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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清风要拍的广告, 是一种饮料的群像广告。这个老牌的饮料公司,请了好些个年轻明星, 为明年夏天上市的清凉饮料筹备宣传广告。这并不是代言项目, 没有高昂的代言费用拿。但是花半天时间拍个广告, 就有小十几万进账,总归是来者不拒的事。
唯一有点困难的地方在于, 现在天气入冬转凉,尤其今天忽然大幅度降温。但却要拍夏天清爽的广告,要拍摄穿着短袖T恤跑得大汗淋漓的样子,把饮料从头上浇下去,表露出畅爽的姿态。
陶清风拍了两条没过。天气骤冷,城市还没集体供暖。场地上,只有一台空调于事无补地吹着温度并不高的制暖风。每次水一从他头顶浇下去,陶清风就情不自禁直打哆嗦。这种反应并不是神经可以自主控制的动作或表情,而是一种应激。
不止他一人无法适应。和陶清风同组拍摄的, 是虞慈的一位叫白依依的女星, 她更是状态不好,浇了一次冷水之后脸色非常难受,抱着肚子蜷缩在角落里,站都站不起来。她经纪人跟广告公司沟通可能今天无法拍摄完成了。可是日程都是安排好的,明天也不能补拍。
“要不,拍个不浇水版, 然后加特效?”广告公司也觉得这种温度拍清凉广告, 实在不太人性化, 也很难出效果。于是场地上负责人临时提出了建议。他请示了项目总监,项目总监的顾虑是,前几天没降温时已经拍了其他明星的广告,要剪辑在一起,不知道特效会不会违和——可是现在又来不及做动态特效,希望他们先出版静态图加滤镜,给广告经理看个效果,也好有个交代。
“我们公司一楼就是自家的印厂,在里面请美工师傅调个水花图,直接印在广告纸上看个大概效果吧。”项目总监翻检前面已经拍摄了的画面,找出几幕适合做特效的片段摘出来。请陶清风他们一起去印厂。如果合适,他们就不必重拍,可以直接离开了。
白依依也站起来了,她休息了一会儿脸色好些了,但走路还是软。鱼贯而行时,陶清风刚好走在她身边,白依依的高跟鞋又差点崴到,陶清风赶紧去扶了她一把,另一侧的她的经纪人投来了混杂着感激和警惕的视线。
“谢谢。”白依依示意经纪人无事,又吞了一片止痛药。
“精神可嘉。”陶清风自然不会说类似休息吧别拍了之类的话,在这些事上,他一向拎得很清楚。他刚才去扶白依依时,觉得她尽管非常疼还是要坚持站起来走路的那股狠劲,让他联想到了新剧本里被改成反派的表妹人设。
“这个圈子,不努力就会落后。长江后浪推前浪……”白依依瞥了眼陶清风,转移了话题,问:“无忧和我一个公司。她之前是不是要和你搭戏?”
陶清风想起来,苏寻介绍过孙无忧是虞慈的小小一姐,想必对于白依依这批比她年龄稍大,进圈几年的前辈来说,会带来肉眼可见的危机感。
“她不演了,回学校考试去了。”陶清风并不知道蓝莓传媒会如何安排接替的演员人选,但站在他自己的角度,去传达一些不算秘密的讯息,增加交流总归不是坏事,“那部剧要增加一个女角色。新改了剧本。”
白依依不像其他混久了圈子的演员,在看清古偶泡沫市场,对剧本不以为然的心态,而是仍然秉持着一种好奇的进取心,问:“改得怎么样?”
陶清风言简意赅:“很精彩。”
白依依眼神一亮:“真的?”
陶清风笃定笑了笑,这部分就不能详说了,他点到即止:“很快就能眼见为实了。”
白依依又瞥了他一眼:“片方是想再找个虞慈的?”
保不准有其他娱乐公司想截胡这个资源。陶清风知道这大概已经算是情报的范畴了,也不敢说得详细,只道:“和虞慈合作过,方便些。”
不过这对于白依依这种混了几年圈的聪明人来说,已经够了,她也言简意赅两个字:“谢谢。”雷剧和好剧的区分,很多时候就是剧本而已。听到有个好剧本,她动心了。影视行业一向是好剧本难求。哪怕这是网剧——毕竟现在古装剧上星已经越来越难,绝大多数都是网剧了。对于小花来说,拍古装剧是吸粉固粉的利器,好的古装剧本更能带来极好的红利。
可是虞慈娱乐公司的女星很多,白依依和孙无忧又不是同个经纪人。若没有这个讯息,大概连争都没争取,这块蛋糕就被人分走了。所以白依依谢谢陶清风给她提供的这个消息。
陶清风笑笑,点头不语,之后就一路无话,来到了印厂。
印厂的美工排版师傅很快在电脑上加了水滴效果的滤镜广告图,看上去倒是还不错。但是项目总监希望能打印一版产品包装纸的规格出来,和其他明星对比,看看色差或者清晰度有没有问题。如果可以用,陶清风和白依依就不用再拍了。却无奈地发现,印厂所有的机器都在印大件。
“在印什么?能不能停一下?”项目负责人皱眉问。
“不行啊,这波书要得很急,今天下午就要运走,这本书的版真的太难制了,工艺又多,停了机器损失很大。”印厂负责人商量道:“要不?等晚上?”
