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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的时间如白驹过隙。
今年的秋季对于大周而言是忙碌而喜庆的,先是大皇子云澈迎娶武国公府嫡千金惜华郡主,再是云傲带着京都的部分官员出塞行围,远赴熄族山脚的大草原狩猎。
熄族是位于大周和胡国交界处的一个奇异民族,他们居住在冰天雪地的山脉中,依靠贩卖珍惜药材和野兽维持经济,熄族人一半是土著居民,一半是胡人和大周人的混血,他们最大的特征就是眼眸碧蓝,越是纯正的王室血统,眼眸越蓝,平民的眼眸多为浅棕色,譬如,铭嫣的。
姚贤妃滑胎后,身子骨尚未完全康复,更遑论心情更是糟糕透顶,她经不起舟车劳顿,于是留在宫里静养。瑜安公主打算放弃出行,改为陪她,被她直言拒绝了。云傲登基二十多年以来,这场声势浩大的狩猎统共才三次,第一次是庆贺登基,第二次是庆贺大婚,此次,是由冷贵妃提议,缓解前段时间频频惩处妃嫔和官员带来的紧张氛围。下一次还不知道是何年何月,姚贤妃当然希望瑜安公主去见识一番。
而正因为是冷贵妃提议的,所以桑玥等人不得不提防。一旦所有人都离开了京都,冷香凝的处境就危险了。因此,荀义朗以照顾荀芬儿和新诞生的孙儿为由,留在了京都。
至于姚家这边,姚俊明也不想去,就打算陪着铭嫣过小俩口的甜蜜日子,皇上不在,就不用早朝,他便能时时刻刻跟铭嫣在一起了。不得不说,姚俊明实在是痴情到了骨子里。
可是,他是姚家的中流砥柱,由得他说不去?
加上,南宫氏的大哥天刚亮,就来邀请姚俊明同坐一辆马车,二人好谈天论地,姚清流和陈氏又怎么会看不出这是南宫氏想的主意?姚俊明对南宫氏的疏离已经引起了南宫家的不满,二老必须对此事引起警惕。在二老的逼迫下,姚俊明唯有依依不舍地暂别铭嫣,跟南宫氏的大哥南宫宇同行。
姚清流和陈氏年纪大了,留守家中,二老千叮咛万嘱咐,让姚俊明好生照顾几个孩子。
冷家此次出行的是长子冷华、次子冷昭,以及冷煜安和冷芷若。至于,那位天仙美人冷芷珺,依旧被雪藏家中。裴浩然原本也应该在随行的行列,奈何,据消息宣称,他再一次地失踪了!
莲珠一边收拾细软,一边嘀咕:“怪了,冷家大公子一次又一次地玩失踪,不怕给冷家抹黑吗?”
桑玥挑了一件素净的裙衫递给莲珠:“他出生就被父母遗弃,他对冷家哪里会有感情?”
莲珠“哦”了一声,把衣衫层层叠好,眨巴着眸子,道:“小姐,你说……他该不会是死了吧?”
伫立在门口的子归,向来面无表情的她,突然颤了颤纤长的睫羽。
桑玥忙着挑选带去草原的衣衫,没有注意到子归的异样,只随口道:“应该没有,昨儿才收到定国公府的信,说裴浩然又给妍儿寄了游记和西洋裙衫,讲了老多在西洋的见闻,妍儿为了读他每个月的几封游记,都学会识字了,那孩子,才三岁。”
莲珠的眼珠子动了动,若有所思道:“小姐,其实……奴婢觉得他对六小姐很好呢,他失踪了一个月,谁也不联系,就联系六小姐,还写了好几封信,当初他拐走六小姐……或许……没有恶意吧?”
恶意是绝对有的,只不过,那种恶意被因朝夕相处而滋生的感情给磨灭了。这是桑玥始料未及的,在她的印象里,裴浩然是个没有心的人,他的意识里除了利用还是利用,除了怀疑就是不信任,他能够对桑妍那么好,说实话,桑玥觉得,那仿佛已经不是他了。
收拾好衣衫,莲珠从抽屉里拿出瓷瓶,倒出一粒暗红色的药丸,和温水一起递给了桑玥,开心地道:“小姐,最后一粒,吃完,毒就全部解了,咱们从此跟它半文钱关系也没有了!”吃了一个月,小姐的葵水也来了一个月,原本红润的气色如今白得跟雪花一般,真叫人心疼。
桑玥拿过药丸,已经轻车熟路的动作今儿做着居然有些怪异,哪里怪异她又道不出个所以然。
屋外,秋高气爽,阳光明媚,院子里的海棠果提前熟了几颗,绿叶、粉花、红果,这是一幅生机盎然的画面。
桑玥把药送人唇中,喝一口水,仰头服下。
莲珠接过空杯子,看了桑玥一眼,惊呼出了声:“小姐,你怎么哭了?”
