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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离开延和居时,叶佳妤将用丝巾包裹着的玉镯碎片小心递给沈砚行,又从他手上接过了没来得及吃的蛋糕。
然后有些期待又有些担忧的走了,沈砚行并没有跟她保证一定修复如初,毕竟他连玉镯的损坏程度都还没鉴定过。
第二日的阳光很好,春节越来越近,也不过还有将将不到半月的功夫了。
沈砚行拿了几张旧报纸,慢条斯理的在条案上铺好,又把装了工作的小木箱放在上边打开。
面前是叶佳妤那碎成了三截的玉镯,沈砚行仔细端详过,断面很完整,属于易于修补的范畴,实属不幸中的万幸。
他拿起一截残片对准了从旁边窗棂漏进来的日光,在日光里质地细腻的翡翠纯净无瑕,颜色是紫色和绿色共存,是难得一见的春带彩,在光的照射下残片呈半透明至透明状,已是翡翠中的极品。
沈砚行内心既咋舌又可惜,他早知叶佳妤这支手镯的珍贵之处,否则也不会她一日没带就被他察觉,但如今原本完美无瑕的玉镯变成这样,内心的遗憾多少都是有的。
但另一方面,他又觉得有些感慨,这样一支堪称极品的老坑玻璃种春带彩,但凡略识货的都能领会到它的价值,可见叶家将叶佳妤看重到了何等地步。
他呼了口气,开始专心致志的修补这支有了残缺的极品。
大漆调好,小心的涂在两截断面之间,断口接好之后,沈砚行将镯子小心翼翼的放进阴干箱,又在旁边放上湿毛巾保持湿度,等待大漆将干未干的时机到来。
大漆干燥的特性俗称\"阴干\",需要空间里有足够的湿气,温度越高,越是吹风,则干得越慢,因此梅雨季才是沈砚行工作速度加倍推进的时候。
可惜此时已是冬季,天干物燥,空气寒冷,他只能使出等字诀。
完成这个步骤,已经是下午三四点,叶佳妤拍摄任务繁重,料想今日不会出现了,他便拍了张照片发给她。
隔了一个小时之久,她才姗姗来迟的回复了个哭脸,“都丑成这样了,它还能抢救得回来么?”
沈砚行失笑,认真的回复她,“这才是第一步,等修复全部完成,或许会好看些。”
在有些漫长的一周多时间过去之后,沈砚行在周末这天邀了叶佳妤到延和居,他要给这支玉镯进行贴金了。
因为镯子已经完全断裂成了三半,如果按照金缮修复的基本做法,只要用大漆黏合两个断面再加以描金或贴金就够了,但是考虑到它的牢固度,沈砚行选择用桑蚕丝在断裂处进行了缠绕,如此一来,贴金的面积就此原有的一条小缝隙宽了些许。
但他征求过叶佳妤的意见,得知她日后还是会常佩戴,为了不再造成不必要的损坏,也只能这样修补。
叶佳妤坐在椅子上,面前是莫桦给她冲泡好的花茶,茉莉龙珠的香气氤氲在空气分子里,她的目光一动不动的停留在不远处的男人身上。
周遭的一切他恍若未闻,外间有人走过传来的说话声,旺财着急无聊偶尔发出的呜呜声,她和莫桦时不时的对话,全都无法让他分心。
他一手镊子一手玉镯,小心的贴金描金,通透的春带彩在他指尖渐渐多了金色的光影在流动。
叶佳妤有那么瞬间看得痴了,她知他生的极英俊,此时垂着眼睛,平日里偶尔稍显锐利的眼神被长而密的睫毛掩藏住,恍惚间,竟有一丝温柔的味道。
莫桦没有再来打扰她,此时的延和居里一片宁静,叶佳妤垂眼呷了口茶,忽然生出些隐居闹市的错觉来。
她想到有做房地产的旧时同学曾经在班群里讨论,说现下安静之处的房子贵,闹中取静的房子更贵。
那时她不解,而今想来,不过是人们既要方便,又要安静罢了,总想两全其美,那必要付出许多,金钱或者其他。
在春节之前,叶佳妤终于取回了金缮好了的手镯,沈砚行眼含笑意的看着她兴高采烈的将镯子重新套回腕上,“怎么样,补得还合心意罢?”
