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鼻尖不知已经酸涩了几遍,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了几圈,毫无悬念地流下来。
精卫想不明白,明明那么美丽的一个故事,书生和小兵情窦初开的爱情,却在华美的外表下,藏着那么多尖锐的细节,刺痛着两个人,叫他们不能靠近。
怪谁呢?怪自己吧,如果当初可以安分一点,就没有这么多的事端。
风长硕战败而归的时候,凡间已经过了四个月了。
精卫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第一时间竟然不是多高兴,而是担忧。担忧什么呢?担忧那个眉眼清秀的书生吗?
精卫觉得自己不孝顺,却又在听到风长硕全身而退时忍不住地高兴。
爹爹,女儿擅自离宫,又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男子,女儿对不起你……可是……有些影子,一旦入了心里,就不会走了,我怎么赶,都不会走了。
因为战败,天宫的神仙在四处寻找风长硕大军的驻扎地,风长硕大手一挥,传下旨意,决定了转移营地。
精卫这些营地里的犯人,一般在转移大军的时候,因为麻烦,都是要直接弄死的。所有的犯人都被蒙上了一个黑色的头套,像牲畜一样,被抓在火牢里,用神火连魂带身一把烧干净。
为什么要带黑头套呢?是为了给犯人增添几分对未知的恐惧,还是不想看见犯人惨烈的死状,和死不瞑目的面目。,
精卫自然也不例外,一大早便被浑浑噩噩地套上了黑色头套,什么都没看见,一颗心死如灰一般。
“小卫。”
就在被推搡着往前走的时候,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张尽,还有四儿!
不行,她现在已经被确认是卧底,纵使风长硕没有把她就是精卫公主的事情说出去,她也在整个大军面前泄露了自己的神农氏灵力。这个时候,四儿和张尽就应该和自己撇得远远的,最好老死不相往来,她已经害死了一个小来,又何必再去殃及四儿和张尽。
“别来。”精卫隔着黑头套说道。
对于自己的死生之事,精卫从前那般怕,如今却是一点都不怕了。突然又开始笑自己,之前竟然还挂念着风长硕的安全,如今,自己倒是将要被他要去了命。
不知踉踉跄跄走了多久,驱赶自己的狱官突然就不见了一般。是进了火牢了吗?那怎么会如此安静?
精卫忍不住解开自己的黑头套,却见此刻的眼前,是一个房间,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书房,风长硕的书房。
不过几个月不见,仿佛已经过了几千几万年。
一切的摆设都没有变,水晶六角瓶,竹简砚台毛笔,黑漆漆的乌木制的书架,书架上的古书竹简……
只是水晶六角瓶里插的不再是冬梅,而是夏日里的栀子花。从前的梅花香清高孤寒,可她的心是热的,可现在,栀子花的香气浓烈异常,可她的满腔热情,早就被浇灭了。
若不是这花的变迁,精卫几乎要以为自己这几个月以来的经历,都只是住在这书房里的一场梦。
免了自己的死,约莫着,又是他做的?
“听说有两个小兵劫囚了。”门外一个婢子偷偷摸摸说道。
“真的吗?”另一个婢子问道。
“抓到他们的时候,说什么救错了神仙,都蒙着黑头套,一不小心就弄错了。你说好不好笑?”那个婢子咯咯咯咯地笑。
“竟然劫囚还劫错了?”另一个婢子也咯咯咯咯地笑,“天下还有这么蠢的?”
方才还沉浸在自己的悲哀里的精卫一下子被惊醒。
是方才的张尽和四儿吗?
原来他们方才不仅仅是来和自己道别,见自己最后一面的,更是……来救自己的?他们怎么这么傻,灵力那么低微,还来救自己。
等等,那是……婢女们说的?她们特意站在自己门前说的这事!精卫心生警惕,毕竟从前已经吃过一次夫人和她派过来的莲子的亏,这一次,必定又是她们。
精卫开房门,不冷不热道:“是谁教你们在这里说这些话的?”
几个婢女面面相觑,噤若寒蝉。
“是莲子?”
