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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前,孔家东府大门紧闭。这里不同于孔大学士那西府,并没有来自锐骑营的兵士站哨又或者巡弋,只有大门前挂着的两盏灯笼,使人能够看出这是官宦府邸。虽说内中的主人太常博士孔九老爷品级不高,但这宅邸从围墙来看,并不比西府那边寒酸。
而一道黑影在门前一晃,须臾疾奔来到了一面侧墙处,见三个小家伙猫着腰挤在围墙阴影,正在那东张西望,他就忍不住上前一人弹了一记脑门,连四皇子也不例外,随即才一言不发指了指围墙。闻弦歌知雅意的四皇子一点都没有逞能的意思,满脸喜色就往人背上一扑。
看到阿六就这么轻轻巧巧地把四皇子背在背上翻墙过去了,小花生不禁嘬了嘬牙。
可他还没想好自己是露出真本事还是怎么着,就只见一旁萧成噌噌噌,竟然也轻而易举爬上了墙头。这下子他就慌了,一点都不想被人丢在这里望风的他往手心吐了两口唾沫,往上一窜,二话不说就开始爬。
等到翻上墙头,好久没干过这种事的他心跳加速,也来不及看内中到底是个什么情景就慌忙跳落下地、站稳之后,他才发现,四周围漆黑一片,和外间大街上竟然没什么两样。想到当初在张园住时,入夜时分没人住的地方也都会熄灯,他就忍不住犯起了嘀咕。
莫非这位孔九老爷家里也人口少,所以很多房子都空着没人住,所以不点灯?不,不对,应该是阿六选择的这个潜入地有玄虚!看四周影影绰绰树枝摇曳,这难道是……花园么?
“六哥,这里怎么黑灯瞎火的,就不点灯吗?”而小花生这个疑问很快就有人问了,却是好奇宝宝四皇子。
而阿六的回答,不但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而且一如既往的噎死人:“点灯要钱的!”
见四皇子目瞪口呆,而小花生也哭笑不得,一向认真的萧成就忍不住插嘴道:“我听朱大哥说,赵国公府也是每晚都有熄灯的时辰,熄灯之后,各家院子只留门口一盏灯。宫里也是这样的吧?只不过是你半夜三更没出来走过而已。”
此话一出,四皇子赧颜,小花生也哑口无言。而阿六却不打算在这里浪费时间,当下又没好气地说道:“这是孔家东府的花园,半夜三更在花园点灯,给鬼看吗?”
听到是花园,又被阿六这句给鬼看一噎,四皇子顿时作声不得,但随即他就跃跃欲试地说:“我听父皇说孔家虽是书香门第,但其实却最信鬼神。之前我说咱们潜入进来逼问他找证据,但我刚刚琢磨了一下,我们到底是擅闯,不如不要强行逼问,扮鬼吓吓他怎么样?说不定能吓得那家伙屁滚尿流,骗出点证据之类的东西?”
此话一出,本来还有些担心这么强闯太过蛮干的小花生顿时大为赞成。可当看到阿六瞥了他一眼时,他猛然想起,阿六会不会让自己出面去扮女鬼,登时就面色一变。
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假扮女人了!
可就在这时候,他听到萧成轻轻咳嗽一声,竟是主动请缨道:“要扮鬼的话,我很拿手的,我曾经扮鬼吓过不少人,尤其是胆小的人更是一吓就倒!”
四皇子见自己一出主意,这下竟然有个扮鬼的专业人士,他顿时喜形于色。他丢下正在那发懵的小花生,上前一把拽住萧成就要商量,谁知道还没开口,阿六就已经打断了他。
“别浪费时间,被人看到的话,不是贼也是贼。萧成,你说扮鬼你在行,那就扮成江卓儿说的那个,孔九让他害死的那个孩子,年龄应该和你差不多。”
在朱廷芳的陪同下见了江卓儿,听人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孔博士辗转在黑市和人达成的那些形形色色的勾当,四皇子和小花生此时都明白阿六说的是谁。
那是曾经和孔九老爷有过龃龉和纷争,后来又竞争太常博士的一位老进士的幼子。可怜那位老进士五十及第,挫折重重的人生终于春风得意时,结果自家那个好不容易才保住的宝贝幼子,竟是在某次出行途中正好遇到惊马,于是就一命呜呼了,年仅九岁。
萧成从前跟着刘志沅和朱廷芳熏陶了多年,虽然在保卫家园的时候,不免做过装神弄鬼吓跑人这种不太道德的事,但后来他央求朱廷芳替他补偿那几个买下刘志沅老宅后,却被他这个鬼吓得低价转卖屋宅的人,还口口声声说日后一定还上这笔钱,所以他那认真专心以及嫉恶如仇的性情,却是这里谁都知道的。
此时此刻,萧成听了阿六的话,就重重点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们这就去吧!”
