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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一家小酒肆,楚绍鸣与两个同僚坐在角落里对饮。
楚绍鸣仰头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砸咂舌。
他右手边的是个精瘦的青年男子,蓄着两撇小胡子,此人叫做娄人杰。楚绍鸣左手边,是个方脸、高鼻梁的中年男子,名叫卓颀。
这二人与楚绍鸣同在悬黎司,三人各司其职,皆是悬黎司的少官司。
卓颀嚼着蚕豆,“看你心事重重的样子,可是陛下让你查的那桩案子有什么问题?”
楚绍鸣越发憋屈。
“那桩案子幕后指使者我们已经查出来了,只需要把那人提交审问,一切便可尘埃落定。偏偏陛下让豫王主审此案,反而让我陪同审理。”
卓颀和娄人杰都十分好奇。
“我记得,豫王从没涉入此案,陛下怎么会让他来主审此案?”
“这也是我不解的地方,我们辛辛苦苦、奔波劳累了那么多日,眼看这件案子就可以结案了,陛下一句话,就将此案的审理权交给了别人。”楚绍鸣又喝了一杯酒,“要是别人也就算了,竟然是豫王。”
娄人杰也替楚绍鸣觉得不值,“那个纨绔的皇亲贵胄除了吃喝玩乐,还会些什么?豫王这些年干过什么正经事,陛下这是猪油蒙了心?事关他的安危以及皇室的颜面,此事怎么就这样草率的交给豫王了?”
娄人杰声音比较粗犷,好在这间酒肆声音不好,此时除了掌柜的和店小二,没有其余的人。而掌柜的和店小二浸淫市侩多年,早就知道什么东西不能听、不能看、不能说,因此都当做没听见一样,掌柜的继续打着算盘,店小二依旧手脚麻利的收拾着桌子。
娄人杰也察觉到自己声音太大,左右张望,见酒肆里没有人,才吐了一口气。随即放低声音,“陛下这不是欺负人吗?”
楚绍鸣苦笑一声,“陛下的心思,谁能猜得到?就是不知道那个小王爷到底有几分本事。”
“嗨,”娄人杰噫叹一声,“豫王是皇太后最喜欢的孙子,从小就袭了爵位,就知道做些插科打诨的事,他能有什么本事?这件事啊,说是豫王主审,到最后担子还是全让你一个人挑。”
一直没说话的卓颀说道:“我听说,前不久豫王不是率领大周的将士们迎战虢军,甚至还战胜了虢国的常胜将军成晖。豫王又是顾阁老的学生,应该还是有些本领的吧。”
“那都是别人抬举他。”
娄人杰显然看不起萧玄,娄人杰是寒门出身,寒窗苦读考上了进士,入了悬黎司为官。虽然他早已经不是那个贫寒学子,但是却依旧对自己的出身感到自卑,又深深憎恨着世族子弟。
在他看来,萧玄不过是个不学无术的锦衣纨绔,能有这样的造化,无非是因为他那高贵的出身。
“我就不信,他一个人就能单挑那个成晖?他在战场上敢亲自迎战杀敌?还不是大周的将士们在出生入死。”
卓颀微不可查的皱了下眉。
他总觉得这个娄人杰为人太偏执了些,对任何人都是怀揣着最大的恶意。
不过卓颀也没有再去反驳娄人杰。
卓颀年轻时候与豫亲王接触过数次,他相信,凭豫亲王那样的英才,豫亲王的儿子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几人岔开话题,天南海北胡侃了几句,到底没有什么心思,都闷声喝酒。
京郊南部,此处地广人稀,土墙灰砖,地面都是坑坑洼洼,空气中尘土飞扬,落魄得与繁华的帝京简直一个是天上一个是地下。
曲曲绕绕的小巷深处,是一座很老的二进院子。
这座院子的墙矗的又高又坚固,大门永远锁着。没有人知道这里住着什么人,偶尔有孩童在这附近玩耍,球踢到了巷子最深处,几个小孩都不肯进来捡球。
虽然已经入夏,院子里面依旧阴凉幽森。
树木丛生,绿树成荫,四处爬满藤蔓,显得没有人烟。
斑驳的房屋,深不可见底的水井,一切都显得是那样的荒芜而凄凉。
然而就是这样的院子里面,却住着曾经的怀王,当今天子的弟弟。
楚绍鸣率领着手下来带走废怀王时,废怀王坐在院中的藤椅上,手中握着一本书卷,正在那里看着书。
废怀王一身简朴的长衫,长衫都洗得泛白了,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但是依旧整洁而干净。他的鞋面,也是纤尘不染。
平日里小院子里只有几个看押他的护卫,如今却平白多了这么多人。废怀王却没有任何诧异。