“好看,我很喜欢!”叶佳妤抬起手腕冲他晃了晃,歪着头道,“你替我补好了手镯,我要怎么谢你才好?”
若是换了旁人,大约就是将修缮的费用给他,毕竟上面用的金粉金箔都是真金,且这个过程要花的心力巨大。
可是叶佳妤不是旁人,沈砚行笑笑,目光有些闪烁,“或许……我可以请你陪我去买些年货?”
叶佳妤愣了愣,没来得及问就听见他继续道:“我家几位长辈老的老忙的忙,我大哥也忙得很,只有我游手好闲,可说实话,我实在不是行家。”
“好啊,那我就给你当参谋,我家的年货可都是我备的呢。”叶佳妤笑了起来,脸上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来。
沈砚行笑着点头同她约时间,说话时目光不由自主的飘向她的手腕。
春带彩里的春来源于紫罗兰色,总是带着一丝妩媚与神秘,配着通透的绿,更加显得柔情似水,他以描金沿着裂缝绘了兰草纹,又在这份婉约里增添了三分的雍容华贵。
那抹迎着光线闪烁着暖光的金色,扣在她的手腕上,愈发显得她肤白如玉,莹莹生辉。
她仿佛天生就适合这种名贵之物,它们的光芒无法盖过她本身的风采,只是一个恰到好处的配角,将她的骄傲衬托得淋漓尽致。
沈砚行不由自主的露出抹笑来,莫桦远远看着他,心里忽的一动,像是意识到什么,却偏又没有抓住。
等她眨了眨眼睛再看过去,沈砚行又恢复了一贯的平淡清冷,眉宇间依旧波澜不兴,仿佛这世间没有什么可让他激动的。
转天是周日,叶佳妤和沈砚行定好了去年货市场买东西。
置办年货这件事,在大多数家庭都被自动划归主妇名下,叶家是没有主母的,周蕙在早在两个星期之前就回了娘家,叶佳妤自然也不可能求助于母亲。
因此她早早就将这件事拿了起来,历年来叶家过年要用的海产干货、瓜果红封和酒水饮料都是她一手准备的,通过网络和市场,全方位的撒网搜罗。
对比之下沈家要简单得多,穆教授倒是主妇,但她忙得很,常常是去了市场随意备些待客用的东西以及走亲戚的礼品就作罢,按她的话说,反正到了大年初七初八市场和商场就营业了,要什么都有。
近两三年她逐渐将这种事交给两个儿子,沈砚书倒还能躲一些懒,到了年底,他大半时间都在同要参加春节晚会演出的学生和同行在一起。
唯有沈砚行这个在父母眼里闲得什么都不多就时间多的没法躲,穆教授一个电话打来就说一句去买年货,他连一句话都没说那头就挂断了。
“这边是菜市场,来订鸡鸭鱼,回去了你放在冰柜里冻上。”叶佳妤一面说一面领着他往里走。
说实话沈砚行是没怎么来过菜市场的,上一次来都不知道是几时了,他小心翼翼的跟着走,努力的忍耐着菜市场特有的腥臭,还要避开拥挤的人群。
他抬眼看去,走在前面的叶佳妤却仿佛安步当车,慢悠悠的,一家接一家档口看过去,显见是常来。
“阿姨,你这儿廿九的时候还开不开门,我让人来取。”人多嘈杂,叶佳妤说话都要提高音量。
得到档主的肯定答复,叶佳妤拉了拉旁边的沈砚行,让他将联系人和电话告诉店里的老板娘,然后付了定金离开。
离开菜市场,叶佳妤指挥着他去另一条街,“现在我们去买海产干货,还有瓜果干果,酒水这些我就不帮你了,你懂得应该比我多的。”
“要准备这么多东西啊?”沈砚行走了一趟菜市场,觉得自己实在长见识,又觉得有点害怕。
叶佳妤看了他一眼,理所当然的道:“肯定的呀,虽然春节就休市一周,可总要吃饭的,而且家里会来客人罢,不好不准备的,难道你家不是么?”
