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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萌萌的决定太过突然,以至于我的计划被全盘打乱。
这栋乡间别墅本就是郑家的避暑别墅,虽然好几年都用不上一回,但毕竟是郑家的产业。和程嘉溯分开之后,我是以陪伴方萌萌的名义来到这里的,她要离开的话,我也没理由再住在这里。
我考虑着先回青旅住一段时间,然后办签证出国旅游,就听方萌萌道:“我急着回去陪阿泽,你不用着急的,再住一段时间也挺好的。”
她说得轻巧,可她是郑家的少奶奶,我却不是郑家的亲戚,真住长了,不合适。
方萌萌又说,“都相处这么久了,咱们也算是朋友了吧?就当我邀请朋友在这里住一段时间,等你厌烦了再离开。”
我没有应答,但也没有反对,因为近来我实在是无处可去。
方萌萌当天傍晚就离开了,跟着离开的还有她那个庞大的孕妇护理团队,这样一来,别墅里就只留下来几名日常养护人员、花匠、厨师,还有每周一次要为这些人下山采购的司机。
我很清楚自己只是不太受欢迎的客人,除了必要的吃饭等事情之外,并不敢麻烦他们。好在这些人平时也没有什么活,据说郑家人不来的那几年,他们闲到一年到头每个月打扫一次房间,就能拿到整年的薪水——当然,只有郑家人来了,他们才会有格外丰富的奖励。
虽然是没什么身份的客人,但我好歹从前和他们家表少爷有点关系,现在又是少奶奶的朋友,总能说得上话的,若是运气好,以后少奶奶经常来住一段时间,那这栋冷清的避暑别墅,也会多点人气。
这样一来,他们对我还是相当尊重和殷勤的。
方萌萌虽然回了沪市,但还是每天都维持着和我的联系,不断把程嘉溯的动态发给我。我有心叫她停下,又不舍这个消息来源;可一直看着他与周玫越走越近,又心痛难当。
事已至此,自然瞒不过家里人。妈妈坚决认为我和程嘉溯分开,是因为我们家欠了他一大笔钱,“哪怕借高·利·贷呢,真不该让你向他开这个口的!”
我苦笑:“妈,那种钱哪里是那么好借的?你放心吧,不是因为那笔钱的事情。我现在挺好的,正在休假呢,您可别总拿这件事来烦我了啊。”
妈妈很不放心,但我态度坚决,她也只得妥协,答应不来看我,也减少了电话联系。
我心里已经很苦了,像黄连一样化不开,麻痹自己不易,不需要再有人来提醒我,我有多么悲惨。
方萌萌回沪市一周后,我有了一项新的爱好——爬山。
别墅附近的山都是青翠俊秀,仿佛江南烟雨里一个个翩翩佳公子。土质松软,有时下一场小雨,道路就泥泞难行,但对于爬山人来说,颇有野趣。
我每天上午带上一本书和一个三明治上山,下午四点多回来,累了便在山间休息。随着近处的地形已经被我探清楚,我走得也越来越远。
这天还不到中午,天边便堆起了乌云,我一看不妙,幸好随身的包里带了伞,便匆忙往回走。谁知才半个小时不到,就有豆大的雨点砸下来,砸在身上生疼。
我暗暗叫苦,撑开伞,偏偏风大得伞几乎要撑不住,雨下得更大了,连绵成势,电闪雷鸣。
有常识的人都知道,雷雨天气决不能在树下躲雨,我背着风雨拿出手机来看一看,大概是被雷雨天气影响,再加上山里信号本就不很好,这会儿一格信号都没有,想喊别墅里的人来接我都不行。
在这样暴风雨的天气里,走了十多分钟,就比平时走一个小时还要累。我脚上穿着一双平底帆布鞋,不是专门的登山鞋,在泥地里不断打滑。在狠狠摔了两次之后,我再不敢贸然往前走了,只好观察四周有没有什么可以避雨的地方。
雨势太大,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几米开外的地方就已经看不大清楚,让人无端觉得自己渺小。自然的伟力成倍增加,压得人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我开始恐惧。
路上的泥水越来越浑浊,是山上的土石被大量雨水冲刷,滚滚而下。我有过野外调查经验,不敢再待在小路上,急忙往山脊处奔去。
雨伞在这时候反而妨碍了行动,我把它收起来,整个人暴露在疾风暴雨当中,像是有人手持鞭子不断抽打着我。
身后,水流越来越壮大,已经有略小一些的石块被泥沙裹挟而下。这些山土质疏松,降水量小的时候,凭借大量植物根系还可以牢牢依附在山体上,一旦短期内降水量超过一定限度,恐怕会引发泥石流!
