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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拂晓真的没想到,碰瓷这种事情会在她身上发生。
她真的没有时间再走到公交车站再去机场,其实X县不通高铁也不通飞机,还需要到省城在转火车回X县,这样一来,路上要耽误最起码十个小时以上。
越想就越急,如果现在她有翅膀的话,一定会飞起来回到县城。
她越想越急,而就在此时,路边有一个正在走路的老太太,忽然从台阶上摔了一跤,杨拂晓立即就上前一步将老太太给扶起来,“大妈,您没事儿吧?”
结果,老太太晕晕乎乎的状态下,杨拂晓就被讹上了。
她并不是不知道很多新闻报道上都曾经报道过这种“扶不扶”的社会现象,但是偏偏这个时候,她看到每一个老人都会想起在路边摔倒的外婆,也希望现在自己扶别的老人,也会有人在看见外婆的时候去扶一把。
可是,到底还是错看了人心。
旁边围着的人越来越多,更甚至后面来了两个老太太的家属,拉着杨拂晓就不让走了。
杨拂晓好不容易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现在她只能辩解:“我真的没有撞到她,我就是在路边拦车,看见这个大妈摔倒了,就扶了她一把。”
老太太的家人也开始不讲理了:“我就是看见你撞的,你刚才匆匆忙忙走,就是你撞的。”
旁边在等车的还有一个高个子的男生,塞着耳机,看样子好像是高中的学生,走上来,“我证明,这个姐姐根本就没有撞到人,只是看到老人摔了,才伸手扶。”
杨拂晓真的是千恩万谢,这里还有一个肯这个时候为她站出来作证的年轻小伙子。
她转过去,“谢谢你。”
小伙子脸有点红,摆手道:“没关系。”
老太太的家人看见两人说话,立即就指着他们道:“他们认识!是串通好的!”
杨拂晓:“……”
旁观的人大多数也都是来看看热闹,有的分明知道这是碰瓷的,但是也没办法,别说普通人没办法,就算是警察来了都没办法。
但是,不代表所有人都没办法。
从人群中走过来一个颀长身影,男人身上带着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扫过躺在地上的老太太,最终落在杨拂晓脸上。
顾青城上前一步,拉过杨拂晓,沉声吩咐身后的方树:“派车将这位老太太送去医院,检查费用全包,另外,报警,然后调出监控。”
后面的那个老太太的家人一听,就有点傻了眼了,本来就是想要讹钱的,去医院检查虽然花钱不少,但是并不是进了自己的口袋啊。
想要上前拦住这个男人,刚刚伸手,就被这个男人凌厉的眼风一扫,顿时手臂僵在了原处。
前面人群自动错开一条道路,顾青城拉着杨拂晓向前面的车走去。
他并没有上方树给安排的去沈家的车,而是上了不远处董哲的车。
杨拂晓上了车便扒着前车座,对董哲说:“麻烦现在去机场好么?”
顾青城随后跟上来,董哲从后视镜看了一眼,顾青城说:“去机场。”
杨拂晓一路上都没有说话,等到到了机场,来不及和顾青城说一句话,便开了车门跑了下去,高跟鞋实在是不大方便,踉跄了一下,身后一双温暖的大手扶住了她。
“谢谢。”
这一次,顾青城不由分手地揽着她的腰,“走吧。”
在候机大厅的时候,杨拂晓将外婆住院的事情告诉了顾青城,顾青城垂首默默地听着,眼眸一如既往的黑暗幽深。
“我真的不敢想象……我已经有两年没有见过外婆了,我在这边忙着赚钱,每个月给外婆固定打过去钱,但是到了现在……我万一要连我外婆最后一眼都没见怎么办……”
这个时候,杨拂晓真的深切的感受到一句话: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来临。
她真的后悔,后悔连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关心她的亲人也最终失去。
杨拂晓靠在顾青城肩膀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全都蹭在他名贵的手工西装上但是顾青城也没有推开她,而是任由她哭出来,手臂抬起来,在她的后背上抚了几下。
经过一个半小时的飞机航程,再转火车。
下了飞机,杨拂晓开了手机就看见有沈嘉攸的未接来电,便给沈嘉攸回复了一条信息。
机场商场内,顾青城给杨拂晓买了一双平底的运动鞋,让她将脚上的高跟鞋换下来。
杨拂晓眼睛哭的红肿,现在悠闲干涩,坐下来在椅子上,想要接过顾青城手中的鞋自己换上,却被他按住了手。
顾青城在她面前半蹲下来,将杨拂晓的高跟鞋脱掉,注意到她光洁的脚底有两个红红的泡,“怎么脚底又磨泡了?”