她哭了?桑玥狐疑地抬手,摸了摸冰凉的双颊,微热而湿润的触感叫她为之一震,怪了,还真有两滴泪。
下午,队伍正式启程,一行人浩浩荡荡地驶离京都,大约二十天后,抵达了熄族的领地。
外来人去熄族狩猎,可是要付钱的,因此熄族对此十分欢迎。别看它是一个族,人烟稀少,但幅员辽阔,又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大周和胡国虽关系不好,却也并未打过它的主意,是以,它自成了一派王室体系,族长,即为大王。
大周人不习惯居住在冰天雪地的山脉中,于是将帐篷安扎在四季如春的山脚。说来真是奇怪,熄族以东是祁山山脉,以西是瑞水长河,熄族山脚四季如春,熄族山脉常年冰封,真真是怪事。
熄族的王亲自迎接了云傲和众位妃嫔皇子,将他们引进提前备好的宽大毡房中。
毡房里,炭火升腾,熏香袅袅,温暖宜人。
云傲端坐于主位上,冷贵妃和荀淑妃坐于左侧的宽椅上,她们对面是熄族的大王和三王子。
熄族的王——夫余金年过五旬,身形高大健硕,五官明朗,肤色玉白,一双澄碧如海的眸子流转着和善却不失精明的波光,说到底,他就是个生意人,眼下有这么个大金主,他不好好巴结怎么行?
夫余金献上族里的铁汉打捞的冰湖珍珠,那珍珠,色泽通透,触感微凉,细细研磨,能发出涩涩的声响,更重要的是,这十颗珍珠,每一颗都比寻常珍珠大上至少五倍,简直太奇特了!
饶是冷贵妃和荀淑妃见过无数天材地宝,也不禁被这旷世珍珠夺去了目光。
“皇上,这是我们族里百年难遇的宝贝,上个月胡国的乌苏女皇来熄族狩猎,我都没舍得拿出来。”夫余金讨好地笑道。
云傲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夫余金这只老狐狸,深邃如泊的眸子里泛起微亮的光,兀自呢喃道:“乌苏女皇也来狩猎了啊?怕是十年来的头一回吧。”
给多福海打了个手势,多福海转身从随行的箱子里取出一整盒沉甸甸的紫金,递到了夫余金的面前。
夫余金的心突突一跳,双眸被紫金照得几乎睁不开了,黄金已然难得,赤金更为稀奇,这紫金,完全就是世间罕有啊!
冷贵妃风华潋滟的眼眸里漾起华贵之色,友好地笑了笑:“本宫听闻乌苏女皇美若西施,已年过三旬,仍如十四、五岁的妙龄女子般年轻秀美,可是服用了你们熄族传说中的驻颜圣品紫火莲?”
夫余金谨慎的眸光扫过眼前这名冷艳倾城,容貌丝毫不逊于乌苏女皇的妃子,心道:像!跟香凝皇后真像!只不过,香凝皇后给人的感觉如沐春风,冷贵妃则是令人如坠冰窖。当香凝皇后出现在熄族时,那种令天地万物都黯然失色的美,哪怕过去十几年,他还记忆犹新。
按了按掌心,敛起忽而飘远的思绪,爽朗一笑:“是啊,乌苏女皇每年都会派人购买我族的紫火莲。”在夹缝中求生存,熄族人没有智慧是绝对不可能的,先是乌苏女皇来熄族,紧接着大周皇帝也来了,个中的利害关系,他大抵能猜到几分,他不参与战乱,不过在明哲保身的情况下卖几条无足轻重的消息还是可行的。
云傲听懂了夫余金的话外之音,满意一笑,又和夫余金畅谈了几句,才嘱咐多福海送走夫余金和三王子离开。
临走时,夫余金忆起了什么,郑重其事道:“皇上,我们族里出了个败类,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无所不为,偏武功高强,又狡猾多端,至今未能将其擒获。还请皇上加强戒备,以免此贼人趁机作乱。”
荀淑妃没有要走的意思,这一路的日日相处,几乎成为了她的一种习惯,她娇羞地低头,喝着手里的茶。
冷贵妃淡淡倪了她一眼,对着云傲行了一礼,冷声道:“臣妾告退。”
“你也退下吧。”这话,显然是对荀淑妃说的。
荀淑妃璀璨迷人的眼眸里以极快的速度划过一丝诧异,又划过一丝理所当然,茶是甜的,她的心微微发苦:“是,臣妾告退。”
出了帐篷,冷贵妃秀美绝伦的容颜上扬起一抹颠倒众生又俯瞰众生的笑:“淑妃做了二十天的梦,眼下也该醒了。”
荀淑妃的呼吸一顿,脸上的神采已开始红白交替,她嗤然一笑:“那又如何?我还做了二十天的梦,贵妃娘娘那么多年了,一日也不曾与皇上这般亲密过吧?”