我喘着粗气,连滚带爬地扯着树枝、草叶往高处爬去,突然眼前一亮——前面山脊上没有土壤,而是一大片裸露在外的岩石,风和雨水长期的力量在岩石下方开凿出一个凹洞,不太深,但可以容纳两三个人。
我心里一喜,正要加速冲过去,突然耳中一声巨响,我回头一看,身后的洪水,已经浑浊到令人极为恐惧的程度了。
那巨响的方向……山崩了……
我再也不敢耽搁,哪怕在风雨中几乎睁不开眼睛,也还是竭力向唯一的安全之处冲去。
才一滚进岩棚中,就看到洪水裹挟大块的山石、泥沙,从我面前不过十多米远的地方呼啸着冲下,我缩在岩棚一角,耳中轰鸣,脸上甚至能感受到巨大气浪的冲击力。
我瘫倒在岩棚里,浑身颤抖——差一点,只差一点点……
劫后余生的庆幸很快过去,我的处境并没有好转。在风雨里逃生耗费了我大量体力,而我手边只有一个不大的三明治——它用保鲜膜包着,没有被雨水浸湿,也幸而没有在逃命的时候丢掉。
除此以外,我浑身上下包括随身的包里,没有一点点干燥的地方。
这时我才发现,自己刚刚有多狼狈:头发散乱,脸上带上都是小事,两手手心里被荆棘扎得鲜血淋漓,膝盖、小腿上也全是擦破、磕绊出的伤痕,大腿上和背上都被锋利的石片划破,正汩汩流血。
我不敢再放任伤势发展下去,连忙脱下紧紧贴在身上的衣服,拧干内衣再穿上,又直接穿上外套。
包里有一把小刀,我用它把本该贴身穿着的白棉T恤割成一条一条的,用来包扎伤口。
由于暴雨,气温骤然下降,再加上淋了雨,我不住打着冷颤,身上栗起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岩棚下,山洪滚滚,大有不淹没世界就不肯罢休的趋势。
好不容易草草处理完伤口,我吃了两口三明治,勉强算是补充了一点能量,便抱着小包坐在岩棚下,一动也不敢动,就怕一动,散了那点好不容易积存起来的热量。
这个岩棚并不能完全挡住雨水,我撑开伞拿在手中,朝着外面,挡住风雨侵袭,但还是挡不住从岩棚顶上留下来的雨水。
我不妙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因为专业的缘故,我很清楚,人在温度大量流失的情况下,是会直接休克乃至于死亡的。
我不禁后悔自己四处乱跑的行为,又后悔今天出门前没有看天气预报,没想到会下这么大的雨。想着为什么没多带一点食物,转眼思绪飘远,又想着为什么前些日子抑郁得吃不下饭,导致体重降低了许多,脂肪储量大大减少,现在恐怕撑不了多久。
越是无助的时候,就越希望有英雄从天而降来救我。
哪怕我知道他不可能来救我,还是无法抑制地思念起程嘉溯。就在不久之前,若是我被洪水冲走,又或是被泥石流掩埋,我最后强烈地想念着的,还是他,不是别人。
不知道如果他得知我的死讯,会不会有一点难过?
大概……不会吧。他那样的人,只会一心一意对待自己现在心尖上的人,而之前的旧人,是没有资格被他怀念和珍惜的。
这个道理,早在我作为他心上人的时候就明白,那时候,我和他一起鄙夷了多少他的“旧人”啊……那时候,我从来都不觉得,他有一天会厌弃我,从来都不知道我也有变成“旧人”的一天。
不难过也好,他有美满的人生,自会和周玫小姐婚嫁,生子,以后他可能会遇到别的喜欢的人,也可能不会。天下间好女人那么多,他何必记着一个不那么愉快的前女友——前未婚妻呢?
胡思乱想着,暴雨慢慢停了,但山洪一时间还没有停下的趋势,仍然气势汹汹地奔流着。
太阳冒出头来,带来了一点点热气。我舒口气,总算感觉都暖和了一点,连忙把外套铺在岩棚前面能接受到光照的地方晒着,上面用包压住,免得它被风吹走。
向四周一看,我的心重重沉入深渊——暴雨中慌不择路,我走到了以前从来没有来过的地方,而泥石流又改变了四周的地形,就算是熟悉的人,也很难从这里找到回去的路。
周围的路径,我已经完全不认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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