陶清风倒没意见,他没有其他安排。本来是想工作结束后,去华京的英华皇宫景点看一眼。但如果工作没完成,他当然得奉陪。
“等不起。”白依依的经纪人赶紧说,神情很焦虑:“这个印厂不也是你们集团的?怎么公司的事情不能优先?”
印厂负责人也不乐意了:“机器一关就是几万块钱的事情,事先又没有安排,先来后到……”
白依依的经纪人差点吵起来了:“我的艺人今天身体本来就不舒服,再泼冷水就得送医院了,区区几万够赔?”
广告项目负责人赶紧劝架,然而这其实本来就是临时加塞的事情,是希望拿到包装纸后再向广告经理申请汇报的,所以也没有约束印厂负责人的权力。白依依又开始生理期阵痛发作了,蜷缩在角落的椅子上。一时间场面更是混乱,两边□□味越来越重……
这时候,印刷机器旁边,传来一个清晰的声音,陶清风悠悠道:“你们印的这大件……书?族谱吧?好像有点问题,可能的确得停一停。”
陶清风指了指机器边刚印好,还散发着油墨香味,铺在报纸上的一摞摊开的厚书。
印厂负责人愣道:“你说什么?”
陶清风重新把那本书举起来——用举这个字,因为这本书真的太厚了,开本又大,硬皮精装,起码有五六斤重。而且封面上又用了浮雕工艺。粗略翻开,里面有许多全彩照片、图文混排、线图、树状图、地图等。的确就像那个印厂负责人说的,制版非常困难。
这是一本大家族的族谱,是没有书号的印刷品。但只要印数不超过一定数量,印厂是可以批量制作的。不过因为它的工艺实在复杂,内页又多。即便印数只有一千本,但已经开了好几天的机器。
陶清风把这本族谱翻到序言后面,是一张小篆碑刻的照片,旁边配有简体汉字说明。但是陶清风发现,也不知道是不是制作辅文之人疏漏,这些在他眼里起来很好认的小篆碑刻,有些字都翻译错了。
其实是因为,族谱制作,并不是正规出版物,没有请专业的编辑校对,而是家族内部之人自己来做。制作样书时,也没检查出来。现代人当然有很多认得小篆字的,可惜并不包括这本族谱的检查人员。
陶清风说:“这几个字错了之后,家族迁徙中途路线都不一样了。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恐怕得重新改吧?”
印厂负责人也不认得这几个小篆字,他们厂又不负责编辑校对,只是接单制版印刷。但是听了陶清风的话,如果那是真的,客户拿到成品后,肯定又会回来折腾。印厂负责人赶紧给客户打了个电话,说了内容上被人指出的问题,这问题还挺严重的。
客户是华京一位有威望的先生,并不精通这方面的知识。族谱的编辑排版,还是他那还在上学的女儿,业余时间完成的——这才意识到态度不够端正,赶紧到处打电话找家族里离得近的其他人,去印厂现场请教。并且让印厂立刻把机器停掉,他们得重新回去检查修改。家族迁徙路线都能弄错,也不知道里面还有多少疏漏,想想就后怕。
停掉了这大件制作后,也终于能印广告包装纸看效果了。幸运的是,效果还挺契合,不用重新拍了。至于后期动态制作,照着这个静态图去把握,应该不会有问题。
白依依的经纪人对陶清风无比感激——陶清风连忙谦虚摇头,只说:恰好他们书里有问题,客户那边主动停掉,否则他也没办法啊。白依依的经纪人看他眼神更不一般,说:“那也得有水平看得懂小篆字啊。”
白依依虽然疼得说不了话,但她看在眼里,对陶清风口中的“剧本精彩”又添加了几分可信程度。
完工后,白依依他们要赶着去休息。陶清风也准备结束工作,去逛英华皇宫博物馆了。许容容还在外面车上等他。但是印厂负责人拦住了陶清风,道:“请您等一下。刚才族谱的客户先生说,希望您能和马上来这里的,他们家里的人,稍微说一下那个问题。他们很感谢你。”
陶清风询问,得知他们家里某个人马上就到了,便答应留下来稍等,他给许容容打了电话让她自己去休息。陶清风边等边翻开族谱浏览,忽然手便是一抖。