冷贵妃并不气恼,她的心就像一个无底深渊,荀淑妃的话哪怕沉如顽石,砸进去也发不出任何的声响。
她优雅地笑了:“对帝王,只能膜拜,不能真爱,这么个浅显的道理淑妃都不懂么?”
荀淑妃气得俏丽一片青紫,冷贵妃又道:“本宫还是那句话,淑妃,你的心肠,实在是太好了。”
“是,论心肠歹毒,谁歹毒得过你?”害得她终身不能再孕,这笔账,她一定会找冷芸要回来!
冷贵妃仰头笑出了声,尔后同情地看了荀淑妃一眼,优雅转身,朱红色的裙裾如凤凰振翅一般在空中划出了波澜壮阔的弧线,迎着夕阳晚霞,分外夺目。
此时,若换成冷瑶,定会想方设法地挑拨离间、搬弄是非,可冷贵妃不这么做,她安静地走了。
帐篷内,云傲双指捏住眉心,乌苏女皇每年派人购买,今年却亲自跑一趟,大抵目的与他相同。两国偃旗息鼓十几年,终于要再生烽火硝烟了。
他真不明白,乌苏皇帝驾崩前,怎么可以让一个女人做皇帝?
原以为女人做了皇帝,会比较安于现状,谁料,乌苏女皇一登基就开始着手发展经济和武器,其间,不知多少旁支血统占地为王,对她进行挑衅,结果无一例外,全部败在了她的手中。这个女人,令胡国所有男儿闻风丧胆,简直是个妖怪!
她十年筹谋,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洗清姚俊杰在祁山山脉给胡国的一次奇耻大辱,重创大周。
想着想着,他的头再次开始疼痛不堪,多福海送走了夫余金,踅步回了毡房,见着云傲的头风又犯了,赶紧取出药:“皇上,您不要忧思过重,最近这头风发作得越来越频繁了。”
云傲摆摆手,或许是天色渐暗的缘故,他的视线不太清明了,吩咐多福海掌了灯,不以为然道:“朕没事,把珍珠给玥儿送去。”
多福海瞅了一眼,倒吸一口凉气,诧异道:“全部给公主?”
