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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丁蜀镇做陶器的多如牛毛,走东串西就算跑错地方,都能遇到做陶器、做紫砂壶的。仇雷脑子开了窍,想到了一个既不费力气,又能挣钱的“正经”生意。
他立刻来到蜀山油车桥附近一家叫做“似蜀仙”的烟馆,边美美地吸着大烟,边差烟馆的伙计将他的弟弟,青帮二当家的仇行风,还有几个心腹喊了来。
等人到齐了,仇雷就将想到“正经”生意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原来,他想控制蜀山南街所有店铺,每月收取保全费。另外,设法帮各店铺招揽大客户,从中获取可观的佣金。
办法倒是好,但二当家仇行风说,这买卖做起来不容易。
仇雷听了有些不乐意,问,这个能挣大钱的买卖怎么就不容易呢?
等仇行风说明个中缘由,仇雷才明白,这个所谓挣大钱的买卖还真就不容易做。
原来,南街尽管店铺林立,但大部分铺子是周、高两家的产业,如果,向这些店铺要保全费,等同向周、高两家要钱。
明白了个中利害关系的仇雷并没死心,因为,除了这个他自认为来钱的买卖之外,他一时想不出别的更来钱的法子。
他思考了一会,对弟弟说:“不管怎样,这买卖咱是做定了。高家好办,咱们帮高家摆平过很多麻烦事,相信只要我仇某开口,高爷多少会给个面子。再说,高家富得流油,也不会在乎施舍些碎银子给咱们。至于周家……先拜个帖,看看他们的反应。”
正说着,门外走进来一人,那人见到仇雷便作揖打招呼:“哎哟,仇爷,今儿个您好兴致,多年不见,近来可好?”
仇雷抬眼一看,是个熟人,名叫张洪兰。
张洪兰,是潜洛村的一个不务正业的“白相人(对游手好闲之人的称谓)”,早年跟仇雷干过“肉粽子”的勾当,两人的交情还算过得去。
所谓“肉粽子”,是本地黑道的行话,说白了,就是“绑票”讹人钱财。
在与仇雷合作过程中,这个张洪兰从不参与绑“肉粽子”行动,他只做内线、踩点,以及与被绑票者家属谈价钱的勾当。
他跟仇雷的第一次合作,是在两年前日本人的势力还没触及丁蜀镇的时候。那年的某天,张洪兰找到仇雷,说要跟他合作。
那时候,仇雷手里尽管有几件墓里弄出来的东西,但还不敢变卖,手头正吃紧。听张洪兰说是“绑票”讹钱的买卖,心想,反正只是捉个人敲诈些钱的简单事,不会出什么问题。所以,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经过踩点,他们将一个叫做蒋喜洪的川埠人给绑了。接着,由张洪兰出面当起和事佬,来协调此事。
蒋家人其实知道张洪兰跟绑匪有某种关系,但为了保全蒋喜洪的性命,只能忍气吞声交了三千赎金,这才确保蒋喜洪安全回家。
一票干成之后,两人尝到了甜头,又趁热打铁去潜洛村准备对一个叫做李香荣的人下手。没料到,这人不仅颇有胆识,还有一定的背景,此人有个亲戚在宜兴伪政府里担任职务。
当时,李香荣在家中与张洪兰他们展开了搏斗,还将张洪兰的一颗门牙给打掉了。但所谓好汉不敌群雄双手难敌四拳,最终,李香荣寡不敌众被仇雷他们捉住。
掉了一颗门牙的张洪兰恼羞成怒,吩咐同伙动了私刑。他们将点燃的蜡烛去炙烤李香荣的屁股,使其大块皮肉被灼伤。完事之后,仇雷和张洪兰见这家人没太多钱财,只能不甘心地离去了。
为了避免李香荣报官进行报复,仇雷与张洪兰商定,此后一段时间内不能碰面。没想到,这个决定使得他们在两年时间里没再来往。
如今,仇雷见到张洪兰,先是一愣,随即,一个念头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他请张洪兰在旁边的睡榻躺下,帮对方点上一泡烟,说:“洪兰兄弟,这两年跑哪儿发财去了?做兄弟的可时常惦着你啊。”
张洪兰美美地吸了几口烟,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但脸上的表情却是不舒服的,他苦着脸说:“我哪是去发财哟,我是落难蹲窑子去啦。”
“哦?到底怎么啦?说来听听。”
张洪兰长叹了口气,说:“那次咱们干‘肉粽子’的买卖走了白水(跑空趟),您不是建议咱们暂时别见面,以免那个烂屁股会报复嘛。”
“嗯,是啊。”仇雷点了点头。
“您猜怎么着?那个李香荣屁股刚不疼,就马不停蹄奔他家亲戚告状去了。好嘛,我还没来得及跑路,他带了两个日本士兵把我给逮了去。幸好这家伙当年没认出您来,我就死扛着,说全是我一人的主意。结果,我被押去日本人营地当苦力,在伙房里做了两年的伙头。兄弟,您想想看,我每天看着小鬼子扛着明晃晃的刺刀,耀武扬威的样子,窝火呀。咱们的国家,日本人却来嚣张,要不是爷落了难,非踹他孙子两脚不可。我呀,才放出来两月不到呢。”
听完这番话,仇雷既感到意外又有点感动。意外的是,张洪兰两年没见原来是被抓去当伙头了。感动的是,这个长得歪瓜裂枣的张洪兰还挺仗义,愣是没将他供出来。
仇雷问张洪兰:“那兄弟现在安顿好了吗?”
