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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担忧起来,生怕祸从口出这句至理名言,会在他身上得到验证,毕竟,高家能在镇上位列第一家族,想搞他是轻而易举的事。若真是这样,到时,恐怕请当官的叔父出来讲情都无用,说不定,高家还会连他叔父一起搞了。
几年前,高家搞过一个来荆溪县发展的外地人,那件事情林大有至今还清楚地记得。
当时,外地佬仗着手里有钱,又有在荆溪做远洋货运生意的洋鬼子撑腰,竟动脑筋跟高家争夺每两年一次的蠡河河道疏通权。
蠡河,贯穿整个镇子,是陶瓷业运输大动脉,每年镇上所产陶器、泥壶,大多通过这条河运往别的省市;所以,河道是否通畅相当重要。
每年,镇上各商户、陶器制造大户和青泥业,以及官府,都会筹集银两用作河道疏通,这项工作对运营者来说利益相当丰厚,而这个肥缺普通百姓只有看热闹的份,只有财力和权势都排的上号的人,才能担此重任。
在过去长达十年时间里,蠡河的疏通一直由高家负责,现在,跑出个外地人,扬言道,风水轮流转该换人了。
高家掌柜的高福山听闻此消息,不动声色地请来了那人,说,高家可以让出蜀山南街修葺工程中街东头的项目,由那人接手,但蠡河疏通一事不谈,也无需谈。
按理说,蜀山南街修葺也是大事,利益也很可观,高福山能开出这么优厚的条件,也是给足面子了。
但是,那人是个犟头,倔得很。他说,做生意讲究公平竞争,河道疏通权,他,志在必得。
高家是什么人?不只是财大气粗的土豪,还跟官府、青帮来往密切,每年花在人情世故上的费用,抵得上普通老百姓几年的收入。所以,偶尔办点出格的事,官府都是睁一眼闭一眼,弄出人命来,也只是找个替尸鬼秋后问斩了事。
高福山能心平气和请那人来谈,已经不是退一步海阔天空了,是退出好几步。现在,这个犟头却死不开窍。高福山怒了,起身沉着脸对下人说:送客。
当晚,有个消息在坊间传开,说,有人在黄龙山当了“泥肥”了。
什么叫“泥肥”?
花肥听说过吗?同一个道理。
就是将人当成黄龙山上做陶器用的泥料的肥料,活活地埋入土中。
被当成“泥肥”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跟高家争夺蠡河疏通权的犟头。
林大有听说之后,心说,这件事必定是高家所为,就算官府追查起这个案子,高家也会没事;因为,县太爷跟高家是一条船上的。
外地佬死后,他的洋鬼子靠山责令官府彻查此案,并扬言,不将凶手正法决不罢休。
当时,林大有觉得高家难办了,毕竟对手是洋人,不好得罪。
没想到,第二天凶手就落网了,竟是个要饭的。
当官府问起为何杀人时,要饭的说,这个外地佬走路不长眼,无故踢翻了他放在地上的破碗,两人便起了争执,结果,打晕了对方。要饭的一不做二不休,将外地佬扛去黄龙山上,做了“泥肥”。
凶手秋后伏法自不待言,但林大有知道,要饭的就是要饭的,绝不会是杀人凶手,之所以要饭的能成为凶手,一定是高家做了手脚。
别看林大有说话偶尔会不经过大脑,但在这件事上算是料事如神。要饭的的确不是真凶,真正的凶手是青帮老大仇旗山的属下。
高福山喊来仇旗山,给了一大笔钱,要仇旗山让外地佬消失。
青帮是专干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勾当的,仇旗山想都没想就拿钱走人,后又对叫花子进行威逼利诱,说,要么拿钱当替死鬼,要是不干,现在就送去做“泥肥”。
叫花子也算是跑江湖的,自然知道“泥肥”指的是什么,心说,拿不拿钱都是个死,得,为了家中老小,拿钱。
于是,要饭的就成了杀害外地佬的“凶手”。
林大有偷眼看了下隔壁桌上的高福山,幸好,老头子正被一桌子人奉承,无暇来注意他这边。林大有暗暗松了口气,低声对玉面狐狸说:“多谢堂主提醒。”
玉面狐狸妩媚一笑,说:“谢什么呀。只要林掌柜得空去混堂弄照顾一下小妹的生意就好。醉月楼也好,万花阁也行,林掌柜看上哪个姑娘告诉管事的就说我说的,专门服侍林掌柜。”
顾名思义,风月堂堂主,就是专门打理青帮在“混堂弄”一带妓院、茶楼和澡堂生意的。王思雅是青帮上任风月堂堂主王老虎的女儿,其父过世后,她便继承父业坐上了她爹的位置,生意做得比他老爹还红火。
周仕林从屋里出来后,周康寿起身说话了。