“不给她给谁?”云傲不耐烦地说了句,困意袭来,他走到床上躺下,继续思付着如今的局势。
多福海福了福身子:“是,奴才这就去办。”
熄族山脚,四季如春,讲的是白日,夜间的风却是有些阴冷的。
夕阳西下,明月渐欲升起,草原的天空异常澄碧,晚霞如静谧的烈焰,每一处都极尽妖娆和瑰丽。
桑玥和姚馨予四下逛了逛,这会子,突感寒意,桑玥还好,慕容拓怕她受凉,逼着她穿了厚厚的秋裳,姚馨予这单衣单裙的就着实单薄了,于是二人准备回帐篷。好巧不巧的是,在茫茫草原上,居然碰到了正要返回熄族山脉的夫余金和熄族三王子。
刚刚在迎接仪式上,桑玥见过他们,于是桑玥微微行了个礼:“夫余大王,三王子。”
夫余金一共育有七子三女,其中大王子在一次狩猎中摔断了腿,救治后成了跛子,二王子生性懦弱,四王子早殇,五王子和七王子乃婢女所出,唯独能入夫余金的眼的只有王后的六王子和戚妃的三王子了。今日,六王子称病,于是夫余金带了三王子一同前来迎接大周君臣。
三王子生得十分俊美,带着一种冰雪高原的贵气和冷然,只是也不知是桑玥多疑还是其它,她总觉得这个三王子打量她的眼神与打量一头猎物差不多。希望是她多心了,她自认为还没有美到人见人爱的地步。
三王子一瞬不瞬地、毫不避讳地打量着桑玥,眼里噙了一丝意味难辨的笑。
“二位是……”夫余金和颜悦色地问。
三王子扶住夫余金的胳膊,唇角勾起一个合宜的笑:“父王,蓝衣白裙的这位是姚府表小姐桑玥,鹅黄色衣衫的这位是姚府大小姐姚馨予,刚刚姚大人和姚夫人还给您送了几坛京都上好的桂花酿。”
“哦,我想起来了,”夫余金蹙着的眉头缓缓舒展,笑容扩大了几分,慈眉善目道:“原来是姚家的表小姐和大小姐,欢迎来熄族。”
桑玥温柔中含了一分犀利的眸光扫过这两只笑面虎,按理说,一般会先介绍正统小姐,再是表小姐,可不论夫余金还是三王子,都把她的名号挂在姚馨予的前面,她可不会认为云傲已经跟这两人道出了她的身世,如此,只能证明他们虽一唱一和,实际上,或许早已听说过她了。至于,是听了传闻,还是听了唆使,不得而知了。
这次出塞行围,怕是各怀鬼胎,处处危机四伏。
“桑小姐和姚小姐有空的话,可以到我们族里去看看。”三王子直言邀请。
桑玥淡淡一笑:“多谢三王子的美意,天色已晚,我们不能在外逗留太久,长辈们该担心了,就此别过。”
三王子还想出言挽留,桑玥已转身,拉着姚馨予离去,一直走了许久,她才感觉那两道炽热的目光远离了自己。
草原的夜黑得真快,路过几处不大不小的草坡,夕阳就已被皓月赶离了夜空。
天气越来越冷,桑玥揽住衣衫单薄的姚馨予,快步前行,在依稀可见帐篷和篝火的地方碰到了冷煜安。
冷煜安穿着一件藏青色绣丝竹锦服,外披银色氅衣,丰神俊朗,气宇轩昂,他的脸上挂着从容优雅的笑,不显得疏离,也不过分孟浪,在这寒意渐浓的暗夜,他的到来无异于一束春季正暖的日晖,亮煞了四方的天地,稍了几分叫人心安的暖。
这样的气质,让桑玥联想到了慕容锦,不同的是,随着经验累积,慕容锦的温润如玉中,添了好几分上位者的刚毅和果决。
“冷公子。”桑玥幽静深邃的眸子流过几许并不清冷的光,微笑着打了声招呼,冷煜安可是她血亲的表哥,她怎么也得给个好脸色。
一旁的姚馨予却早已羞得躲在了桑玥的身后,长睫眨个不停,连呼吸也跟着急促了。
“真巧。”冷煜安缓缓地看了二人一眼,视线落在冷得发抖的姚馨予身上,随后,毫不犹豫地解下氅衣,径直走到桑玥身旁,桑玥识相地让了两步,他大掌一扬,一股暖意、一缕清香已将姚馨予整个儿包围。
姚馨予直愣愣地盯着这个比她好看很多倍的男子,浑然忘了错开视线,他鼻子里喷薄出的热息刚好打在她冰凉的额头,而他娴熟地系着绸带,有意无意地居然碰到了她的下颚,这时,她的身子猛然一僵,本能地就要后退,冷煜安却轻声道:“别动。”
声音不大,可谓温柔,但就是含了一股叫人无法拒绝的意味。姚馨予垂眸,只觉得明明冰凉的身躯瞬间就暖和了。
他把绸带系好,姚馨予的脸已红得宛若天际最耀眼的一抹霞彩。
桑玥扶额,有些东西,还真是避无可避。冷家和姚家的关系势同水火,双方两看相厌,一次阴差阳错的搭救,竟让冷煜安和姚馨予互生了情愫。她很早就察觉到了姚馨予的心思,只是姚馨予后知后觉,自己没发现罢了。
今晚,她也看到了冷煜安的心思。或许,这并非一场巧遇,冷煜安时刻关注着姚馨予,单看那件做工精良、长度稍短、辨不出男女衣物的氅衣就能知道,冷煜安从姚馨予出门就算准了这一刻的到来。
只是撇开两家的冷淡关系不谈,姚馨予已是姚贤妃相中的儿媳,云笙也是姚家相中的女婿,姚馨予和冷煜安要在一起,只怕过程异常艰难。
她浅笑:“我去那边走走。”
“玥儿!你……”姚馨予羞涩难当,急得跺脚,转身欲要一同离去,冷煜安迅速握住了她的皓皖,她一惊,“你……你……你干什么?”