沈砚行苦笑,“我家都是便饭,便饭。”
会来沈家拜访的亲朋都习惯了穆教授的简单,反正平日里大鱼大肉吃多了,来拜年也不是为了口吃的,大不了就下馆子去嘛。
若是来的是学生,就更好办了,好些学生会带着食材来,连馆子都不用下了。
叶佳妤惊奇的看着沈砚行,仿佛他在开玩笑,沈砚行见状无奈极了,“实在忙,而且外间人这么多,你看刚才在市场,我都要走不动了。”
叶佳妤摇摇头噗嗤笑了声,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沈砚行露出这种无可奈何的苦恼表情。
到了海产批发市场,这里同样蜂拥着许多采购年货的市民,叶佳妤这次再没有一家家看过去,直接将沈砚行带到了常来往的店家那里。
“陈姐,带了个朋友,你给拿些干货,照着我的分量减一些就是了。”她笑着开门见山说明来意。
老板娘是个四十多岁的圆脸中年妇女,脸上挂着笑,看起来十分和善,一面拿东西一面问道:“小叶,这是你男朋友哇?”
“……陈姐别瞎猜,我要是有这么个男朋友,我爷爷要高兴疯喽。”叶佳妤先是一愣,下意识看了眼沈砚行,随即忙开口打哈哈。
沈砚行只是笑着,并不言语,这一刻他仿佛只是叶佳妤的跟班,跟着老大出门,指哪儿去哪儿。
到底也是累世书香,过得再如何简单也还是追求品质的,沈砚行自然见过大把好货,也一眼就看出叶佳妤带他来的这家店很有些真材实料。
除了干贝这些海产,还有菌菇干货,没过多久俩人就拎着三大盒的东西转战了。
接下来叶佳妤还带着沈砚行买了些干果和水果,另外瓜子糖果饼干巧克力这些都要备好,因她问明白了过年期间的确有小孩子会造访沈家。
“啊对了,你家春联要买么?”叶佳妤将东西全都放进后车厢,忽然想起了很重要的一样东西。
沈砚行忙摆摆手,“这些都是自家写的。”
“也是,我差点忘了你家长辈都是饱学之士。”叶佳妤有些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
沈砚行失笑,“要不然我给你家送一套?我家老爷子闲着也是闲着。”
叶佳妤一愣,随即眼睛都亮了起来,“真、真的么,会不会太麻烦了?”
沈老爷子的书法作品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千金难求了,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能得到他亲手写的春联。
沈砚行见她如此,忍不住笑出声来,“怎么会,写几个字罢了。”
叶佳妤连忙谢了又谢,叹道:“回头我爷爷肯定特别高兴。”
顿了顿,她又嘱咐道:“廿九那天你记得去市场取肉,还有青菜也一并买好了,要是三十再买青菜,就得早早去。”
沈砚行道好,手里方向盘一打,离开了人挤人的采购市场,转往叶家方向去了。
等到晚上穆教授看着小儿子办回来的年货,一样样都是齐全的,还有他说的廿九才去取的鲜鱼鲜肉,不由得咋舌,“我自己都没办这么齐全过,阿行,不是你一个人办的罢,莫桦帮你的?你别总使唤人家小姑娘。”
沈砚行耸耸肩就要反驳,沈砚书却抢先了道:“妈,不是莫桦,应该是佳妤给他帮的忙。”
想到自己换下来的尚有菜市场那股腥臭味的的衣服,沈砚行有些嫌弃的点点头。
穆教授愣了愣,“佳妤?是谁?女的?阿行你有女朋友了?”
她接连的问句让沈砚行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叶家的女孩子,前几天替她修了个手镯,我就请她帮个忙,大哥和老辜他们也认得她的。”
沈砚书点点头,表示他说的是真的,穆教授啧了声,“我就说嘛,怎么可能阿行一个人能考虑这么多,呵,我当初就该生个女儿,怎么就倒大霉养了你们这么两个儿子,一点都不贴心。”
这也能挨顿挤兑,沈砚行兄弟俩对视了一眼,目光一触即分,各自看向了别的地方,面色淡定得可以。
“要好好谢谢人家,知道么?”穆教授回头交代了一句。
沈砚行嘴唇勾了起来,“知道了。”
穆教授见他神情轻松,仿佛还有几分愉悦,有些话想问,又怕时机未到,纠结了片刻,终究是暂时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