“新高跟鞋都会磨脚,穿的时间久了就好了。”
杨拂晓俯身想要拿鞋子,顾青城先一步拿了平底鞋子,温热的大手握着杨拂晓的脚踝,另外一只手在脚上一抬,为杨拂晓将平底鞋穿上。
一边的导购员都在后面艳羡地看着,等到顾青城让导购员将这双高跟鞋包起来去前面结账的时候,后面的导购员说:“小姐,你男朋友对你真好。”
杨拂晓脸色讪讪,刚想要开口解释,顾青城忽然叫了她一声:“帮我把单子签了,我去接个电话。”
“噢。”
杨拂晓在刷卡签单上写上顾青城三个字,感觉他的名字写起来真的很好看。
“顾先生,谢谢你,我刚刚情绪有点不大稳定,现在已经完全好了,我一个人回去看外婆就可以了,你可以回去了……”
“借过借过。”
杨拂晓惊诧的扭头,后面有一个运货的架车推过,还没看清楚就想要向旁边移,却是错了方向,差点就直接撞上了推车,还好顾青城及时的拉着杨拂晓向后退了一步,说:“用完了就丢到一边?”
杨拂晓:“……”
货架推车已经走远,顾青城顺手拉了一下杨拂晓的手腕:“走吧,我不放心。”
因为他的这句话,杨拂晓的心猛地跳了几下,嘭嘭嘭。
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
在火车站买动车票的时候,是杨拂晓拿着两人的身份证排队去买的,顾青城在售票厅外面抽了一支烟。
烟蒂刚刚点燃,口袋中的手机就开始嗡嗡的震动。
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名字,到了这个时候,也该打过来了。
顾青城深深的抽了一口烟,按下接听键放在耳边,“喂。”
“二哥,家里等你开饭呢,你还不回来?”
虽然是沈洲的手机号码,但是开口却是沈嘉攸。
这父子两人的关系缓和了么?
顾青城说:“我现在在外地有点事情,应该这两天都不会回去了,你帮我向舅舅说一声。”
沈嘉攸“噢”了一声,“很巧啊,拂晓也说她这两天不在C市。”
顾青城不语。
在沈嘉攸出国前,顾青城和这个表弟其实并没有很多交集,仅有的几次也都是因为母亲的原因,才回到沈家,只可惜,当时沈嘉攸纯粹就是一个纨绔,根本就不能入顾青城的眼。
杨拂晓拿着顾青城的身份证看,拍证件照的时候应该还是在特种兵部队的时候,和三年前的许慕珩都是相同的板寸,只不过顾青城的板寸更长一些,更加凸显棱角。
板寸的话会显的人比较精神,当然,也会把人面部五官全都凸显出来,一旦是有哪里有缺陷就会暴露无遗,很考验人的颜值。
顾青城长得很有英气,板寸的时候脸颊更为棱角分明,现在头发稍长了才显得轮廓微微柔和了。
杨拂晓从站点拿了票出来,最近的开往X县的车还有半个小时,她走出去,就看见正在栏杆处的顾青城,一条腿屈起压在栏杆底部,修长手指携烟,单手插在裤兜里,微微眯起眼睛看向远处翻滚的乌云。
像是要下雨了。
杨拂晓走过去,低着头又重新看了一眼顾青城的身份证,将生日给记了下来,再递给他。
顾青城低首看了一眼,已经看透了杨拂晓心中所想,便说:“上面的生日是后来上户口的时候报的,不是我真实生日。”
