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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听好像歪理强辩, 陈飞鹰低头看了眼徐黎灵, 她双臂抱在胸前, 眼瞳微缩, 肢体紧绷,这是抗拒,不耐,攻击的倾向。
对人——对他并不友善。
但他向来习惯了把人往好处想,觉得这小姑娘肯舍己救人,对自己的伞有感情……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徐黎灵跟他隔开距离, 这样起码从视觉上不用再仰视:“看什么?想让我谢你啊。”
谢是不可能的, 绝对不可能的,没还手就不错了。
要不是这男人多此一举, 她也不必被脏水泼成个落汤鸡。
陈飞鹰无奈道:“没带现金, 我用手机给你转账吧。”
“不。”徐黎灵语气称不上好:“我没账号,收不到。”她保持着上个年代的观念,钱放在手里最稳当, 因此不用微信, 也不用网络支付工具,把钱放在那个里面,总觉得十分不安全。
“那——”陈飞鹰乌黑的剑眉微微往上挑,耐心依然很好:“把我的手机号记一下,找个时间把钱还给你。”
“好。”这次她没说什么话了。
给对方新买的手机还没开封, 陈飞鹰找柜台要了纸和笔, 把自己的手机号誊写上去, 然后给了她。
字体遒劲有力,颇有颜骨,却多了丝圆润,上面写着一串数字号码,后面跟着“陈飞鹰”,他的名字。
徐黎灵盯着纸条,声音渐趋低沉:“你姓陈啊?”
“没错。”陈飞鹰站着没动:“怎么了?”
她把纸条团成团塞进口袋里,笑了一下:“没什么,陈是好姓。”
说着这话,头低下了,为掩去目光中的刺探,还有防备。
陈飞鹰往商场橱窗外望了一眼,道:“外面还在下雨,把伞拿上吧。”
徐黎灵道:“我只用自己买的伞。”又补充:“我等雨停。”
陈飞鹰提醒道:“记得打电话。”他工作忙,怕一忙就忘了伞这回事。
徐黎灵看他。
被车子压坏的那把伞并不贵,小几十的价格,喜欢是喜欢,可没了就是没了,要钱只是随口一说,心里不觉得对方会答应这种苛刻条件。
但他答应了,还担心对方会忘掉这件事。
这到底是愚蠢,还是装蠢?
反正都逃不开一个蠢字就是了。她收回目光,视线移向别处。商场一个角落忽然热闹起来:“超帅啊!好帅的小哥哥!”
“超级帅啊,我们拍个视频发到网上去……”
小哥哥,眼前这个长得也不错,就是看上去老大不小了。
徐黎灵的目光落在陈飞鹰身后,那是商场内部的肯德基,几个女生在附近驻足,嘴里嚷嚷着“好帅”。
那个被围在中间的男生穿着一身肯德基的员工制服,红红的一身喜庆,脸上却很不耐烦,却又因为工作忍住。他的眼睛无意望到这边,忽然吃惊地睁大了。
“徐——哎让一下。”他想过去,又被领班叫住。
围住他的女生还在问:“小哥哥小哥哥,你有女朋友吗?”
陈飞鹰反头看了眼,没看见人正面。
不过年轻,朝气蓬勃,少年人的特质,就算只看背影也看得出来。
拿了东西,徐黎灵朝那边走过去,一声不吭。
陌生人而已,冤孽相逢,犯不着招呼,也犯不着告别。
***
白留溪端着托盘穿过人群。
快餐店的制服讲究的是一个标准,款式颜色十分的普通,甚至称得上不好看,可套在他身上,顿时就被颜值拉高了好几个档次。
他穿梭在廉价的塑料椅凳间,愣是走出了一种时尚走秀的感觉。
对两侧的拍照声充耳不闻,白留溪走到边角,把托盘放到桌上,附近顿时响起了一阵阵的惋惜。
“那个该不会是他女朋友吧?”
“我刚才听他跟领班请假,说是亲戚来了……”
白留溪把托盘放到桌上,上面摆着一杯可乐,一份鸡腿饭,还有汉堡,鸡排。
徐黎灵对这满满一盘有些抗拒:“这么多很浪费。”
“光你吃我饿死啊,我还没吃早饭呢。”白留溪在她对面坐下,直接拿起一个汉堡啃了一口:“哎,你怎么会来这里?”
虽然在外面打工这事跟徐黎灵说过,不过他知道对方绝对不是特意跑过来看他的,她没那么勤快,也没那么好心。
徐黎灵皱眉道:“我不是每个月都给了你生活费么,还出来做这些低声下气的事情做什么?”