婢女们微微抖了抖肩膀,又是互相看一眼,然后迅速地不约而同地点点头。
婢女的反应有些奇怪,可是现在精卫急怒攻心,如何分辨真假却已经抛在脑后。
怎么办?劫囚是死罪,不管成没成,在军法严苛的军营里,都是要立死的。
精卫又一次恨自己当年不好好修习灵力,如今竟然一筹莫展。要是朝九姐姐在这里该多好。
忽然想起爹爹的话,那时她还没有出宫,一心当驰骋疆场的女英雄,杀风长莫而后快,可爹爹说自己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的,只能安安静静待在大后方。或许爹爹是正确的,可惜,自己没有听进去。
等等,灵力行不通,还有一条路。
在牢里的时候,风长莫不是想要自己吗?
男女之间的那些事情,她不懂,可是她清楚地知道,即便那时再大的代价,也及不上四儿和张尽两条性命。
她可以主动去献媚的,主动献上自己,去讨好他,去求情。
主动献媚,讨好他……
精卫禁不住地冷笑起来。
似乎自己从前也做过这种事情呢,只是那时为的是自己全身心投入,却又把自己放得低微到泥土里的爱情,而如今,却是另有所图。
纵使知道之前是误会,是夫人和莲子故意挑拨离间感情,那又怎么样?总归是,回不去从前水畔书生和小兵初见误终身的纯净了。
更何况,如今他们之间还横亘着小来一条命,以及各自的身份。
在灯火阑珊的主帅营帐里,精卫一步一步,摇摇晃晃,走向伏在案上仔细分析军情战术的风长硕。
精卫极为自然地拿起一个杯盏,倒上水。
风长硕仿佛早就预料到精卫会来,一点也没有动静。
“水里怎么没有茶叶?”精卫看着杯盏里的白开水,有些纳闷。
“军中物资紧缺,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要了没用。”风长硕连眼皮也没有抬。
风长硕冷淡的态度,她也不放在心上。精卫坐下来,仔细地看风长硕案几上的纸张。
“这些,也是你该看的东西吗?”风长硕将纸张合起来。
那些,是风长硕大军攻打天宫所行兵法计策,精卫便这样大大方方看起来。
既然早知道她的身份,早知道她会来,又为何不把这些军中重大机密藏起来?
假的,或者,便是已经没用的罢了。
精卫心底嗤笑一声。
“你来这里做什么?”风长硕理完纸张,夹在书里,随手便放在一边。
“我来谢风将军的饶命之恩。”
现在的一句风将军,把从前的子衿和现在彻底分割开。
风长硕不穿铠甲的时候,气质的的确确清淡儒雅,宛如凡间的书生。他沉吟片刻:“你来替那两个小兵求情。”
精卫嘴角不由心地翘了翘,纤细的指尖从案几上掠过去:“我从前,遇到过一个书生,那时,我便是一副小兵模样。”
“那个书生就是我。”风长硕冷不防地说。
精卫眼神不为所动:“你们不一样,他会在意我一个小兵会不会被罚,你不会。你连他们的命,都不在乎。”
风长硕脸色铁青。
“你应该不认识他吧。”精卫甜蜜地一笑,仿佛是正处于恋爱中的少女,眼睛里无限光彩,“他很欢喜我的吧,事事都愿意相信我,保护我……”
“魁隗的女儿!”
风长硕想都没想地冷哼一声,“从前我不晓得,竟做了这么些蠢事。”
精卫眼神亮晶晶的,仿佛完全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想起魁隗,便想起自己惨死的父帝,登时便恨不得想杀了眼前这个仇人的女儿。
“你想救的人还真多啊,前有那个叫小来的,现在还有这两个。你到底和多少男子纠缠不清?”风长硕将刚刚精卫沏的滚烫的白开水洒在精卫的脸上。
精卫娇嫩的脸庞立刻红肿一片。
可是纵然被泼一脸开水,精卫脸上娇羞笑意未变,脸被烫红,反而增添了几分我见犹怜之美。
“我给他跳过一支舞,我这一生,只给他一个男子跳过舞。因为那个舞,是只能跳给夫君看的。”
只能……跳给夫君看的吗?