小花生瞅着这竟是就要真的去装神弄鬼了,心里直发怵的他忍不住问道:“就这么去吗?装鬼难道不要换一身衣服,披头散发,然后弄点血在身上,这才有那种意境和氛围?”
话音刚落,他就瞧见面前的三人齐刷刷看着自己,四皇子那眼神里甚至满是惊喜,仿佛发现了一个更加专业的扮鬼人,就连被阿六也在那仔仔细细地审视自己,他不禁捂着额头哀叹了一声:“萧成,你说要去扮鬼,不会就打算这身衣服出场吓唬吓唬人吧?”
“我从前就是这样的啊。”萧成满脸无辜,仿佛压根就没有意识到这有什么不对,“我只要悄悄摸进去,把厨房里的东西吃掉一点,把干柴扔得四处都是,然后在人面前嗖来嗖去让他抓不着,几次请和尚道士抓鬼也都失败了之后,人家就被吓走了。”
阿六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终于想起当初花七对自己说过,悄悄照拂过萧成。
毫无疑问,人能够成功扮鬼吓得买下刘家屋宅的那几任主人一个比一个跑得快,并不是靠什么卓越的扮鬼本领,而是……因为花七在背后做了更多的事情,包括并不限于把抓鬼的和尚道士吓跑!
于是,他就当机立断道:“好了,你们在这好好呆着,我去准备东西,顺便查一查孔九那家伙今天晚上住哪。记住别乱动,有什么动静还可以从这里翻墙溜走,明白吗?”
见三人无不点头如小鸡啄米,虽说也有点担心自己一走,这三个出什么幺蛾子,但要是带着他们,那才是什么事情都做不成,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转身就走。
反正他之前就注意到有人跟着他们和朱廷芳这一行人进城了,料想是御前近侍。至于人看到他带着三个小家伙翻墙进入孔家东府,会有什么反应,那他就没工夫去理会了。估计有人会急得去给疯子报信,也有人已经悄悄跟在他们后头进来。
虽然在这大冷天躲在花园里吹风,实在是一件苦差事,但好在都裹得严严实实,旁边又有伴,三个人又是跺脚又是搓手,总算老老实实没敢乱动。就连最熊的四皇子,也顾虑到万一被人发现后揪到皇帝面前兴师问罪时那后果。
扮鬼吓人不要紧,可扮鬼吓人被人抓现行的话……也比还没扮成就被人当贼抓来得强!
三个人里两个都是最爱说话的,可这会儿阿六不在,谁也不敢乱吭声,就这么等了又等,都快等到浑身冻僵,他们突然却只见眼前一闪,却是阿六终于回来了,左手提着一个包袱,右手拎着……一只鸡!甭管是被弄昏了还是怎么着,反正那是一只鸡!
四皇子登时眼睛瞪得老大,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阿六就已经把包袱朝他丢了过来。他慌忙伸手接过,打开见是一件白衣,他就微微愣了一愣,随即方才赶紧抖开白衣,披在了萧成身上。萧成手忙脚乱地在那穿衣系带,而阿六手上一动,已经是直接把鸡头给拧了下来。
四皇子正瞠目结舌时,就只见萧成已经是被那鸡脖子里溅出来的血洒了满脸满身。哪怕他从小自诩为天不怕地不怕,此时见萧成那斑斑血衣,以及血污之下越发显得狰狞的脸,也不禁吓得连退数步,面色煞白。
见小花生面色如常,萧成哪怕被溅了血在脸上,再加上白衣带血,整个人看上去就如同九泉归来的恶鬼,却也依旧显得十分淡定,这一刻,四皇子终于明白,父皇一直都说,很多士大夫平日夸夸其谈,一旦见血就立时魂飞魄散,这是什么意思。
他也算是见过一点市面,这会儿都被吓了一跳,想来孔九老爷如果见到这么打扮的萧成,绝对比他现在好不到哪去!