白留溪咽下嘴里的食物:“什么低声下气,我这叫自食其力。”
“你这是自讨苦吃。”
“怎么说话呢。”白留溪瞪了她一眼。
这人也太不会说话了,怎么说都不中听。
不过来兼这份职确实烦人,不仅要面对女生的骚扰,还有男生的白眼,他有多少女生喜欢,就被多少男生排斥。
刚才才短短几分钟,徐黎灵就眼见他就被临角一桌的男生叫去拿手套,拿调料包,换热的薯条好几回。明明能看出对方是有意挑衅,却不得不按要求做。
徐黎灵认真道:“你怎么不扔到他脸上?”
这出的什么馊主意,白留溪很暴躁:“那我这工作还做不做了?”他都在这儿干了一星期了,可不想做这么久的白工。
洋快餐店打工一个小时十块钱出头,之前做的KTV夜店服务生,他是男生,虽然没那么多顾忌,可是混夜场的人多半荤素不忌,连续几次被蹭油抽回去差点闹出事来后就放弃了这种工作。
钱不是那么好挣的,相比之下,拿几个调料包实在不算什么事,男人能屈能伸嘛。
“待会我跟领班请个假。”白留溪三两下吃完:“然后送你回去,天气预报说晚上没雨,你拿着我的伞回去。”
殡仪馆还有一个高如兰,徐黎灵倒没忘记这件事情,对方被耽搁了一天,态度依然很好,尸体就算保存得很好,时间长了还是会出现腐化现象,处理起来就麻烦得多,于是吃了这顿饭就赶了回去。
回到店子里,白留溪继续工作,把套餐送到几个化着浓妆的女人的桌上,他刚转身打算离开就被其中一个叫住。
“小哥哥,刚才那个女孩是你女朋友吗?”那女人烫着波浪卷,一对酥胸饱满,简直呼之欲出。
“不是。”他余光扫到手机摄像头,勾起嘴角,声音轻快:“而且我不是小哥哥哦。”
那女人眼神暗示意味明显:“那人家该叫你什么啊?”
“现在是兼职时间,”白留溪朝她们笑了笑:“我是高中生,阿姨。”
***
徐黎灵自觉做事很有条理,在完成高如兰的嘱托之前,她首先还得把事先答应大孟的事情做完。
大孟到底是多年的老油条,也不知道和田家人怎么说的,对方竟然答应了他没再继续闹事,只是等着入殓师回来等的也有些焦灼。
“哎哟我的徐老师,您可总算回来了,”大孟急急地迎上来:“田家人正急着等着呢。”
尽管之前没来这工作的时候也听过传闻一二,说徐黎灵本事高,但是把尸体的手恢复的原模原样这种事听上去到底有些惊异,没亲眼见过,谁也不敢打保票。
雨已经停了,露出了太阳,太阳还没下山,半天中挂着,像不太新鲜的蛋黄,徐黎灵道:“现在还太早了。”
太阳还没下山呢,这见不得光的事情还不能做。
暂时不能上工,但是还有准备工作,她关上了化妆间的门,和尸体单独相处。
徐黎灵带上手套,举起了田老太的手,这只手手腕以上全部断掉了,创面并不平整,不仅参差不齐,而且缺口的样子有点像……牙印。
从伤口里露出来的那节骨头已经断了,被咬成了骨刺,一口咬断需要极强的下颚咬合力,猫的咬合力不可能如此惊人。
门被敲响了两声,大孟的声音从外面传过来:“徐老师,现在已经七点半了。”
城市的夏天黑夜黑得晚,但远离城区的地方则相反,早早就黑了天。一到晚上,寂静的只能听蛙叫蝉鸣。
她点上了一根香。
香燃了起来,依旧无色无形,徐黎灵看了会儿,然后盖上香炉盖。
她走到停尸床边,伸手一掀掀开了盖在尸体身上的白布,死者的面部表情很安详,看得出来,安心离开的。
空气好像没有变化,田家老太太搁在停尸床上忽然直直地抬了起来!隐藏在皮肤底下的血管经脉拱起皮肉,像植物的根茎一样慢慢鼓胀了整个手臂,青紫色十分骇人,膨胀的如尸体腐烂后的巨人观。
但它很快又像泄了气的气球一样瘪了下来,从断掉的手腕部分生出肉芽,不是新肉,而是和尸体一样的枯瘦皮肤。没过多久,断掉的手已经长合,完完全全就像原装。
她顺手把布盖上了老人遗体,遮的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去把那些人叫进来。”徐黎灵很习惯地指使大孟:“就说,手找到了,在棺材底下,是有人不小心轧断的。”
大孟吸了吸鼻子:“是吗?”
他一时有些恍惚,朦胧地想着,好像……是有这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