冷煜安温柔地笑着,波光潋滟的眸子里微眯:“把东西还给你,还完我就走。”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方藕色绣彩云丝帕,“上回你掉在了瑶兮公主府,原本在府门口打算还给你,但人太多。”关键是,你又太不好意思,这话,他没说,只是心里一想,眼眸就不由自主地闪动起了几分异于往常的光芒。
姚馨予一看见那张帕子,还有他眼底略微灼热的笑意,脑海里空白了一瞬,尔后忆起了那晚,她和他的亲密举动,她整个人僵硬得连步子都挪不动了,天知道,她现在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冷煜安眼底的笑意加深,那种缱绻的温柔如同海浪般朝着姚馨予打来,在她双腿几乎软得无法站立的时候,他停止了这种温柔攻势,叹道:“不要的话,我可收着了。”
姚馨予一把抢在手中:“谁说我不要?我自己的帕子我干嘛不要?”
冷煜安笑容不复,正色道:“以往看你和芷若吵得不可开交,我还当你多么伶牙俐齿。”
姚馨予的脸色一沉,这是在……拐着弯地骂她嘴笨?她冷冷一哼:“我宁愿跟那个讨厌的冷芷若吵架,也不想跟你多说一句话!”
冷煜安不气不恼,嘴角再度有了笑意:“如此,我便不打扰姚小姐了,告辞。”
语毕,转身,一步一步原路返回。
“……”姚馨予欲言又止,这个人,怎么可以说走就走了?真是奇怪,她明明就是不想跟冷煜安说话,可为何,他走了她又好生气?
桑玥望着冷煜安缓缓离去的身影,是的,缓缓,实在是姚馨予随便跑几步都能追上,她轻笑,这个表哥,有老狐狸的潜质。
……
不远处的山坡后,冷芷若恨得咬牙切齿,同样是内定的皇子妃,她要嫁给云阳,姚馨予要嫁给云笙;同样心里装了他人,她仰慕慕容拓,姚馨予仰慕冷煜安。可为什么,冷煜安跟姚馨予情投意合,她跟慕容拓连搭讪的机会都没有?
她低头,看了看这绝美的百蝶穿花裙,如意云纹衫;她抬手,摸了摸精致的妆容,新颖的发髻。冷家子女的样貌,个个出挑,她的也不例外,可方才她去了慕容拓的帐篷,打算求见,对方竟是理都不理!
“冷小姐。”
沉浸在怒气滔天的思绪中的冷芷若,冷不丁地被一道浑厚的、富有磁性的嗓音所惊扰,吓得赶紧转身,看清来人后,怔了半响,直到对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唇红齿白,她才回过神,行了一礼:“三王子。”
三王子顺着冷芷若的方向望了一眼,意味深长地笑道:“冷小姐似乎很讨厌桑小姐和姚小姐。”
冷芷若尴尬地咧了咧唇,讪讪道:“没有的事,三王子误会了。”我岂止讨厌她们,我简直恨她们恨得要死!
三王子瞧着冷芷若言不由衷的样子,笑了:“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都没什么错,冷小姐无需隐瞒,就比如我很仰慕桑小姐一样。”
冷芷若杏眼一瞪,面露惑色道:“三王子才与桑小姐见了两面,就仰慕了?”
三王子摸了摸尖尖的下颚,点头承认:“她很美,不是吗?”
冷芷若不想认同,却又不得不认同:“是啊,桑小姐的确很美,不然曦王殿下怎么会被她迷惑?”
