人一样。
王妈摇了摇头,动了一下嘴唇,苏烟摇了摇头制止了她,从她手中接过来一碗水来。
苏烟走到陆离床边,“阿离。”
陆离没有动眼珠,依旧朝向着一个方向看着。
苏烟用汤匙舀了一勺水给陆离送到唇边,“喝点水吧。”
但是却没有料想到,下一秒,在病床上躺着的陆离就抬手将苏烟手中的碗给打掉了,瓷碗碎裂在地上,嘭的一声,在门外候着的王妈匆忙进来,看见地上的碎片。
苏烟说:“王妈,你先出去。”
王妈退出去,顺便带上了门。
苏烟看着陆离苍白的面色,不仅嘴唇干涩,一双眼睛也干涩的难忍。
“阿离,你想哭,”苏烟顿了顿,指尖轻触了一下陆离的手背,“就哭出来吧。”
陆离慢慢的转过头来,忽然就扑在了苏烟的怀里,隐忍的哭出来。
“小烟,我爷爷走了……”
苏烟听了这句话,莫名的鼻子一酸,就掉下眼泪来,伸手拍了拍陆离的背。
陆离这个时候表现的就特别像是一个无助的孩子,伏在苏烟的胸口,从隐忍的抽噎,到最终的痛哭出声。
门外的王妈听见陆离的声音,才缓慢的长呼了一口气。
能哭出来,就算是过了这道坎儿了。
这几天,她都怕陆小少爷会一口气没上来,就随着老爷子去了。
其实,陆老爷子的去世,对于陆离来说是最难受的了。
陆明耀和陆离的母亲两人是商业联姻,陆离的父亲对于这个儿子并不喜欢,陆母在生在这个儿子之后,就离开了,可以说,陆离是由爷爷奶奶一手带大的。
但是,陆老爷子从小就喜欢这个幺孙,所以,陆离的童年,全都是爷爷奶奶给予的。
他的哀痛,大于任何人。
………………
苏烟私下里找到了这位容医生。
容医生没有敢看苏烟的眼睛。
苏烟坐在一把檀木椅上,拿起桌上的一个玻璃杯,在手中来回把玩着,慢条斯理地说:“这是伤天害理的事儿,作为白衣天使救死扶伤的容医生,应该是没有什么胆子做的吧,但是人偏偏就这么没了。”
容医生后背已经全都是冷汗了。
他知道这位从小就住在陆家的苏小姐,虽然名义上是陆荣的未婚妻,但是实际上和陆荣并不是同一条心的。
苏烟抬手就将玻璃杯摔碎在地上,声色俱厉,“容寒!就凭借着我这点怀疑,到老太太那儿一说,别说你医生执照吊销,你人都要被关进牢里去!”
玻璃杯在容医生面前炸裂,他两条腿抖的厉害,他从来都没有想到过,自己这样一个已经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的人,竟然在一个年龄还不及自己三分之一的小姑娘面前露了怯。
其实也和本性有关的。
容医生这个人就是遇事犹豫不决,胆子小怕事儿,被人一吓,就老老实实地全都说出来了。
苏烟手中有一枚录音笔,却并不是要拿给老太太去听的。
她必须要帮助陆离重新振作起来。
………………
守灵三天,然后下葬。
葬礼这一天,苏烟和陆荣是并排跪在前面,旁边有一些人哭的肝肠寸断,哭声嚎天。
就在这一片哭声中,伏在地上,苏烟对一边的陆荣说:“你做下这种事情,就不怕遭报应么?”
陆荣的后背一僵,但是,他一句话都没说。
等到葬礼结束的时候,送走了所有来参加葬礼的宾客,陆荣扯着苏烟来到后面的一片树林里,狠狠的将她推到树上,然后给了她一个耳光,啪的一声特别响亮。
“你他妈知道些什么!给我闭嘴!”
苏烟嘴角渗出血来,直接低落在胸口的白花上。
“陆荣,你敢说陆老爷子的死跟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吗?你敢现在就在陆老爷子的墓碑前,对着陆老爷子尚且还没有走远的魂魄,说出这件事情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我没有害过老爷子。”
苏烟冷笑着看着陆荣,“谎话说一百遍,也就成了真理。”
陆荣看着苏烟笃定的模样,知道她肯定已经知道了什么……
“苏烟,我不懂你在说什么,”陆荣说,“我觉得你应该还是对我有一点偏见吧,我已经完全改变了以前的做事风格了。”
苏烟听了这句话,忽然就想笑。
“陆荣,你难道没有听说过一句话狗改不了吃屎么?”苏烟笑了,“狗都改不了,你能改的了?”
陆荣被苏烟的这句话给彻底激怒了,他直接向苏烟窜了过来,伸手要打她的时候,苏烟却飞快的躲开了,然后趁着陆荣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给了他一个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