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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国珉也不是被吓大的, 大大小小的被扭过几次局子,他慌归慌, 到底还是有一些经验:他看着这一圈警察, 强装镇定:“谁准你们私闯民宅!你, 你们的搜,搜查令呢。”
为首的警官却像是早料到他有此一问, 不扭,也不铐,说:“十分钟到。”
谢国珉气急败坏地想要跑,他挣扎着爬起来,一头却撞在一个警察身上,吼道:“你们不能抓我!”
那个警察很无辜地摊开双手,仍然站在原地,说:“没抓。”
谢国珉看着周围一堵人墙,气得话都哆嗦了:“我, 我要走——”
警察把他围得水泄不通, 偏偏为首的警官还接了一句:“您自便。”谢国珉看那个警官有点眼熟,大概是他以前去哪个局子里的熟面孔,看不顺眼这位二世祖,故意呛他的。
谢国珉差点气昏过去,他又想去扒拉开警察的人墙,然而他怎么推得动, 气得他咬牙切齿:“你们不让我怎么走!”
警察对他义正言辞地说:“我们接到疑似绑架的报案, 至少在疑似当事人陈述案情之前, 请你配合我们调查。”
谢国珉不可思议:绑架?报案?当事人?
陶清风看不清外围的情况,两个手臂也因为剧痛,让他根本无法起身,但是这一切看在眼里,脑袋也非常清醒。他脸色苍白,额头也是汗水淋淋,口中发出痛呼的低吟声,对警察们说:“我……我的手……”
警察们围着大床时本来就注意到了躺着的陶清风,但陶清风平躺着动弹不得,扣子虽然解开了,但衣服还很好地穿在身上。他们突进来的时候,自然是看到门口几个保镖大汉在看守,更证实了这屋子里果然有什么隐情。但是隔音很好,他们撞门前没有听到那些响动。开门后,谢国珉又已经被陶清风蹬到了床脚,陶清风没有被捆,也没有被胁迫的样子,这些警察就还没拿定主意。
那位警官听到陶清风虚弱的痛呼声,脸色一变,眉头皱起:“手受伤了?故意伤害?”陶清风脸色更白了,侧了侧头,示意右边也是。警官眼神变了,斥道:“原来如此。扣了。打120。”
随着他的指挥,两个警察立刻以无比娴熟的姿势,左右扭住了谢国珉的双手反剪到背后,无视谢国珉发出的杀猪般的惨叫,喊着:“你们没有逮捕令!你们怎么敢!”
正在这时,门口也传来了摩托发动机停下的声音,一个警察远远从外面跑进来,边跑边高喊:“搜查和逮捕证!”
警官瞥了一眼已经满头大汗的谢国珉,看得他吃瘪低下了头。随行并没有警医,但人民警察见多了跌打扭伤,看出了陶清风是脱臼,在救护车到来前,最好不要挪动,让他躺在圆床中间。
本来目睹这一切本该释然的陶清风,却来不及去看谢国珉伏法的样子,他的眼睛因为震惊而瞪大,随着警察扣住谢国珉,露出的空隙,得以让陶清风看见——后面长身玉立的严澹,也正透过相隔的人墙,以复杂的视线,朝他望来。
然而陶清风还没来得及叫对方的名字,严澹已经迅速侧身从警察间的空隙里挤过来,赶到了床边离陶清风最近之处——这张大圆床实在太大了,严澹低下身伸长手——他那么高的人,手臂展开也才够到陶清风肩边,刚要碰到却颤了颤,没敢碰,问道:“伤得重?痛吗?120马上,马上就来了。”
严澹的视线来回在谢国珉和陶清风身上流连了一下,表情愈发晦暗不明了。虽然严澹并没有认出谢国珉的脸——他们已经很多年没有见面了。但并不妨碍他本能地升起一股对这位神色阴霾的男人的厌恶之感。
小陶和这个男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严澹说话声音有些虚,和他素日清晰优秀的表达能力大不相符。
眼中所见的小陶同学——纵然知道他没学历,严澹仍然不自觉想叫他小陶同学,这副脸色苍白,眼神因为疼痛涣散的样子,叫他心头泛起一股异样疼惜之感——纵然他本来是疑惑大于同情心。