杨拂晓眨了眨眼睛,“那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顾青城接过火车票和身份证,“忘了。”
他抬步先向检票口走去。
杨拂晓以为顾青城是那种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基本上车接车送,就像是这种普通车厢的火车,从来都没有坐过。
顾青城拉着杨拂晓,经过拥挤的人群走上车厢,“我没有坐过火箭,那是真的。”
“嘿嘿。”
杨拂晓笑了两声。
顾青城虽然出身金贵,但是丰富的人生阅历,也必然不是在家族大企业中坐享其成的纨绔子弟富二代。
顾青城和杨拂晓的座位是在车厢靠后面的位置,经过长长的车座间拥挤的通道,按照车票上的座位号找到位置。
是双人座。
顾青城让杨拂晓坐在靠车窗的位置,他坐在外面。
杨拂晓和顾青城从车厢头到车厢尾部一路走来,有很多人的目光都落在这一对看似年轻的情侣身上。
因为是临近深夜的一班车,等到了县城也就是凌晨一两点了,现在这个时间点车厢内的人有很多都已经沉入了梦乡,从车座间的走道中走过,处处可见伸长的腿以及蜷缩的身体。
杨拂晓刚才哭了一场,眼睛有点酸涩,又吹了冷风,鼻塞,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迷迷糊糊地靠着车窗浅睡。
顾青城侧首看了一眼,将自己外套的黑色大衣脱下来给她盖在了身上。
他注意了一下,杨拂晓家乡这个县城是一个小站,只有停靠三分钟,在临近下车之前,已经有列车员过来报站了。
杨拂晓浅眠,不过还是睡着了。
她揉了一下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只穿着衬衫西装外套的顾青城,才察觉到自己身上压着厚重的男士大衣,便急忙坐起来,给顾青城披在肩上。
“走吧,到站了。”
“嗯。”
凌晨一点多的天气,有点冷,杨拂晓出火车站,便情不自禁地将衣领向上竖了竖。
一个小站点,前面有一个比较宽阔的小广场,路灯的灯光被冷风吹着摇曳。
杨拂晓给舅妈打了个电话,想要问清楚是在哪个医院,但是电话没有人接通。
没有办法,只好先打车回了家。
家里是一个小院子,里面有不少住家,杨拂晓拿着钥匙开了门,轻手轻脚地开了灯,“外婆?”
没有人。
家里也没有人。
杨拂晓觉得内心一下子变的很凉。
经过门口走廊,有一个邻居正好夜晚出来上厕所,看见这边灯亮着,便眯着眼睛走过来。
“你找杨老太太?”
杨拂晓觉得这个声音有点熟悉,看过去,是一个披着大衣的中年女人,便叫了一声:“王婶,我是拂晓啊。”
“哦,拂晓,回来看你外婆了,”王婶说,“昨儿个下午晕了一会儿,然后你舅舅就给送去输液了。”
“在哪家医院?”
“没去医院啊,就在后面的那个诊所,有个什么病都是在那里看的。”
杨拂晓心里咯噔一声。
舅妈之前打电话明明是说是晕倒了送医院抢救,这么严重的病怎么能娶诊所里随便输液就能好了呢?