听他这么问,张洪兰的脸拉得更长了。他指了指肚子说:“还说什么安顿哦,连五脏庙都无法填饱。”
“哦……”仇雷想了想,说,“要不这样,兄弟你要是不嫌弃,咱们就一起发财。我呀,有个路子正缺人手。”
张洪兰一听有发财的路子,自然满心欢喜,眼下,就他的处境而言,别说是发财,能三餐管饱晚上有个睡觉的地,他就烧高香谢佛祖保佑了。当下,也没问清楚究竟干什么买卖,一口答应了下来。
见张洪兰爽快答应,仇雷便吩咐仇行风:“老二,带上钱去帮洪兰兄弟换套行头。一会,咱们上馆子去帮洪兰兄弟接风。”说着,掏出一沓钱递给了仇行风。
傍晚时分,仇雷带着一帮手下来到“小迎春”饭店为张洪兰接风。这里,是他招待贵宾常来的地方。
上得二楼,跑堂小二已经将一壶花雕和几个拼盘准备好。
几人落座后,仇雷帮受宠若惊的张洪兰斟满了酒,正要说上几句,忽然,隔壁传来一个骂骂咧咧的声音,接着是一声痛苦的喊叫,听上去似乎是有人被揍了。
“日本人?”原本一脸受宠若惊的张洪兰神情变得严肃,腾地站起身来。他听得真切,隔壁传来的骂声,正是日本人经常挂在嘴边骂他的那句话:巴嘎雅路。
“去瞧瞧怎么回事。”仇雷吩咐一个手下。
那个手下起身走到门边,刚打开门,就见过道里倒着一个人,是店小二。
张洪兰见状,几大步跨出门,扶起店小二问怎么回事。
店小二擦了擦嘴角渗出的鲜血,艰难地吐出一句话:“日本人……欺负人。”
张洪兰闻言大怒,他将店小二扶进雅间,说:“老子去跟他们讲讲理。”
仇雷忙将他拉住,压低声音说:“千万别冲动。这里是史老大的地盘,日本人敢这样明目张胆闹事,要么,有些来头;要么,压根不知道这店是谁开的。”
正说着,楼下有了动静,一个低沉的男人声音传了过来:“你们在下面等着。小史,你跟我上去。”接着,是上楼的脚步声。
仇雷知道,这家店的主人来了。
他不紧不慢走出雅间,刚出门,便看见了一脸阴沉的史耀民,旁边,还站着一位身穿西装的中年男人。
“史老大,怎么啦?刚才很吵,是不是出事了?”仇雷佯装不知情,装作关切地问。
史耀民见是仇雷,笑了笑,说:“仇老大,没什么,很快就能解决。打搅兄弟你吃饭,真过意不去呀。”
仇雷刚要客套几句,忽然,包间里的一个日本人抄着生硬的国语发起飙来:“巴嘎雅路,上菜快快滴;要不然,统统滴砸掉。”话音刚落,一只瓷杯便从里面飞了出来,直奔史耀民的面门。
史耀民毕竟练过几年武术,身手倒也敏捷,眼看那杯子就要扑到面前,闪电般伸出手,将杯子抓在手里。
史耀明朝仇雷说了声:“仇老大,请稍等。”说罢,抬腿进了日本人的包间。
早年,仇雷与史耀民交情不深,平常见面也就简单客套几句。但自从日本人来了之后,史耀民摇身一变,成了宜兴伪政权一些高官的挚友。
面对这样一个善于转风使舵有权有势的人物,仇雷一直想攀个交情好在乱世里傍个靠山,但苦于一直没有机会。没想到,今天来吃顿饭,无意间给撞见了。这样一个大好的机会他可不想错过。他跟在史耀民和那个穿西装男人的身后,也进了包间。
包间里边一片狼藉,盘子的碎片散落一地,三个浪人打扮的日本人瞧见走进来的三人,脸上尽是鄙夷的神情;或许,他们认为,偌大的宜兴县都是大日本帝国铁蹄随意践踏的所在,一个小小的饭店和几个中国人,能掀起什么大风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