那一瞬间甚至有个奇怪的感觉:若小陶同学有个相隔遥远的故人,知道他孤身一人受到这样的痛苦,心底该会是如何的难过。
陶清风实在疼得厉害,下意识点头。但又忽然想到严澹问的是伤的重不重,怕他担心,又赶紧摇了摇头。殊不知他这番动作落在严澹眼里,更升起一股陌生的揪心之感。陶清风扭头想去直视严澹,但一扭牵动右肩膀就牵动伤处,低声道:“是……脱臼吧。也,也不算特别难受。严老师,你怎么会来……谢谢你,我该怎么报答你,我无以为报……”
陶清风强迫自己去想,为什么来的是严澹,这里面前因后果都是很重要的。可他大脑却好像钝住,占据思绪的念头只有莫名的安心。他知道严澹是他来到这边世上的第一个朋友,但再怎么信任对方也是新知——可是陶清风就是莫名觉得,仿佛一个相隔很远的故人——他的故人都在千年前的那头,或是在黄泉三途河畔——穿越过遥远的时空,在他陷入危难时,来到了他的身边。
可是,即便在大楚,他也不曾有这样的故交,或是说,即便存在着希望“金石同契”的心愿,也没来得及成为,稠密的知己。
陶清风看着严澹的侧颜,又不自觉地想到了燕澹生,他们鼻梁的轮廓……真的很像……陶清风大脑越来越昏了,眼前也渐趋模糊,竟然又觉得,此刻低头看着他的,是那个明眸善睐的燕三少爷。
陶清风略心虚愧疚又昏昏沉沉地想:又对不起严老师了,但是真希望严老师能朝着他笑一笑——笑起来最像他。这是陶清风来到这个陌生的时空之后,除了经史子集外,唯一的,不必辛苦跋涉,就能握在胸怀中,流萤薄雪般,微小却吉光片羽般的寄托了。
可惜,严老师不但不笑,表情还那样严肃。
严澹看到陶清风眼神逐渐变浑,眼皮也渐要垂下去,生怕他一口气松懈下去,耽误待会儿救护车上的治疗,连忙朝陶清风道:“小陶,别睡。”他看着陶清风果然乖顺着睁大眼睛,努力撑开眼皮。严澹便说起了他来这里的前因后果,好给陶清风提神。
“你的短信发了一半,后一半一直没发。那也不是你作息时间到了——十二小时后,我打你电话也不通,就觉得有事。”
其实,要失联超过四十八小时,才能立案的。但是严澹就是有莫名的强烈直觉:陶清风肯定出了事。但他也没有直接去警察局,而是通过华大的人际网先去找。他的校友、师生间,有社会各个系统里,很核心位置的人。
严澹先请他们帮忙先查一下手机最后的定位。一个计算机系的师兄在通讯部门工作,权限大到甚至可以不用黑,都能直接进入手机个人账户,读取GPS位置,还好手机虽然被掰成了两半,但是GPS信号源那个小芯片没有坏。
根据这位置,一个交通系统部门的校友,权限大到可以直接调用道路摄像头的,查到了这个老旧小区里,从出租车下来到把陶清绑进楼里那十秒的画面。随即把录像片段发给了一个公安系统的老学长——已经在省公安厅有不低的行政等级,直接打电话指示了这个片区的分局局长。从出警到破门而入,十分钟,搜查令和逮捕令批下来,二十分钟。
这一切距离严澹最初启动华大人际网关系拜托帮忙开始,只过去了一个半小时,其中有半个小时,还是因为交通系统那边没到公务员下午上班时间,那个校友没在办公室,所耽搁的。
饶是如此,严澹依然阵阵后怕,并自责发现得晚了。虽然他们破门而入时,那个男人已经被陶清风蹬到一边,但是这么大的圆床,陶清风躺的姿势,还有他双手的脱臼——都很清晰地昭示着这里本来预备发生的事。一想到哪怕他不小心再晚个十来二十分钟,小陶被这个家伙……
小陶这种看上去不熟悉社会,专读古代贤书的孩子——虽然今天出的事情,实在是太超乎严澹的预料,他在确凿知晓来龙去脉之前,还把小陶当成那个单纯又博学的好孩子——严澹在华大教课,已经习惯性把那些法律意义上虽然已经过了十八岁成年,但还在上大学二十出头年龄的,当做孩子看待。并不知道相比起来,古代成家立业更早,虽然陶清风没有成家,这个年龄和他经历过的事,也早已不是孩子了——会不会有什么想不开?