都是为了省钱。
“谢谢啊,王婶。”
杨拂晓转过身,对站在楼梯口的顾青城说:“走吧,我外婆不在家。”
王婶还以为杨拂晓跟她说话,但是顺着目光看过去,才发现在黑暗的楼梯口还站着一个黑色的身影,还有一点火星明灭,隐隐约约闻到有烟味。
诊所的位置距离这里并不算远,走路二十分钟就到了。
黑暗的街道里,远远地可以听到狗吠,从黑暗中偶尔窜出来的一只流浪猫,都能让杨拂晓吓的陡然攥紧了身边顾青城的衣角。
两人都没有多言语,杨拂晓抬头看顾青城的眼睛,也有了红血丝。
她手指微微蜷缩了两下,主动勾住了顾青城的手。
顾青城脚步微顿,杨拂晓正巧抬起头来,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在隐隐约约的月光下,格外分明。
一条路,很长,走了很久才到达诊所。
诊所外面的灯暗了,只有里面还亮着。
杨拂晓推门进入,进去便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药味,顾青城跟在后面。
在门边坐着一个正在打盹儿的女人,听见门口有声音响动,抬起头来看了一眼:“你们是来看病的么?这个时间点医生不在,明天再来吧。”
“不是,我是来找我外婆。”
杨拂晓说完,就听见在病房里面传来一个声音:“拂晓?”
“外婆!”
杨拂晓直接就一个箭步跑过去,一把掀开了帘子。
在这间病房里有三个人,除了外婆之外,还有一个抱着小孩子的中年女人,小孩子看起来有点虚弱,一直在抽噎。
杨拂晓收回目光,直接扑在外婆身上,“外婆你怎么样了?”
“我没什么事儿,你怎么来了,不是昨天打电话说的还好好的,这大半夜的就跑来了。”
杨拂晓抓着外婆瘦削的手,“是舅妈给我打电话,说你住院了,不是说在医院么?怎么跑到这小诊所里面了?”
“人老了,哪儿还能没有一点病痛什么的,以前病了都是来诊所里开点药输输液的,都是小病,不用担心。”
“我怎么能不担心,外婆你知道我接到舅妈的电话都快要吓死了。”她抬头看了一眼已经输了一半的吊瓶,“明天我带着你去县医院做个全身检查。”
旁边的中年女人说:“杨姨,你瞧瞧你有这样的外孙女,真的是福气啊,我养了个女儿儿子也都成了白眼狼了,就给我丢下个拖油瓶……得,药性估计到了,该给雪糕打针了。”
说着,这个女人就抱着小孩子向外面走去。
杨拂晓和外婆在里面说了一会儿话,顾青城没有进去,在诊所内的座椅上坐下来,两指按压了一下眉心。
诊所里的护士调好的退烧针剂,等里面的女人抱着小孩子出来,便到了另外一个房间内,将小孩子的裤子给扒了,然后擦上了酒精。
顾青城就坐在正对着病房的公共座椅上,抬眼就能看见这个小孩子娇嫩屁股上的两块青色的胎记,紧接着就是一声痛哭。
顾青城不禁皱了皱眉。
“别哭了,打针了才能退烧啊。”
女人给小孩子穿上裤子,抱着她,正巧手机响了,便腾出一只手来接电话。
“烧退了,我刚带着他来打了退烧针,雪糕现在长身体,你按时打点钱回来……我知道,你别说这么多了,等会儿,听不见……”
小孩子的哭声实在是震耳,女人耳朵里一阵嗡嗡嗡的响声,她便抱着孩子出来,看见顾青城坐在座椅上,便说:“这位先生,麻烦你帮我看下孩子,我这边打电话听不清。”
顾青城还没有答话,女人已经把孩子放在了顾青城腿上,便直接走到诊所的玻璃门外面去接电话了。
小孩子大约有两岁左右的样子,并不是普遍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显得白白嫩嫩,也不胖,很轻。脸上全都是泪,哭的久了,额头上全都是红色的印记,好像是过敏的疹子似的,一片通红,但是用手摸起来却是光滑的。
顾青城一手扶着小孩子的背,单手扣着他的肩膀,哭声一阵阵的扰的心情愈加烦躁,手臂隔开一段距离,小孩子泪眼朦胧地转过来盯着顾青城。
“妈妈……呜呜呜……”
在病房里的杨拂晓掀开帘子出来,看见顾青城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孩子,微微一愣,转头对外婆说了一声,便抬步走出来。
“你抱着雪糕干嘛?刚刚陈阿姨呢?”