风长硕眉头微微皱起,话欲出口,却又几次被堵在唇边。
“风将军能不能就当看在往日情分上,饶了他们一命?”精卫觉得自己被开水浇了的的脸仿佛有火烧过一般,可依旧努力地去扯动面部,让自己的笑看起来更自然。
“往日情分!”风长硕冷哼,“我和你之间能有什么情分!”
原本,他已经动容了,那句只能跳给夫君看的舞,已经让他动摇了,可是精卫太急切了,急切地把自己的目的说出来,让他觉得没来由的厌烦。
“那……”精卫咬了咬下嘴唇,“这样呢?”
精卫解开自己的衣襟腰带,一点点,慢慢褪下去,露出光洁的肩膀和洁白的肚兜。淡淡的梅香直沁心脾。
她故意的。临走之前,想起从前种种,那时梅香正盛,他们之间的相遇也总是伴着梅花味道的。于是她特意找了梅花熏香,将自己的衣服熏了熏,虽然比不上新鲜梅花的味道,却也带了点意思。
风长硕阴沉的脸色忍不住了,双眼发出似乎要吃人的目光:
“你为了那两个男子,甘愿做到这一步?”风长硕巨大的细白无一点瑕疵的手掐上精卫裸露在空气里的如玉琢一般的脖子,一点一点加大用力,“用不着用以前的事情来博取同情,也不用爬我的床,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一个为了帮你跑出去丢了命,两个为了救你被抓,你还真是水性杨花,有本事啊。”
“一个是小来,两个是张尽和四儿,那第四个是谁呢?”即便被掐着脖子,精卫也不曾收敛脸上一丝一毫的笑意,“是你,不知道你又会怎么样?”
风长硕一愣,狠狠地把精卫提起来,用力地摔出去。
风长硕的力气何等大,虽平日里看起来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可毕竟是一军主帅,灵力肉身远在精卫之上。
精卫被丢到木桩上,坚实的白杨木瞬间断成四五节。精卫感觉自己全身都要散架了一般的疼痛,可她不能在此刻败下阵来,她不能认输!
在地上趴了一会儿,喘息一阵,挨过这阵疼就好了。
精卫从来不知道这样怕疼的自己,千娇万宠长大的自己,竟然也可以这般捱得住痛。
“不必装死,爬起来。”风长硕冷眼。
他心里有些后怕,他知道精卫灵力低微,肉身柔弱,刚刚那气急了的一摔,说不定要出事情。可是又不能拉下脸来,便只能用这种方式询问精卫如何了。
精卫双手撑着地面,她的背刚刚重重地磕到了木桩,这让她无法直接爬起来,只能依靠手撑。
“你要怎样才可以饶了他们?”
精卫觉得累且失望。
风长硕不喜欢听精卫这样严肃到咄咄逼人的语调,顿时怒火又起:“想让我饶了他们?可以,现在,立刻,把自己衣服脱尽了!”
“好。”精卫不动声色。
风长硕脸色越发铁青:“然后光着身子出去,让所有的婢女小厮都看到!”
“好。”
“我指定几个小厮,你轮流和他们露天野合!”
“好。”
精卫面无表情,似乎一切都与她无关。
“神农氏精卫!”风长硕暴跳如雷,“你是没听懂还是怎么的!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说好!”
又是像老鹰捉小鸡一般,风长硕揪住精卫身上仅存的衣物。
看着风长硕近在咫尺的脸,精卫一阵晕眩,却很快镇定起来:“因为我从前遇到的那个书生,也总爱说‘好’,夫唱妇随罢了。”
那时,她在监牢里,望着他柔和的清秀的眼睛说:如果我这次没有死掉,等我出来了,我们不要待在军营里了,我们逃走,我嫁给你,好不好?
他清清淡淡,认真稳重地答道:好
那时,她在那别院书房,满怀少女害羞和袅娜,又不想他走,天不怕地不怕似勾引般说:你如果走了,我会害怕。
他当时似乎是毫无邪念,也毫不犹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