想到此节,严澹觉得,必须把这种可能的心里隐患,扼杀在摇篮里。首先就是打破加害人施以的恐惧心理。严澹对陶清风说:“小陶,别睡。你不要怕那个人。他会被绳之以法的。”
谢国珉也没认出严澹来,他们已经很多年没见过面了。虽然经常在自家长辈口中听说对方的“光辉事迹”,但实在对不上脸。
直到警察从谢国珉身上搜查出他的身份证时,一个警官哼了一声:“谢国珉?又是你。谢董的儿子,上次酒驾撞人,驾照还没重考呢。”
严澹一听,才吃惊地望着谢国珉,原来是他。自家父亲以前生意上合作者,谢东来伯伯的儿子。
小时候,严代表还经常给他们三兄弟说谢家集团的发展情况,但后来就不说谢家的事情了,秉持着君子不议论口舌是非的原则。还是严澹那位素来消息灵通,在商业上和星辉集团又互有合作和竞争的二哥,有一次当做饭后的趣闻,给严澹讲了一些谢国珉这类二世祖的斑斑劣迹。严澹才知道他后来的近况。
谢国珉还不知道他是严澹,在那里不怕死活地嚷嚷开了,面露凶光对警官们说:“你们今天扣了我的,都小心点。”他也不需要提他爹名字,反正他爹认识省公安厅的某副厅长,以前谢国珉犯事情被关拘留所里,最多一两天,就有上头指令,允许保释。谢国珉是觉得这些小片儿警估计也不懂他爹如雷贯耳的大名,所以落下这句狠话之后,就不再解释。
那个以前拘过这位二世祖的警官对手下说:“谢董的儿子觉得自己能耐大,也是,上次三天就保释了。”
不知为何,谢国珉觉得那警官语气中有一丝嘲讽。
严澹走到谢国珉面前,打量了一下,还是没和小时候模糊记忆里胖乎乎的熊孩子小哥哥对应起来。真遗憾,他的脸瘦了那么多,打肿的话,会比较明显。
严家和谢家这种商场上合作又竞争的关系,大概只算有一丝故交的塑料情谊。严澹更是和谢国珉毫无交情,至多是替谢东来董事长,礼貌性地感到一丝遗憾。
剩下的,就只有愤怒了。
严澹已经亲手人证、物证俱在地逮住了谢国珉。无论是公安、检察还是法院系统,严澹自信,他都能通过华大这个立身平台,找到顶尖的人去关照。并不会逊色于那位谢东来董事长在省公安厅里所谓关系——认识副厅长又如何?且不说刚正不阿的一把手不会吃这一套,一把手还兼任华大政法系教授呢,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算半个同事。
最重要的是,公理、道义与证据,全在这一边。
严澹摸出了手机通讯录,其实里面有谢东来董事长的电话,来家里拜年给过名片。谢东来是个靠谱的董事长,星辉集团做得很大,电话号码也十年没有换过。但,商业上的事情,不是严澹的领域。他也从来不掺和这个圈子里的事。
但并不代表,谢国珉不该受到教训,扭送警局拘留,起诉后法院的判决,是公义上的教训。且不说那够不够,站在严澹私人感情的立场,他有理由让谢国珉受到另一种教训。
谢国珉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绑架强迫小陶,不就是因为他有个星辉董事长的爹?
谢东来之所以牛逼,不就是因为星辉集团产值惊人,市值上亿?
有钱能使鬼推磨,谢东来不就是因为有这些钱的资本,才能手眼伸长,结交到各路神仙,屡屡为谢国珉的放肆开绿灯?
那么,如果谢东来知道他儿子招惹到的,不是什么无足轻重的家伙,而是严家呢?