三王子仿若没有察觉冷芷若酸溜溜的话,骨节分明的手捏着下颚,指甲略带一点粉,衬得饱满的唇越发红艳迷人,他憧憬地道:“我说她美,不是她的样貌,而是她的智慧,我喜欢聪明的女人。”
冷芷若不悦地美眸轻转,讽刺的波光似一线流彩,转瞬即逝,她呵呵笑道:“喜欢的话,三王子就去争取吧,告辞。”
说到底,冷芷若这个人,就是一只纸老虎,跟姚馨予斗斗嘴、打打架她敢,可得罪桑玥这个妖孽,她还是欠了几分胆量。如果桑玥在她身边失足落水,她绝对不会搭救,但让她主动推桑玥下水,她着实不敢。
当然,凡事也有例外的时候。
三王子快步绕至冷芷若身前,拦住她的去路,眉宇微扬,嫣红的唇勾起一个蛊惑人心的弧度:“冷小姐,我们做笔交易如何?”
……
夜深,风凉。
某人,火气很大!
桑玥跟姚馨予同宿一个帐篷,这可气坏了慕容拓!他不厌其烦地让人带去许多口信,叫桑玥来他的帐篷,可云傲仿佛早已预知了慕容拓会来这么一手,直接派了八名枭卫把桑玥的帐篷围了个严严实实,连苍蝇都飞不进去一只,慕容拓的口信自然无从传达了。更要命的是,这项举措,只争对慕容拓的人。差别待遇,完全是差别待遇!
慕容拓倒是想动手,可惊扰了姚馨予,桑玥定然会生气。老奸巨猾的云傲,谁家的小姐是两人住一屋?怎么分到姚家,就少了一顶帐篷?还故意把他的帐篷支到云傲自己的身边,这样,他一出去,云傲就会派人跟着。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这大半个月都在赶路,云傲又故意从中作梗,一点儿也不给两人独处的机会。云傲奈何不了他,就转而叫上荀淑妃,并给姚家下圣旨,让南宫氏携带两个小辈上车陪荀淑妃絮话。
凭什么云傲那个老贼整日霸占着桑玥?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云傲承不承认,桑玥都是他慕容拓的妻子,云傲有什么资格跟他争?
好久没跟桑玥单独呆着了,他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自己的福利还是得自己争取,看来,他得好好地谋划谋划了。
桑玥和姚馨予分别洗漱后,打算就寝,姚馨予一边玩弄着云傲赏赐的珍珠,一边打趣地问道:“玥儿,皇上是不是当真看上你了?”
桑玥正在解发带的手就是一顿:“他怎么会看上我?”
姚馨予把珍珠放好,盖上盒子,踩着绵软的地毯走到梳妆台旁边,目光环视了一周,神色一肃,道:“那为什么我们的帐篷比荀淑妃的还好?门口的侍卫又那么多,这珍珠我可是听说了,百年难遇的,乌苏女皇都没有,夫余大王敬献给皇上,皇上一股脑儿地全都赏给了你。而且,据我观察,这一路上,皇上就没有一天不叫我们过去陪荀淑妃的?每次啊,他都在。这意思,岂不是太明显了吗?玥儿,你冰雪聪明,不会连这个道理都想不明白吧?”
这消息倒是传得快,多福海前脚刚离开,后脚就走出了满城风雨,这次,一定又是有人在暗中吹风。
桑玥放下柔软顺滑的墨发,走到铺了五层加厚褥子的榻上坐好:“没有的事,你想多了。”
姚馨予见着桑玥根本不放在心上,不由地焦急了几分,一双乌黑透亮的眸子在烛火的映射下似乎要溢出水来:“玥儿,你赶紧跟曦王殿下回南越成亲吧!我不是赶你走,我是想让你们两个成亲了再回大周,这样,皇上就不能将你强行据为己有了。”
他本来就不可能将我据为己有。桑玥摸了摸眉毛,幽静深邃的翦瞳眯成两道月牙儿,华光浅浅,不冷,直柔到了对方的心坎儿里:“馨予,你别担心,皇上的确对我有几分好感,但这好感无关男女之情。”
这句话的提示相当明显,偏姚馨予不敢大着胆子往下猜,她许是已猜中了几分,却逼着自己将这个念头从脑海里拔除。她葱白的纤手捋了捋软绵绵的褥子,揭开棉被,整个儿窝进了一片温暖中:“我知道你从不吃亏,可那人毕竟是皇上,你和曦王殿下还是小心为妙。”
“我知道了。”桑玥起身,正打算灭灯,突然,门口的侍卫禀报说,有个丫鬟求见姚小姐。
姚馨予掀了被子,取了氅衣穿上,让侍卫把丫鬟放了进来。
那丫鬟瞧着面生,打扮倒是一等丫鬟的样子,模样也算清秀。她先是给姚馨予见了礼,尔后从宽袖里掏出一封信,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家公子为了姚小姐的清誉着想,希望姚小姐别告诉他人。”
姚馨予秀丽的脸一红,转身,莲步轻移,自抽屉里取了一锭银子赏了那丫鬟。
丫鬟退下后,桑玥狐疑地拧了拧眉毛,眸中柔和的华光就在这一拧一舒展中渐渐冷冽了,只是她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和善:“馨予,是冷煜安给你写的信?”
