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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庄里重新亮起灯光,秦颂狼狈地坐在沙发上,脸上有几道玻璃划伤的口子,正渗着鲜血。他两侧站着两个黑衣人,寸步不离的守着他。
关正揽着易珊坐在不远处的美人榻上,她时不时看一眼中庭休息处。易慧和医生在那里帮安美处理伤口,她身上很多地方被划伤了,幸好,那一枪没有打中她。可是,找到他们的时候,她趴在秦颂的身上,那些砸落的碎片,是她帮他挡了。
想到这里,她便气闷难受,狠狠地盯着那个老男人。
他此刻脸色灰败,颓丧地看着面前的秦侬。这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对着他深深鞠了一躬,平静道:“二少爷,当初是你骗了我,现在我这样做是回归正途,听从老太爷的安排,弥补了我所犯下的错误。”
这个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男人终于尝到了失败的滋味,众叛亲离,一无所有。
“呵呵呵呵”,他一点点笑出声来,人生从来没觉得这么好笑,他费尽心机不过想向爷爷证明他才是最合适的当家人,他老人家怎么就不相信呢,“秦离,秦离,你生的好儿子,好儿子。”
关正道:“秦叔,现在你放手,还是秦家的子孙,难道真要等到走投无路才后悔。”
漠然望着关正,秦颂承认他输了:“好,我可以退出秦氏,甚至可以把秦氏的股票卖给秦伯言。”
关正皱眉道:“开出你的条件。”
秦颂道:“我要古柏庄园。”
古柏庄园,英国奔宁山边一座古老的城堡。六七十年代,秦家在那里度过了一段最平静的岁月,逃避国内政治争斗,也没有世家内部的挣扎倾轧,只有平常的天伦。秦颂就是在那里出生,颂,是秦老爷子亲自为他取的名字,愿他如君子一般守身正德,受人称颂。他的生命在那里开始,度过了童年,长成青年,在那里爱上那个如花般的女孩,在那里看着她嫁给哥哥,然后他愤然和哥哥反目,然后,再没有然后。
他再没有回过古柏。数十年间,游走在外的心始终流淌着对绿柏苍松,红顶白墙的回忆,爬满墙的常春藤一年四季青翠如故,花园的长椅和秋千架被打理地整洁干净,翻过十字路尽头粉红色的蔷薇架就是飘着甜香厨房,刚出炉的蛋糕和面包,散发着黄油、牛奶的鲜美,常常引得他食指大动。
秦颂微微笑着,“我累了,想去那里养老。那里已经荒废了,对秦伯言来说没什么用处了。”
关正道:“我会转告。”
秦颂道:“带着你的人滚出去。”
关正牵起易珊的手,“易姗,我们回家。”
易珊想到满身是伤的安美,于心不忍道:“关正,你可以把她带走吗?她帮过你,没有她,你们也赢不了。”
她留下来会是什么下场,可想而知,易珊做不到视而不见。
此时,易慧扶着安美走进一片狼藉的客厅,她的脸上,手上,腿上,没有一处完好。
关正犹豫片刻,对安美说道:“安女士,你现在可以跟我走。”
安美望着那个颓然而坐的男人,曾经的意气风发,现在的失意迷惘,不管哪一个他,她都爱。当年她抛弃亲人,背上薄情寡义的名声跟他走,如今却在他最潦倒的时候离开,那她坚持的一切又算什么,她不想对过往,对曾经全部否定。眼泪潸然而下,划过淤青的脸庞,混着鲜红的血,她笑得无限凄美:“姗姗,谢谢你,我不能跟你走,我要守着他。”
秦颂讥笑道:“你不必做出这个样子,你我不过逢场作戏,当初你贪图我的钱财,我看你和她有几分相似,我们不过相互利用,你现在这样深情款款,我反倒不习惯了。”
安美不在意他的讽刺和轻视,柔声说道:“你不习惯我对你深情款款,但我习惯了和你逢场作戏,不演戏了,我反而不知道怎么生活了,就当做是我求你让我跟着你。”
秦颂道:“随你,不过你不可以跟着我回古柏。”
安美微微笑道:“好,你回去了,我就不跟着你了。”
她这副死心塌地的样子仿佛让秦颂在绝望的失败中找到了乐趣,他突然来了精神,脸上堆起恶心的笑容对易珊说道:“你妈妈不愿意跟你们走,非要跟着我,我勉强收留她,不过养条狗作伴罢了。”
“你。。”易慧抬手一巴掌扇过去,被秦颂握住手腕,秦颂道:“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你们母女三人都贱,你,为了周旭倒贴,她,”指了指安美,“对我上赶着讨好,还有你这个妹妹,”他的眼神向利剑一样射向易珊,“早晚也是关家的玩物。”
关正握紧易珊的手,沉声道:“秦叔,我们之间都是男人的事,你拉上这些女人,未免太不厚道了。还有,不要让我再听到你嘴里不干不净的话,否则,即使秦家放过你,我也不会。”