他说:“诸位长辈,首先,感谢大家能来赴宴,康寿在这里谢过了。小儿仕林此次能考中武举,不单单是他的师父教得好,也不仅仅是周家管教有方,而是与诸位长辈对他的关怀支持分不开。所以,仕林获得的荣耀应归功于在座的各位。”漂亮的开场白之后,周康寿拉过周仕林,对众人说,“仕林为了学武离家五年之久,与各位叔叔、伯伯们可能已有疏远。我希望,诸位还能像他小时候那样待他,把他当成自家的孩子。今后,他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还请责罚。”
有些人心中犯起嘀咕:责罚,呵呵,谁敢哪。周仕林有周家的身份,碰掉他一根汗毛都有丢命的危险;何况,周仕林还是武举人。责罚等于自讨苦吃。
心里这么想,嘴上可不敢说出来,一个个表示,仕林就是大家的孩子,大家都会疼他呵护他的。
“谢谢各位长辈。”周仕林开口了,语调谦和、真诚,“客套的话我就不说了。往后,仕林要用自身所学,为保护镇上百姓安宁出力。”
这句话博得满堂喝彩。
可是,有两个人却觉得不痛快了。
一个,是高福山,今晚可谓是周家的表功宴,周家出尽了风头,其气势都快盖过排行第一的高家了,这让高福山觉得不爽。
另外一个,是仇旗山,他觉得周仕林在说“保护镇上百姓安宁”时,好像朝他看了一眼,似乎这句话是针对他来说的。
妈的,这小子回来头一天就针对老子,考中举人就不得了了?想当年,老子还是正牌的武备呢。
发牢骚的同时仇旗山也感觉到,将来,周仕林说不定会成为他的对手。
事实上,周仕林那句话还真是针对仇旗山说的;因为,他已经经历过青帮人横行乡里的场面。
第二天,高家大堂内,高福山在训斥女儿高兰馨。
“跟你一再强调,不要去见那个小子,你却不听,居然,还派人打探那小子回家的路径,专门在村口等他。你,你是想气死我呀。”
“爹,什么叫那小子,人家是有名字的。”高兰馨嬉笑着说,“爹,仕林哥五年没回来,你见到他不高兴嘛。”
“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你忘了当年他差点将你害死。”
“爹,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再说,是我不小心跌下河的,不怪仕林哥。”
“哼。”高福山脸色铁青地说,“一口一个仕林哥。我告诉你,你的哥哥姓高,叫高继祖,他,就站在你面前。”说罢,微微发颤的手,指向站在一旁的儿子。
高继祖没出声,他知道,父亲在气头上,说错话会让父亲更生气。
“爹,别生气嘛。往后我不喊仕林哥了,我喊他……”高兰馨做出一副乖巧的样子,装作想了想,说,“我喊他小王八蛋,怎样?”
高福山一口茶水刚送进嘴里,噗的一下全喷了出来。高兰馨忙用手帕擦去高福山衣裳上的水渍。
“我说……我说臭丫头,能这样喊人的嘛。别忘了你是高家的千金,说话要得体。”高福山有点哭笑不得。
“不能喊仕林哥,又不能喊小……爹,那我该喊什么?”高兰馨故意问,笑得有些狡黠。
“反正你不能喊他哥。记住,跟周家人不要走得太近,特别是周仕林。我说兰馨,你是个女孩子,不再是女娃娃了,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你不懂嘛。”
“懂。”高兰馨噘着嘴假装不开心,说,“反正,爹不喜欢周家人。”
“周家人有什么好的?特别是……”
“特别是周仕林,是吧。”高兰馨抢过父亲的话头,有点不开心,随即又温顺地说,“爹,我知道您是为女儿着想,但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女儿又没事……”
“没事,没事,万一有事呢?”高福山气冲冲地说,“总之,你不能跟他来往。”
父亲不喜欢周家人高兰馨是知道的,但她总以为仅限于生意竞争方面。周高两家都是镇上陶瓷生产大户,每年省城来的大额订单就成了两家必争的项目。并且,镇上很多商铺、陶瓷作坊都属两家名下,因抢客源、抢生意而起的争执甚至打斗时有发生,久而久之,两家便成了对手,不说势同水火,起码是面和心不和。
但是,高兰馨没想到父亲对周家人的不喜欢会严重到这种程度。
周仕林是她的玩伴,从稍稍懂事开始就在一起;如果,不是那场意外,高兰馨相信,她会一直跟周仕林在一道。
现在,父亲强烈反对她与周仕林来往,父命难违,而她又不愿意与周仕林断了接触。高兰馨陷入两难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