顾青城直接拎着小孩子给杨拂晓放在了腿上,对于小孩子他根本就管不来,“出去打电话了。”
杨拂晓这几年都不经常在家里,刚才才听说,这是两年前才搬过来的一家人,孩子本来是在乡下的,到了现在才接过来。
她对于小孩子从来都有一种亲切感,她将雪糕抱起来在腿上,抬手擦去他一张小脸上的泪,“不哭了,雪糕是男子汉,男子汉要勇敢,打针之后病就好了姐姐给雪糕一个糖……”
杨拂晓幸好在外衣口袋里有一个玫红色的水果糖,放在小孩子手中,雪糕抽噎了两下,止住了哭泣。
杨拂晓得意地冲一边的顾青城一笑:“你看,不哭了吧,其实小孩子就是要哄的。”
顾青城看着杨拂晓眸中神色,向上勾了勾嘴角:“又不是我的孩子,我为什么要哄?”
杨拂晓就当没听见,将雪糕重新放在腿上坐好,一边抖着膝盖一边轻拍他的背。
“顾青城,我特别喜欢小孩子,因为我没有父母,所以觉得小孩子是血缘至亲。从我记忆里,我就一直都是跟外婆在一起的,我妈生下来我之后就送到了外婆这里,然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一直到现在。”
顾青城向后靠在椅背上,静静地听。
其实,顾青城并不算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因为他并不会在适当的时候给你点头示意他在听,从头至尾都是一声不响,让倾诉者偶尔都会产生他是不是已经睡着了。
“不过没关系,因为从来都没有过,所以就不会去比较,”杨拂晓笑了一下,“以前在小时候的时候,就有其他小孩子都过来欺负我是一个没有父母的孩子,有一次就联合好了骗我,说是捉迷藏,结果就把我一个人丢在很远的一个垃圾场,然后还是端午把我找回去的。”
那个时候大概才六岁,夜晚,听着瑟瑟寒风都觉得浑身发冷,还好从远处听见了有熟悉的声音,黑暗的街巷内闪着一盏明晃晃的灯。
“拂晓!”
那个空旷而黑暗的广场,前面是拿着手电筒的端午,后面是跑的气喘吁吁的林子。
这一刻,那一盏灯真的就在杨拂晓的心底里点亮了,将一片黑暗都照出光明。
“端午是谁?”
顾青城总算是开口,让杨拂晓恍然间意识到,除了在腿上抱着的小孩子,身边还坐着一个大人。
她转过来,说:“我一个发小,是乞丐叔叔的儿子。”
杨拂晓抿了抿唇,“后来在我十三岁的时候,他和乞丐叔叔失踪了,后来……有人在乱葬岗那边发现了他们的尸体。”
杨拂晓说到这里,眼前一片血红,肩膀就有些发抖。
顾青城发觉到杨拂晓微微抖动的肩膀,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只觉得手心里一片冰凉,隐隐有冷汗。
在大约十年前了,那个夏天的暑假,杨拂晓正好从杨家回来看外婆,听到了这个消息,和林子都大老远的跑去乱葬岗,正好就看见法医在鉴定。
两个人都是被殴打致死的,且不说身上的外伤,用钝器击打头部,踝骨以及腹部,伤及腹内五脏,乞丐叔叔的致命伤是在后脑勺,头盖骨都已经裂开了,眼珠向外凸,死状十分可怖。
在乱葬岗已经抛尸了一个多月,一大一小两人身上的伤处全部腐烂流脓了,蛆虫肆虐,就面孔都无法看的清楚,只剩下一个轮廓。
杨拂晓不相信,非要上去看一眼白布下的尸体,林子比杨拂晓更害怕,扯着杨拂晓的胳膊,愣是被她拉着上前看了一眼,然后杨拂晓转身就吐了。
真的是干呕出来了。
伴随着胃酸一起掉落下来的,还有她扑簌扑簌掉落下来的眼泪。
然后连续三天,杨拂晓一句话都不说,也不肯不相信,乞丐叔叔和那个长的很好看的男孩子都已经永永远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连最后一句话都没说,就再也见不到了。
顾青城反手握住杨拂晓的手,宽大温热的手掌包裹着她的手,微微蹙眉,“后来呢?”