姚馨予已看完整封信,双颊红得叫是个人就能瞧出那是情郎写的信,可她还在矢口否认:“没,没……”
桑玥本已脱了鞋子,此时复又穿上,几步走到姚馨予身侧,就要去夺她手里的信件。姚馨予柔弱似柳的身子倏然站起,桑玥的手僵在半空,姚馨予后退一步,像给被抓了现行的小贼,心虚之色尽数流转在了一双乌黑闪亮的瞳仁中:“好了,是他!不过,你不许看。”
“不是别人假冒的?”
“不会,我认得他的字。”刚一出口,姚馨予急忙握住这一激就爆料的唇,这分明是告诉了桑玥她和冷煜安互通过书信。其实真的不多,就一次而已,冷煜安送了几本她喜欢看的杂记,顺带着写了封信问候。
小情人之间的甜言蜜语桑玥自然不会过多地干涉窥视,姚馨予把信放入锦盒里锁好之后,就乖乖地熄灯上床了。
桑玥的脑海中回忆着那名丫鬟的样貌,瞧着面生得很,但仔细回想,她的确在冷家的随行队伍中见到过对方,只是……
“玥儿,睡吧。”姚馨予打断了她的思绪,拉着她在身旁躺好,软语道:“赶紧睡。”
草原的夜风极大,刮得帐篷呼呼作响,赶了二十天的路,别说,桑玥还真是累了。尤其服用解药的期间,她愣是来了一个月的葵水,气力被掏空了大半。这不,刚沾到枕头,就进入了梦乡。
只是好梦不长,才小半个时辰,外面就想起了侍卫的通传声,她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眸子,似怕惊扰了姚馨予的美梦一般,极小声地道:“什么事?”
回答的她不是侍卫,而是姚俊明:“玥儿,你出来一下,大舅舅有话对你说。”
那声,含着压抑过后的颤抖,许是在冷风里伫立了太久,也可能是发生了令他无比惊恐的状况。
因为大家都累了,所以桑玥放了莲珠和子归的假,让二人好生歇息一晚,她轻手轻脚地穿戴整齐,又给姚馨予掖好被角,这才绕过屏风,出了敞篷。
刚一踏出去,那一股凛冽的劲风就吹得她墨发裙裾漫天飞舞,几乎睁不开眸子,她紧了紧银狐大氅,侧过身子,不让冷风戳痛她的眼,看向愁容满面的姚俊明,询问道:“大舅舅,出了什么事?”
姚俊明捏了捏已几乎是失去知觉的拳头,几番欲言又止。他在门口徘徊了整整一刻钟,就是难以启齿,可再难,他也厚着脸皮这么干了,总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于是他咬咬牙,道:“玥儿,你救救秩儿吧。”
桑玥的目光一凛:“姚秩又闯祸了?”这个惹祸精,上次云淑明一事,差点儿害得姚家四分五裂,才过了两个多月,他就皮痒了?
姚俊明被桑玥那陡然迸发出来的、不逊于皇上的凌人之势给狠狠地震慑了一把,在这里站了一刻钟,唯独此时他冷到了极点,连带着话里的颤音又加重了几分:“不是,这回真不是秩儿的错。草原上居住了一些到两国经商的熄族居民,他们热衷于摔跤,秩儿和郭家公子一道去观赏,谁料,秩儿不清楚熄族人摔跤是不分男女的,他见着一名女子被摔得嗷嗷大叫,旁边还有人围观,当即就以为那名男子蓄意行凶、别人去不敢施救,于是冲过去跟人家打了一架,结果……”
结果肯定是姚秩把对方打死了,而对方的身份显然低不到哪儿去,姚秩犯错,姚家势必跟着受牵连。陆鸣心在崇喜殿陷害她时,姚俊明挺身而出,拼死相互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她自问心狠手辣,可从来不会忘恩负义,姚俊明亲自开口,她焉能拒绝?更何况,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哪怕是为了复仇的道路上多一个可靠的盟友,她也必须护住姚家。
至于姚秩犯下的错,她稍后再找他算!