严澹虽然每个星期都要回家陪家人吃饭,但这尚是他第一次,准备去请他的二哥严放,动用家族资源,帮一个,工作上的忙。
因为这个忙,也算是送二哥,一个可以讨价的彩头,所以严澹把它归入工作范畴。
于是严澹拨通了人称“小严总”的,严家二哥,严放的手机号码。
严澹没有找别人,也是因为——父亲太宽于待人严于律己,说不定还会看在谢东来那不剩下多少交情的丁点面上,秉持着君子仁恕价值观,得饶人处且饶人;严家大哥倒是二话不说会把人打得杀猪嚎叫还有本事一点伤痕不留,但是他在现役部队根本联系不上;也只有鬼点子坏主意最多的二哥,能领会他的意思,好好出一口气了,还是让对方有苦说不出哑巴吃黄连那种——谢家的产业,谢国珉嚣张的依仗来源。
严澹眼神暗了暗,看着强撑着眼皮,冷汗直冒的陶清风,那股怒火烧得愈发旺了。
于是谢国珉本来吊儿郎当的,听到他前面这个男人冷冰冰看着他,边打电话说的话,疑窦丛生,冷汗直冒——
“二哥,我的一个朋友,被谢东来伯伯的儿子,谢国珉绑架了,还伤得很严重。”
严澹举着话筒听了一会儿,又说:“有监控和手机物证,是警察当场破门而入抓现场的。”
严澹又听了一会儿,说:“对,我特别生气。”他凉凉地说——
“说得对,我也觉得,谢东来伯伯,会更生气。”
接下来,严澹脸上闪过一丝天理循环报应不爽的释然之色。
“你明天正好要和谢东来伯伯在华中金融合作会议上碰面?”
严澹瞥了一眼谢国珉一张拼命思索,却又忌惮看着他的脸,对严家二哥说道:“谢国珉今晚?当然是拘留在局子里,绑架故意伤害罪,至少四十八小时。”
电话那头的严二哥说:“如果拿这一步做交换——虽然我觉得谢国珉值不了几块钱,但在谢东来眼里,他这宝贝儿子好歹值几百万。”
蓦地严澹声线却严肃起来了:“不,这不是能谈的条件。我会找华大律所,最好的律师,起诉谢国珉。不让步。”
话筒里严二哥声线懒洋洋道:“好了,我懂你的意思了。放心,不让步,我照样让他疼出老命来——谁叫谢国珉是独子呢。能气一气谢东来那个老家伙,我们股市线又能往上涨一段了。不过我也不会真疼死他的,免得老头子又要骂我了。我们家也不缺那个钱。律师费贵不贵?要不要打给你?”
严澹摇头:“不必,律师是我老同学,友情价非常低廉。”
严二哥尽管不准备以谢国珉作为交换的筹码,也已经兴高采烈地挂电话,摩拳擦掌地准备搞事情了,眼神闪闪发光仿佛看到了股市疯狂的涨停板。
谢国珉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盯着严澹死死地回忆了半天,心头隐隐有个猜测,等他挂了电话,试探着问:“你,你是?”
严澹压根没理他,也不打算和谢国珉挑明身份。反正谢东来董事长肯定是会来看儿子,谢国珉那时候就知道,他招惹到了什么人。严澹根本不想和谢国珉这种人说话。
严澹已经听到了外面120救护车的声音。但是巷子太小,估计车开不进来。严澹重新回到床边,对陶清风柔声道:“小陶你放心,谢国珉在局里会清算的。你先打起精神,救护车来了,我扶你出去。”
陶清风听到了刚才严澹说的那番话,虽然有不少内容不太懂,但不难听出,严澹不但找到了他,救出了他,并且后续还会继续帮他,惩治这个谢国珉——似乎严澹家庭的背景,也不可小觑。
“严老师,真的太谢谢你……我不知道,该怎么谢你。”陶清风想要起身,但他双手一动就钻心地疼,根本起不了身闷哼一声又倒回了枕上,额头的汗水更密集了。
严澹连忙制止他:“你别动。”严澹知道陶清风伤在肩和手臂上,脱臼了不能乱碰,一只手小心地从陶清风的腰下方空隙环了过去——小陶的腰,真是细,他一只手竟然能环住大半。另一只手按照力学支点位置,揽在了陶清风的膝盖弯下。双手同时发力——他把陶清风横抱了起来,小心翼翼没有碰到伤处。