“报警了,警局里的调查也是不了了之,时间毕竟久了。”
一时间,诊所内很安静。
雪糕睁着黑漆漆的眼睛,抬眼看了一眼面前蹙着眉的顾青城,咬着手中的糖纸。
………………
因为忽然想起端午,所以在快接近黎明时分的时候,在外婆输液结束后,杨拂晓将外婆送到家中,便步行去了不远的坟地。
顾青城在侧后方跟着,手中帮忙拎着杨拂晓外婆的一个包,显得儒雅温润有礼,杨拂晓在前面扶着外婆。
杨老太太到底是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顾青城,眼睛笑的眯成了一条线,私下里小声问杨拂晓:“这是男朋友么?”
杨拂晓摇了摇头:“不是,是公司里的老板。”
“老板会有这么好心的么?陪着你大晚上的从C市回来,还在小诊所等我这么一个老太婆?”
杨老太太忽然想到传闻中听的,“之前听说你订婚了,是不是就是他?我看挺好的。”
之前订婚的消息,外婆这边应该确有所闻,不过事实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应该就没有人知道了吧。
送了外婆上楼,给外婆倒水吃了药,才重新下了楼。
接近黎明,虽然说一个晚上都没有睡,但是杨拂晓此刻大脑皮层的细胞跳跃着相当兴奋,从阴暗的楼梯中走出来,看见黎明的天光在地面上逐渐铺展开,而顾青城就站在铺展亮光的边缘,身体两侧被天光从中剖开,一边亮一边暗。
顾青城原本是微眯着双眼的,听见有极轻微的脚步声,睁开眼睛,看见杨拂晓小心翼翼地走过来。
杨拂晓原本确实是想要吓顾青城一跳的,可是顾青城这么猛地睁开眼睛,没有吓到他,倒是反过来吓的她一个激灵。
顾青城轻笑出声,“走了。”
端午和乞丐叔叔的坟地距离大院这边并不远,过了两条街,再过一个建筑工地,就到了。
说到底,说坟地也就是比乱葬岗稍微好听一点,
墓地都是有钱人才能买得起的,穷人,甚至是连姓名都没有的下层人,也就只有葬在这里。
在坟地上插着一个小木牌,木牌上写着名字和生卒年月。
但是,在端午和乞丐叔叔这边的木牌上,除了名字之外,并没有生卒年月。
因为没有人知道。
杨拂晓在路边摘了两朵野花,过来摆在木牌前面,然后深深的鞠了一躬。
保持着鞠躬的姿势,许久才重新直起身来,眼泪就从眼角滴落在土地中。
她和乞丐叔叔和端午认识,都是起源于严寒冬季的那一个热腾腾的馒头,救了饥寒交迫一大一小两个人。因为大冬天端午的手都冻掉了,她便存了两天的钱,一毛一毛的存起来,到药店给端午买了一盒冻疮膏。
她还记得,当时她给端午涂了手上的冻疮,端午的脸上笑出了酒窝:“拂晓,你对我的好,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的。”
可是到现在,就算不忘记又如何,已经散落天涯阴阳两隔了。
顾青城错后两步站在坟头前面,因为刚才经过一段尘土飞扬的路段,原本逛街崭新的皮鞋上留下了一层浮灰。
空气质量并不算太好,有尘土飞扬的味道,还有夜晚烧麦秸秆留下未散的呛鼻的烟味。
远处的工厂冒出一阵黑烟,太阳就从那一片黑烟中蓬勃而出,金光越过层层黑烟的障碍洒在面前女孩子柔柔的面庞上,顾青城觉得自己的内心轻微动了动。
这一次,是自己的心动。
………………
从坟地回去的时候,路过菜市场,正好去买菜,中午回去给外婆做一顿好饭。
杨拂晓跟在顾青城身侧,看着顾青城修长手指挑拣着蔬菜,从后面看,真的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总感觉顾青城这样的人,可以在大公司里运筹帷幄,也可以穿上特种兵的迷彩冲锋陷阵,绝对不该是此时此刻在菜市场挑选土豆。
从菜市场回来,开了家门,里面没人。
杨拂晓问了在院子里晒太阳的王奶奶,“杨老婆儿啊,出去遛弯儿了!”