叱咤商界数十年,何时被这些小辈威胁,秦颂终于失了风度,怒道:“滚,带着你这些人滚出去。”
关正微微颔首,带着易珊转身走出大门。刚才还剑拔弩张的大厅,又顷刻间沉寂下来,秦颂望着空荡荡的大厅,敞开的大门不断往里灌进的山风,吹得背脊一阵寒凉。
关正让吴秀开着易珊的车把易慧送回去,他有点话想单独和易珊谈一谈。可易珊上车之后一句话也没有说过,眼睛盯着窗外的漆黑,不知在想什么。
今晚对一个一直生活在平静中的女孩来说,冲击实在太大了。他害怕她吓着了,她的胆子一向不大,但是偏还要装着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他最心疼她故作坚强的模样,就像现在,她在担心安美,却还要装作不在乎。他从后面慢慢抱住易珊,侧脸贴着她柔顺的耳发。司机在前排开着车,他们在后排静静相拥,尽管事情还没有完全解决,但他好久没有这么放松了。
“关正,下雪了。你看。”她的声音里有一丝兴奋,“我还没在C城看见过下雪。”
天空中零星地飘落着一些白色的小点,它们在夜色里飞舞,像骤然而至的精灵。
关正闭着眼睛问道:“你看过雪吗?”
易珊摇头,“没有,我不喜欢冬天。”
她怕冷,所有与冬天有关的事她都不喜欢。
关正道:“我下次带你去瑞士,连绵的雪山,一片净白,很壮观。”
瑞士,离她太远了;她期待的生活,离她太远了;环在胸前的这双手,也离她太远了,易珊忍不住用自己的手覆盖上去,关正反手握住,“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别试图从我身边逃开。”
他轻而易举便猜到了她在想什么,她却对他一无所知,他曾经经历过什么,现在经历过什么,以及将来还要经历什么,她全部不知道。但有一点易珊是知道的,他枝繁叶茂的过去已扎根在他心里,如果要和他在一起,她必须理清每一个细枝末叶。
但是,她累了,由始至终她向往的是简单的生活。闲暇时,可以和他共读一本好书,共品一杯好茶,共赏一副美景,仅此而已。
“刚才吓坏了吧?”关正问。
易珊调侃道:“当然,刀都没怎么见过,突然就上枪了。”
关正含着歉意道:“抱歉,把你卷进这些是非中,我保证以后不会了。”
“保证” ?“以后不会了”?他和她认识以来,已经说过很多次这样的话了,以后不会离开你,以后我会守着你,以后我带你去,她和他再也不会有以后。
易珊道:“关正,我们到此为止吧。”
关正道:“好,不好的事情今天到此为止。”
易珊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关正道:“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答应你,唯独这件事不可以。”
易珊赌气道:“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关正好脾气道:“我可以等。”
易珊无奈,狠狠地在他手背上掐一把,“嘶”,关正扯着嘴角道,“疼。”
“活该。”
汽车沿着山路一路驶进城中,明亮的灯火恍然在眼前,易珊终于有种回到现实的感觉。山中别墅的争斗如梦中发生的事一般,她终究是个普通人,要过普通的生活。
易珊忍不住问道:“你父亲怎么样?”
关正沉默一会儿,开口道:“接受法律应有的惩罚。”
易珊有些惊讶回头看着他,“秦伯言也无能为力吗?”
关正摇头:“秦家本来就牵扯进来了,他如果不妥善处理,自身难保。好在,这一切我们早有准备,秦颂这次本就是两败俱伤的招数,我父亲心里清楚。”
易珊动动嘴唇,不知道该说什么,让他心里好过一些,看她纠结的模样,关正反而笑了,“不用担心,我父亲为官还算清廉。为秦家做过的事不过是为了老一辈当时存着的情谊,他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不希望我和姐姐牵扯进来,甚至牺牲了自己,断了我们和秦家的联系,他希望我们是干净的。”
易珊道:“事与愿违,你还是卷进来了。”
关正苦笑道:“嗯,他再怎么防,我和秦伯言最终还是成了兄弟。”
易珊安慰道:“很多事不是我们可以控制的。”
关正把脸贴着她的,易珊想往后躲,他疲惫道:“别动,我累了,眯一会儿。”
易珊梗着脖子,随即又放松下来让他靠着。端详着他倦怠的睡颜,这个男人双眼下氤氲着青紫,不知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了,她心下叹气,从来就没有放下,有何必在这时候矫情。
关正靠着她柔软的肩膀,得逞地笑了,继而安心闭上双眼,沉入黑甜的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