两个警察本来准备帮忙,一看严澹居然能抱起一个大男人,也是微吃一惊,为首的警官说:“严老师,你力气真大。”
严澹皱了皱眉头,虽然他是练过一些,力气也比别人大一点,但更主要的原因还是——“小陶太轻了。”
陶清风有些不好意思,他伤在手上并不在脚上,左手虚虚地搭在严澹肩上,右手无知觉地垂在身侧。只是起不来而已,他的腿脚并没有受伤。严澹把他扶直以后,陶清风是可以行走的,对严澹说到:“严老师,放我下来,你太辛苦了。”
严澹却已经抱着他走到了门边,摇了摇头:“懒得放下来了。待会还要放躺平,几步路,不辛苦。”
严澹心理还涌动着一种奇异的感觉:他总觉得陶清风这副样子,好像触动了内心某个角落,那里有自己一直在找,也等了很多年,终于展现在眼前的东西……
严澹不知不觉叹了口气,叹息声格外清晰。并不知道穿越了悠悠千年的时空,若有故人目睹此景,会如何五味杂陈——不但不觉得辛苦,而是在不敢放任滋长亲近的隐秘念想中,期望着在他展现着难得脆弱一面时,拍拍他的肩,甚至……让他靠一靠。
陶清风只好任由被他抱着。严澹抱的是他的腰,手臂还特意打横了一些,避免他里面那只手被身体挤压到。但陶清风还是感受到衣料下方对方身上传来的温暖——抱到门口,进巷子时,穿堂风刮过,卷起了陶清风被扒开扣子的衬衫边,微凉的风吹过皮肤,他立刻就冷得微微发抖。
严澹也发现陶清风衬衫被吹开了一片,开始以为是没扣扣子,仔细看去,那些扣子居然全都脱落只剩线头了,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严澹差点想折回去,不要考虑脸的胖瘦对比强烈了,还是打肿谢国珉的脸吧。
可是陶清风无意识地,因那一点冷,不自觉朝他怀里缩了缩。严澹的火气便化为的怜惜。他叹了口气,用虽然温柔,却稍严肃的口吻对陶清风说:
“小陶……你究竟,干什么工作,又和谢国珉是怎么回事?等待会医生给你治了手,你告诉我吧。”
陶清风并没有立刻答应,他心绪纷乱,不知该如何对严澹坦白——坦白他是个小明星的身份,这件事没什么关系。可是身体原主人和谢国珉那些恶心的事——难道他要全部认下来吗?——虽然他已经替身体原主人揽了很多锅了,但是这回的肮脏事,他真的觉得不甘心也不堪受此侮辱。
所有人的看法他都不在乎,反正他是死过一次的人,来到这个时代,又去当他不愿意的戏子。那又如何呢?这个时代没有人认得他,都是陌生人。在他们眼里,再不堪一点都没有关系。
可是,唯有严澹,并非是这个身体原主人的社会关系、外貌或其他因素的联系,而纯粹是陶清风自己,来到这个时代后,展现出的灵魂,吸引到的志同道合的朋友。现在,又变成了,从危急关头,将他从困境中解救,自己的大恩人。
陶清风觉得在严澹眼里,活着的,是当年的自己,大楚佑光的探花陶清风,他的生命,他的心志,他的灵魂,都得到了延续的证明。
他在乎严澹眼里对自己的看法,他在乎严澹把自己认知为怎样的人,有怎样的过去。哪怕严澹不会因此嫌弃或疏远他,陶清风依然有着和他沉稳心态不符的委屈。
陶清风不愿意在严澹面前,揽这口不属于他的锅。
身体原主人发生过这种事,欺骗不了别人:警察一查,谢国珉一招供,就都知道了。陶清风除非说出自己借尸还魂的真相,否则根本无法撇清。但要撇清,陶清风又如何告诉严澹,灵魂附体这种匪夷所思的秘密?严澹会相信吗?虽然严老师是个正直之人,但陶清风不敢完全保证,他知道后不会引起非人力可控的麻烦。
陶清风的踟蹰落在严澹眼里,让他眼神一暗,内心有个陌生的角落,无端地一痛:单纯遭受无妄之灾被绑架,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小陶为什么不说?小陶的隐瞒,是因为,他和谢国珉之间,真的有某种不正当的,后来又反目的纠葛关系吗?小陶原来并非是他想象中,那样单纯美好的人吗?