杨拂晓把顾青城请到屋里,从柜子里找了茶叶,原本想给顾青城泡一杯茶的,结果一闻,有一股湿霉味,索性把刚刚买来用来做菜调汁的柠檬面切了薄薄的一片泡水给他端过去。
“这里的水质跟C市那边不大一样,我怕你喝着不习惯,给你泡了一片柠檬。”
杨拂晓放下水杯,便重新回到厨房里去洗菜了。
顾青城喝了一口水,除了一股不熟悉的水质味,还有就是快要掉牙的柠檬酸味,索性就将水杯给放下了。
房子不大,是属于那种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旧房子,两室一厅,顾青城起身,环视一周,看见一个房间门上贴着一张画纸,纸张已经泛黄了,上面彩笔的颜色也都很显旧了,上面画着一道彩虹,写着四个十分幼稚的字,好像是用火柴棒堆的——“我的小家”。
刚刚想要推门进入,就听见外面一阵吵嚷声。
顾青城皱了皱眉,转身走了出去。
………………
正在小厨房里清洗蔬菜,杨拂晓忽然就听见身后的一个声音,转过身来,不出意料地看见了舅妈,原本还向上翘的唇角,一下子就耷了下来。
舅妈走过来,“拂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昨儿晚上你打电话舅妈没听见。”
杨拂晓脸上带着极致的怒气,身后的水管哗啦啦的放着水,“外婆明明没什么事儿,你为什么要骗我?说外婆住院在抢救!”
舅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向前一步,帮杨拂晓把水管关上,拉着她到一边,“你还不该回来看看啊,我也就是找了个借口,把你给叫回来了。”
杨拂晓低头用围裙擦手,没有答话。
“你这回回来,身上带着多少钱啊?”舅妈笑了笑,“舅妈知道你在大城市里有钱了,能不能先来帮衬一下舅妈,舅妈这里急需钱。”
杨拂晓眯起眼睛看向舅妈,“这才是你叫我回来的真正目的吧?又是为了钱?当初你把我卖了说是给外婆看病,结果呢?外婆根本就没有去大医院里做过检查!”
“你小点声!怎么我也是你舅妈!”