而反应过来的四皇子见阿六随手将那只活鸡高高一抛,竟是把东西抛到了围墙外头,只余下这地上的斑斑血迹还能看出刚刚那“杀戮”的一幕,他就禁不住小声问道:“六哥你这‘毁尸灭迹’是不是太粗糙了一点儿?回头一查就能查出来,要不要好好收拾善后一下?”
总不能他们走的时候,还捎带上那只死**?就算死鸡带走了,这儿的血迹也没法清理!
满脸疑惑的熊孩子见阿六眉头大皱,他生怕人觉得自己是在怀疑能力,当即还想继续解释一两句,结果就被阿六反问得再次哑口无言:“只要我们没被人发现,要什么收拾善后?”
这真是……好有道理!意识到是自己建议到孔家来讨公道的,也是自己出主意扮鬼的,四皇子只觉得自己这个始作俑者简直是作茧自缚,可这会儿就是要后悔也来不及了,因为那也太对不起已经做出巨大牺牲的萧成了!
于是,只是动了动嘴皮子的他大为过意不去,上前一把抓住了萧成的手,压根没理会阿六刚刚那粗暴地拎着鸡脖子往人身上一喷,连萧成的手上也都是血。
“小萧,这次真是全都靠你了!回头我一定好好谢你!”
萧成略有些嫌弃地看了一眼四皇子那抓着自己不断摇动的手,但抬起头时看见那诚挚的笑脸,想想这位皇子虽然有时候很烦,但人却不错,他就小声嘟囔道:“谢就不用了!这么狠毒的家伙,也该好好治一治他……对了,六哥,那个姓孔的他住在哪?”
“他今晚独住书房。”
说出这消息的时候,阿六见三个小家伙同时松了一口气,他就知道,哪怕他们叫嚣的时候很起劲,但如果扮鬼吓人的时候,还要吓到孔家其他无辜的人,那么别说萧成心里过意不去,就连小花生和四皇子,那也未必能坦然去做。
他只字不提孔九老爷今天会独宿书房是什么缘故——那并不是某人担忧前途以及性命,于是就修身养性,恰恰相反,孔九老爷和孔大学士这个堂兄不同,人恰是夜夜无女不欢的。
正是他先用了点酷烈手段,那个专门安排孔九老爷就寝事宜的管事俯首帖耳,于是孔九老爷想要亲近的姬妾,今天恰是病的病,不方便的不方便,
对此,素来迷信的孔九老爷只以为这是什么预兆,再加上他不愿意回去和自家正房那个黄脸婆呆着,思来想去就干脆住在了书房。而且,他还特意把下人和丫头都撵了出去,一个人在书房,但翻来覆去都睡不着,心里就打算着明日找几个人来扶乩请神,占卜运势。
他非常怀疑最近是不是犯了什么小人,否则一贯顺风顺水的他怎会这么倒霉!
虽然孔九老爷睡在靠墙一张床上,但书房里却点着一盏灯,这也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了,就算是和姬妾欢好的时候也是如此。可平日觉得那摇曳的灯火让人性致很好,可今天同样是这样的灯光,别说昏昏欲睡了,他竟是根本合上眼睛就觉得烦。
终于,心烦意乱的他直接蹬开了床前的帐子,趿拉着鞋子就要下床,可恰是此时,他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最初只以为是老鼠作祟,可是眉头大皱细细听了一阵子,他又发现不是。当发现那盏灯突然火苗一闪,瞬息之间竟是突然熄灭,他就突然觉得不对了。
可还不等他开口叫人,陡然之间又觉得一阵阴风扑面袭来,紧跟着,他就只见原本明明关得好好的窗户竟是突然大大敞开,下一刻,一个小小的人影仿佛凭空显现一般,静静地坐在那窗栏上。
四目相对之际,看到对方一身宽大到完全不合身的白袍,满脸血污,甚至有一股腥臭之气迎面而来,他简直差点浑身汗毛根都立了起来。就在此时,他又听到了一个冷冽到几乎让他昏厥过去的声音:“还我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