严澹叹道:“算了,你先好好休息,不想说就不说吧。”
陶清风愧疚地闭上眼睛,做出了休息的样子,虽然他的确累得近乎昏厥。陶清风知道这层隐瞒对不起严澹,严澹话中的失望意味,他也听得出来,但陶清风还是不敢贸然托大,冲动地把一切都说出来。他需要时间思考,最恰当的说辞,有些事情可以告诉严澹,但有些事情,只能永远埋在心底……
严澹神色复杂地看着陶清风的侧颜,内心某个角落,隐隐涌动着一丝不知所起的莫名怒火,那仿佛与生俱来,在看到小陶之后,将他纳入“自己领地”的潜意识。可是却骤然发现,小陶其实和谢国珉……
这个小陶,有很多秘密啊。
严澹把陶清风抱上救护车之后,他要先回华大上一节课。严澹跟警官说了几句,叮嘱陶清风好好配合医生治疗,就先离开了。
陶清风躺在救护车的担架上,听着救护车发出鸣笛声音,飞快地驶向最近的宁阳市第二医院。随行的还有一个警官。因为陶清风意识很清醒,在不耽误治疗的情况下,警察想尽快调查取证。
如果是一般的脱臼,只需要正骨位扭过来就好。在救护车里都能施救。但是陶清风是两只手都脱臼了,一边是在肩膀上,一边是在肘弯,稍微麻烦一点。必须去医院里,以钢夹板把身体固定得纹丝不动,才能分别正骨。
警官对陶清风说:“你要不要通知一下什么亲戚朋友?”
陶清风待在家里的这几天,给苏寻放了三天假。苏寻放假有个特点,手机全程关机,工作微信也绝对不开。所以陶清风这时候打电话过去也是找不到他的。他也给助理妹子许容容放了假,不过许容容的手机没有苏寻这么极端。陶清风想了想,还是给她打电话吧,涉及到星辉高层的事,他得有个公司的人在身边——忽然想起来,自己的手机已经被掰断了。
警官递过来一个黑色的手机,说:“这是严老师交给我们的。他说定位找到了你的半边手机,sim卡没坏。他就放进这里面了。叫你先用着这个将就一下,是他一个旧的手机。”
陶清风点头感谢,心中对严澹的愧疚和感激愈发深了。
陶清风的手不能动,就拜托警官找到sim卡上存着的许容容的电话,给她简单说了一下来龙去脉,电话里没说谢国珉身份,只说自己不小心被坏人绑架了,现在送宁阳市二医,请她过来一下。吓得正在和闺蜜逛街的许容容,手里提的购物袋稀里哗啦掉了一地,忙不迭地赶过来。
陶清风又请警官帮忙打了一下保姆沈阿姨的电话。接通后,警官还没开口,就听到电话那边沈阿姨很焦急地在说些什么,警官表情越来越古怪,最后开了免提放在陶清风耳边,说:你还是自己听吧。
原来,沈阿姨刚才听到有钥匙开门声,以为是陶清风回来了,没想到进屋的却是个陌生男子。那个陌生男人一脸来者不善,臭着个脸,说这是自己的家。你们是我朋友找的租客吧?我朋友不是让你们搬走吗,你们果然赖着不走云云。
沈阿姨在电话那边很惊慌地说:“小陶哥,他给我看了房产证,这好像真的是他家房子。他说他在其他地方工作,这个房子给朋友用的。用了好多年了。但是今早朋友说,使用房子的租客赖着不走。要他出面主持公道,他就坐高铁回来赶人了……小陶哥,这不是你的公寓吗?好像也没听你说你要交房租啊?这到底怎么回事?”
陶清风也是一头雾水,他问沈阿姨:“这位房主人是从哪里坐高铁来的?”