废怀王头也不抬,目光依旧凝在书卷上。
楚绍鸣看着这位废怀王,若不是因为这桩案子,恐怕自己永远都不会见到这位早已经被世人遗忘的王爷。
“本官奉陛下旨意,将庶人萧成猷带回京城,请吧。”
废怀王抬眼看向楚绍鸣,丝毫没有因为楚绍鸣的话而动容。
他双鬓花白,分明才不到四十岁的年纪,却这样苍老。
楚绍鸣在这样的废怀王面前,才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与他多说一句话的胆量。
分明自己是悬黎司的少掌司,而眼前这位,如今只是一名庶人。更不要说,他还面对着被斩首的性命之忧。
“他忍了这么多年,现在终于忍不下去了吗?”废怀王冷笑道。
楚绍鸣自然猜得到废怀王口中的“他”值得是谁。
却听废怀王继续说道:“我对他没有任何威胁了,他竟然还是不能放过我。也不知道这位心胸怎么这样狭窄。”
楚绍鸣听了废怀王这话,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但没有多说什么,直接让自己的属下将废怀王手上戴上镣铐。
“不必了,我自己有手有脚,就跟你们走这一趟,看看那位到底会怎样处置我。”
废怀王打掉镣铐,目光依旧威严而平和。
楚绍鸣松了一口气,原先还担心废怀王会不配合自己,到时候还要动手,如今正好省了自己不少事情。
一辆遮得严严实实的轿子就这样进了京城。
乌籍单于满脸奇怪的看着那顶轿子,那顶轿子怎么看怎么与大周的帝京格格不入。
灰扑扑的帏布,这么热的天,轿帘还是一层厚厚的棉被,再大的风也吹不动。
除了赶着马车的马夫外,马夫身边坐了一个男子,马车两边及后面,有几个男子骑着马紧紧跟着,那几个男子一看就是身手不凡的。
是什么样的人,出行需要如此谨慎小心?
乌籍目送着轿子远去,收回视线。
身边一个满脸都是胡须的高大的大汉说道:“主子,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乌籍说道:“没什么,这是他们大周的事情,我们就不要插手了,当心引火烧身。”
“咱们那位陛下的手脚可真快,这才过了一天就把废怀王给接过来了。”谢韫清轻声说道。
默言问道:“小姐,可是有何不妥?”
谢韫清笑了笑,“没有不妥,只是感叹一句罢了。”
默言没有再追问。
谢韫清心里面莫名有些烦躁,又想到此事的棘手程度。
前世萧玄也是奉命审问废怀王,最后废怀王不堪严刑拷问,直接咬舌自尽了。
这件事也是前世萧玄最耿耿于怀的一件事情。
谢韫清屈起手指。
萧玄相信废怀王是无辜的,但是旁人不相信,更不要说,原本就恨不得废怀王早点死去的成帝。
谢韫清心里面清楚,萧玄明知道很难保得废怀王平安,但是前世萧玄还是义无反顾的选择为怀王说话。不仅仅是因为废怀王是他的长辈,而是因为萧玄始终相信,不能因为达成自己的目的,就放弃或者说是牺牲无辜的人。
谢韫清明知道想成就一番事业,不能有任何的私心,但还是决定选择萧玄。
原因大概只有一点。
萧玄身上有着皇室中人身上所没有的最重要的东西。
那就是情义。
成帝、萧卓、萧昱等等,谢韫清前世所接触过的皇室中的人,都是冷酷而薄情的。唯有萧玄,他是那样的鲜活。哪怕自己也是野心勃勃,却始终有着自己的底线,绝不会去做任何跨过那道底线的事情。
如果萧玄失去了这个信念,大概会变得与萧昱那些人别无二致了吧。
而到那时候,谢韫清也不会选择与萧玄合作。
谢韫清正想着事情,桔梗过来传话,说是顾云霜来了。
母亲甚少亲自来蔚然居。
谢韫清心里面多少有点惊讶。
忙亲自出去将母亲迎进来,又令连翘去准备茶水糕点。
顾云霜时带着榕姐儿一块进来的。
榕姐儿与谢韫清最熟悉,直接找了个位置坐下来,逗着小玄子。
谢韫清笑着看着顾云霜,“阿娘,你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打发人过来就行了,何必亲自跑一趟呢?”
顾云霜一想到裴氏对自己说的话,就觉得有点心慌。
在自己院子里待不住,索性来与谢韫清说说话。
“怎么,我非得有要紧的事情才能找你,想你了就不能过来瞧一瞧?”顾云霜带着笑意打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