桑玥阖上眸子,草原的月亮格外皎洁,照得她肤色如玉眉目如画,只是太冷太冷,叫人无法直视。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秩儿在哪儿?”
姚俊明心中一喜:“在皇上的毡房,皇上要处死秩儿,被曦王殿下给拦住了,我担心他们两个因此大打出手,破坏了两国邦交。”不到万不得已,他真不会叫玥儿去求皇上,他明知皇上对玥儿或许存了不该有的心思,求人必须予人,让玥儿欠皇上一个人情,着实不妥。
桑玥如何不知姚俊明的顾虑?姚俊明当初能拼死护她,现在自然也会放弃老脸护着姚秩了,这是天性使然,无关自私或利用。她宽慰道:“慕容拓是个有分寸的人,若是为了姚秩跟皇上大打出手,姚家立马就会被扣上一顶勾结南越皇室,企图谋逆的罪名,慕容拓不会这么做,我们走吧。”
桑玥定了定神,快步去了云傲的毡房。
去了才知,那个被姚秩打死的,赫然是熄族的五王子!姚秩尽管才习武几个月,但他根骨极佳,就连慕容拓都暗中赞叹过姚秩是个不可多得的武学奇才,姚秩又得姚家三兄弟的大力监督和陪练,这身手,已能和一名暗卫相比,五王子资质平庸,的确不怎么威猛,打不过姚秩是正常的。桑玥疑惑的是,周围难道没有劝架的人?那个郭家公子——郭玉衡是吃干饭的?
桑玥可没忘记,冷家二夫人不正是郭家的女儿吗?郭玉衡可是郭氏的亲戚!
若说这一切都是巧合,桑玥绝对不信,郭家参与了,证明冷昭那一房已经按耐不住了。抵达草原的第一个晚上,就打算杀她、杀姚家一个措手不及,这种快、狠、准的手段,她怎么瞧出了几分云阳的手笔?
毡房内,云傲神色肃然地坐在主位上,慕容拓慵懒地靠着旁侧的椅背,手里捏了枚黑子,在他对面的墙壁上,挂着一个棋盘,黑子和白子势均力敌、不相上下,看到桑玥进来,他随手一掷,力挽狂澜,堵了一个细小的破绽,顿时,局势朝他一面倒来,他赢了!
云傲心中一怔,面上却露出一副包容大度的笑:“你说过,你要是赢了,就绝对不插手这件事。”臭小子,耍了他半天,故意在玥儿面前让他输掉!他倒是小瞧了慕容拓,以为慕容拓除了会点儿功夫、懂点兵法,脑子不会灵光到哪儿去,谁料,这小子满肚子坏水。可是,在知晓了慕容拓的狡猾之后,他竟然笑了。这笑,饱含深意,难以捉摸。
慕容拓瞧着云傲变幻莫测的神情,眸子微紧,思付了片刻,唇角一勾:“是啊,我赢了,所以我不插手了。”反正不管云傲出什么招,他接着便是,他又不惧云傲。
桑玥不禁哑然,纵然她在来的路上思付了无数个慕容拓拖住云傲的法子,也没想到他会使这么个简单的损招。
当着姚秩的面比棋艺,慕容拓赢了便不插手这件事,只要云傲故意输掉,就能让慕容拓识相地离开,可关键是,输了云傲的面子要往哪儿搁?所以,云傲其实进退两难。
慕容拓的目的只是拖延时间,输赢毫无意义,就算云傲打算故意输给他,他也有法子比云傲下得更烂。
姚秩一听到桑玥的声音,暗沉无光的眼眸里就掠过了一分辉光,但很快,黑暗大网再次笼罩了他,他低头,继续沉默。
在他身披,躺着五王子的尸体。
桑玥按了按眉心,要在夫余金发现自己儿子被打死之前,解决好一切。时间,于她而言,绝对是紧迫的。因为那幕后黑手要陷害,就绝对是一长串的连环计。
果不其然,她刚刚打算开口让姚秩讲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门外就想起了侍卫通传的声音:“皇上!夫余大王已离开王庭,正在往这儿赶,估计最多半个时辰就会抵达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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