沈阿姨说,是从章城过来的,章城距离宁阳就一个小时的高铁。陶清风掐指算了算时间,和谢国珉在那房间里准备“教训”陶清风的时间,是吻合的。
陶清风有了一个推测:搞不好这栋A省宁阳的小公寓,是身体原主人在和星辉签合同之后,合同上说给艺人一栋不低于六十平的小公寓。然后庄宇徽就表示他去给陶清找。但其实是借了朋友一套房子,让陶清免费住在这里。反正陶清身份证和银行卡都不在身边,稀里糊涂以为这是星辉娱乐公司给他买的房子。
但是当谢国珉要“教训”陶清风时,跟庄宇徽通了气,庄宇徽也配合一下太子爷,使出一贯得心应手的财产控制手段,给陶清颜色瞧瞧。于是把陶清污蔑为一个赖着不走的租客,向房子真正的主人告状,通知他坐高铁回来主持公道。
那个时候的庄宇徽,大概怎么也没想到,不到一个小时,就阊阖翻覆,太子爷倒台被警察抓了。不过哪怕是庄宇徽此刻已经得到风声,准备跑路,估计也来不及通知那位稀里糊涂的房主人了。
不得不说陶清风的推测,和真相几乎吻合:除了一点,那个房主人以前是知道陶清住这里的,只是从来没见过面,也没告诉过陶清这是他的房子。这次是配合庄宇徽,当个黑脸,给陶清教训,好让太子爷欢心。陶清风在预设对方立场时,把对方也当做了蒙在鼓里的不知情者,是源于陶清风“疑人从善”而不是“疑人从恶”的道德预判观。
陶清风仔细思考了一下,告诉沈阿姨:“那房子应该的确不是我的,只是公司分给我住的。在沟通上大概有点误解吧。别担心,我会去解决的。沈大娘,这个月的工资,家政那边给您结算了吗?”
沈阿姨是星辉娱乐和家政公司合作,由星辉娱乐给艺人出的费用,每个月统一交给家政公司,家政公司再给保姆们发钱,还算是比较正式的平台。
沈阿姨连忙说:“昨天刚打过钱来。”
陶清风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想要脱离星辉娱乐公司,这栋从前的公寓,以前控制在庄宇徽那种人的手里,也不是身体原主人的房子,现在正好是个绝佳的摆脱时机。但这样一来就不知道该怎么安置沈阿姨了。沈阿姨不但对他很好,更重要的是做饭菜真的挺好吃。
然而陶清风正在斟酌言语,只听电话那边沈阿姨吞吞吐吐说:“其实小陶哥啊……我想给你说声,我可能得辞了。我儿子儿媳在项城打工,儿媳妇怀孕八个月了,他们平时挺辛苦照顾不过来,又要生了,实在没人……”
陶清风心想这还能不成人之美?连忙道:“沈大娘,那你放心去。我回头告诉那边你是这个月底走的,给你多打一个月工资。好好照顾孙子吧。房子这里,你记得带好你的东西。既然是人家的屋子,我也不住了的。你去告诉房主人,我这两天就会把东西收好离开。”
沈阿姨喜出望外:“谢谢小陶哥。那我马上就订票,赶到下午那班火车,明天就可以到了。哎,对了,你给我打电话是什么事来着?你中午饭吃了没有,要不要给你炖个汤送过去?”
虽然沈阿姨炖的骨头汤的确很好喝,但是……陶清风苦笑了一下,要是被得知自己两手脱臼躺在医院里,沈阿姨估计就不肯在这种时候走了。
他对着话筒平静地说:“没什么事。我中午在外面吃,您保重身体,路上平安。”然后挂了电话。
救护车开到了医院,他们把陶清风扶到了病房里。警官去要陶清风的身份证,补挂号和病历本。陶清风摸出兜里那张他知道是假的身份证,对警官同志说:
“我真的身份证被那个星辉公司副经理庄宇徽扣了,他还扣了我的银行卡。然后给了我一张假|身|份|证。”
警察:……
警察同志能怎么办,当然是继续加入谢国珉与庄宇徽立案调查的豪华套餐。
最后警察同志还是很快地去了趟分局,给陶清风开了个临时身份证明,才能补好病例本和挂上病房里的号。那时候陶清风两只手已经被医生正位过来的,说要在医院躺几个小时,观察一下,可能会发一点低烧,没大问题晚上就可以出院。
警察也能给陶清风慢慢做笔录了,他在病房桌上准备材料。
两个护士正给陶清风手臂上涂抹一些消肿的膏药,其中一个不住地看了看陶清风的脸,表情有些疑惑。休息时,忍不住先摘下消毒手套,拿出手机,顿时神色吃惊地望向陶清风:
“你,你是那个……文,咳,陶,陶清吗?那个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