那张他指出翻译错误的小篆照片前面,还有另一张碑刻照片,记载着这个家族的发源地,叫长胤,是个春秋地名——小篆是秦朝的文字了,但凡制作族谱的,绞尽脑汁把家族发源攀附到著名历史背景中。这个家族就上溯到当年周王朝分封的许多姓氏里的某一支,从西秦迁移出发。
陶清风觉得“长胤”这个地名眼熟,是因为这里,曾经是燕澹生告知过他,他们祖家发源地。
陶清风又颤抖地翻回封面,烫金标题让他长舒一口气——严氏族谱,不是燕氏。他莫名松了口气,又有些隐约的失落。
不过,又是姓严的。陶清风心想,他怎么和姓严的这么有缘。
这样想的时候,就听到入口处传来了讲电话的声音,伴随着皮鞋踏在地板上的响亮声:“本家那边就是喜欢逮着我薅毛,因为我出差在华京就差使来,但我能怎么办啊,对老三辈的说‘我分分钟几百万上下’?你笑什么笑,什么小篆字,我又不懂,那是你的事情——周末教什么课,非全日制的有什么好教的——”
走进来的这位西装挺括,梳着大背头,头发上抹了定型蜡的男人,背后恭敬地跟着一男一女,男的替他提着黑色公文包,女的比白依依还漂亮。
陶清风看来人的模样,隐约觉得有点眼熟,但对方带着副大墨镜,看不清楚。
那个男人挂了电话走到印厂负责人面前,后面提公文包的男人赶紧上前,把印厂负责人手中的族谱接了。西装男人随即问:“那位认小篆的‘一字师’是哪位——”印厂负责人往陶清风方向一指。
西装墨镜男人转头时看到了陶清风,反应过来般怔了会儿,才露出了略惊讶的笑声:“哟,是你啊。”
陶清风心想,他好像不认识这位先生,怎么对方一副认得他的样子?难道是身体原主人陶清以前的熟人吗?他得想法子圆一下……
不等陶清风来得及应对,西装男人一边取下墨镜,露出一张陶清风熟悉五六分的容颜,他走过来的距离并不近,但声音又恰好巧妙到只有两人听得到——
“唉不上道啊,没反应过来?好歹我也是帮你牵制了谢东来那老东西几千万的人啊——看在是小澹朋友面子上,给你个机会,下一句话请我吃饭。”
陶清风这回反应过来了,这人是严澹是二哥,那位有“小严总”之称的商界才子严放。对方既然得了严澹的拜托,自然查过资料,知道陶清风的样子,一眼就认出他了。严放长得和严澹五六分相似,气质却显得更跳脱。当然,如果严澹在这里,他应该会对陶清风说“多担待”这位爱开玩笑的二哥了。
“原来是您,严放先生,一直没有机会好好感谢。”陶清风也笑了,说:“能请严先生吃饭当然是我的荣幸。就是担心耽搁了分分钟几十万上下,我请不起啊。”
严放状若大方地挥手道:“没关系的。看在你帮了本家族谱的份上。”他又压低了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找个借口不和本家的那堆人吃饭,就是帮我省钱了。每次他们都要拉赞助,烦得很。”
陶清风这回真的忍不住笑出来了,他连忙应景道:“好的。不过我不熟华京,您指路,我请您吃饭。”
严放回头示意了一下那位女秘书,她立刻恭敬道:“已经都安排好了。”
严放说:“走。对了,把族谱带一本。待会你再指几个问题。我倒要看看本家能不靠谱到什么地步。”替严放拿公文包的那个男子立刻取了一本族谱。
陶清风跟着走出去,一边拿出手机正准备打电话,说:“我给我助理说一声……”
那个女秘书已经说:“陶先生不必操心,我们会给许小姐指好路,带她去吃饭的。”
陶清风挑眉惊讶问:“你们连这个都知道?”
女秘书和男秘书这回都没说话了。严放扬起嘴角笑了笑:“行了,跟我去吃饭,就不要操那些凡人的心了。”
说这话的时候,陶清风已经看到地下车库里那辆又长又大,无比吸引眼球的加长林肯车,心想这大概就是严放的风格吧。对方是准备坐这辆车去和本家吃饭吗?估计会把对方弄得很不开心吧?
陶清风坐上车,男秘书是驾驶,女秘书坐在副驾。陶清风和严放坐在后面宽敞座位上。一上车,严放就把族谱往陶清风手里一塞,一种理直气壮又理所当然的语气:“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