“拂晓。”
门边传来一个低沉有磁性的声音,顾青城从暗处走出来,冷然的目光掠过杨拂晓的舅妈,落在杨拂晓脸上:“你跟我过来。”
杨拂晓用手臂挡开一边的舅妈,跟着顾青城重新进了屋。
舅妈回忆起刚刚顾青城看她的那一眼,有点后背发凉,跟一边看热闹的邻居王婶说了两句话,索性便甩手离开了。
杨拂晓俯首在门后听,听见走廊外面脚步声逐渐远去,才直起身来,长呼了一口气,“幸好你过来叫我,要不然我肯定要被我舅妈缠着最起码半个小时,就跟牛皮糖一样,甩都甩不掉。”
这回杨拂晓在前面的小厨房里做菜,顾青城在后面跟着。
杨拂晓切菜的手法原本就不熟练,青椒切丝,手指离开刀刃有三公分远,姿势丑的简直了,再加上顾青城在后面旁观,她就觉得更加紧张了,扶着青椒的手都有点抖了。
身后没声音了,杨拂晓刚想要回头看看,是不是顾青城已经走了,后背就贴上来一个宽阔的胸膛,紧接着手指已经被人从后面握住。
“这样切,左手手指并拢曲起,这样刀刃就算很快也不会切到手,”顾青城温热的呼吸拂在耳边,另外一只手扶着杨拂晓握菜刀的手,“这只手反过来握刀柄,这样切就顺一点。”
顾青城说着,已经带着杨拂晓的手,手起刀落,几下就将青椒切成了丝。
杨拂晓看着切菜板上切的两堆青椒丝,明显是顾青城按着她的手的时候切的更细更好看。
顾青城单手握着杨拂晓的手,又拿过竹笋过来切片。
温热的呼吸拂在耳边,杨拂晓洗好的蔬菜很快就都切好了。
反正杨拂晓站在案板这边也是摆设,索性便从顾青城身前的怀抱钻出来,把切菜鼓捣鱼的工作都交给他去做,顺带把身上的围裙也解下来。
顾青城一只手握着鱼,一只手拿着菜刀,说:“给我系上。”
杨拂晓绕过顾青城的身体,将围裙给他系在腰上。
这个姿势实在是太过于暧昧,头顶上还有顾青城温热的呼吸,就在连打结都不会打的时候,身后传过来一个声音“拂晓”,结果围裙直接系了个死结。
“外婆,你回来了。”
杨老太太直接拉了杨拂晓一下:“怎么能让客人做饭呢,等我洗了手来做……”
顾青城将鱼放在案板上,转过身来,“外婆,你先在屋里等一下,这边马上就好。”
顾青城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半卷起袖子,长身玉立,站在背光的厨房里,收敛了身上的凛冽的气场,脸上带着笑,温润儒雅彬彬有礼。
杨拂晓扶着外婆进屋,外婆说:“你去帮帮小顾。”
“不用,”顾青城说,“让拂晓陪着您说说话,这里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杨拂晓让外婆坐下来,给外婆倒了一杯水,心里也想,不是原本自己在做饭的么,怎么就成了顾青城去做饭了。
不过,顾青城做出来的菜,确实要比杨拂晓的色香味俱全。
杨老太太人比较温和慈祥,知道顾青城算是杨拂晓的上司,也就问起来在工作上的事情。
“拂晓做事踏实认真,跟同事相处很融洽。”
杨拂晓听见顾青城这种比较官方的评价,简直都要感激涕零了,千万别说她工作上不好,外婆就容不得杨拂晓在工作上开小差。
“但是……”
杨拂晓:“……”
怕什么来什么。
顾青城说:“有时候偷偷懒,都不影响工作。”
就因为顾青城这么一句似是而非的话,一个下午,包括吃过晚饭之后,杨拂晓被外婆叫到房间里进行了一个小时的思想教育,主要还是围绕着穷人家的孩子要早当家,一定要兢兢业业,不要耍小聪明。
杨拂晓从头至尾也只有点头不断“嗯”“嗯”的份儿了。
不过,就算是听外婆唠叨,内心也觉得十分十分的幸福。
杨拂晓偷空从外婆房间里出来,在客厅里瞄了一圈,没有顾青城的人影,倒是自己的小房间的灯亮着,门虚掩着,便推开门,看见顾青城正坐在她的床边,一只手拿着一个相框。
她轻手轻脚地走进来,问:“你什么时候走?”
顾青城的目光掠过相框内的照片,转过来反问了一句:“谁说我要走了?”
杨拂晓:“……”
“但是不走的话你住哪儿啊?”
顾青城将相框放在桌上,翻了个身倒在杨拂晓的床上,双手搭在胸前,“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