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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心中悲苦,然而那些悲苦感,很快被八年了,终于见到夫君的欢喜替代!
眼见浚息唤过她,跟她打过招呼后,便继续往凝晖堂的方向行去,长公主连忙跟上,“侯爷刚从宫里回来吗?”
“对。”
“侯爷用过早膳了吗?”
“现在已是已时过半。”
“对呵!”长公主有些窘迫,自言道:“快到午时了。那妾身便去张罗午饭。不知侯爷中午想吃些什么?”
妾身?浚息闻言回转身看了眼长公主——是啊,她如今是他名义上的妻子。这真是让他膈应的身份!浚息看着长公主道:“随便。”
长公主芙蓉面上泛起霞红,“妾身还记得侯爷从前爱吃的菜式,妾身便张罗厨房,照侯爷从前爱吃的做来。”
浚息黑眸深沉看了眼长公主,背转身行往凝晖堂。
……
除了福伯是从京城跟去荆州的旧人,浚息现在的心腹们,都是他在荆州这些年收拢麾下的。军师南宫赟亦不例外。是没有亲眼见到过金枝玉叶的公主,飞扬恣意的少女时代,对萧宝焱伴读的浚息,对萧宝焱谋臣的浚息,那一腔爱恋。今日一见,凝晖堂里,主宾在厅堂的蒲团上坐下,南宫赟打趣浚息道:“长公主对侯爷,倒真是情真意切。”
浚息看着青崴道:“吩咐下去,凝晖堂,不允此次随我回京之外的任何人,随意进出。有事一律在外面回禀,由黑甲卫通传。”他的家,他已离开八年。长公主也做了八年这里的女主人。还要在京城待将近二十天,他的家里,至少他住的凝晖堂,要清静的他住的下去吧。
“是。”
吩咐过青崴,浚息对南宫赟道:“对于长公主,我只是烦郁她的错爱,和恼她当年求肯皇上对我逼婚。可我们这位皇上……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昨日我在筵席外冷眼旁观,和联想他当年对我和那些谋臣同僚的所作所为,倒真是荒淫无道,忘恩负义,背信弃义。我去到边关的前八年,为了站稳脚跟,我在边关的后八年,因为与长公主婚配。这十六年因为这两个原因我甚少回京。但这两个原因,都不是我回避回京最主要的原因。最主要的原因,实在是不想看到卸磨杀驴,我去到边关的那一路上,布下天罗地网,欲致我于死地的萧宝焱。”
南宫赟颔首。
浚息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些年,战场上,政途上,或者私欲之下,我亲手杀掉的,或者下令除去的,我不知道有多少人。我的双手也沾满鲜血。可我绝不会去沾染效忠于我的臣僚,同袍,友人,有恩于我的人的鲜血。世人都称我是杀人如麻的嗜血魔魅,可是,和我们这位皇上比起来,我实在是甘拜下风!”
南宫赟道:“陛下荒淫无道,若非侯爷乃三军主帅,驻守国防,早有外敌入侵。如今虽无外敌,内部齐国朝局,如钦天监一般,贪污受贿阿谀奉承的奸佞之臣做官是风生水起,刑部尚书郭祥之类的义臣却落得妻离子散的下场。朝臣都是如此,那些平民百姓,在苛捐暴政之下,更是难以存活。齐国内部一片混乱,侯爷何不取而代之?结束陛下的荒淫暴政,还我国朝政清明,国泰民安,也是一件功德。”
蔺九桐和徐辉附议:“是啊,侯爷!”
林滘道:“我等誓死追随侯爷!”
是时,一名黑甲卫进来厅堂通禀道:“启禀侯爷,凝晖堂外,有一位公公求见。他说他是寿安宫的总管太监。”
“寿安宫的总管太监,太后的心腹?他求见侯爷做甚?”南宫赟不解地问浚息。
浚息道:“一位故人。来跟我叙叙旧,或者,一如既往地为其主尽忠吧。——将他带去凝晖堂的偏厅,我在那里见他。”
“是。”
……
浚息见完寿安宫的总管太监,再回来厅堂,南宫赟继续着之前的话题道:“先前推翻陛下暴政,侯爷取而代之的提议,侯爷意下如何?”
“再说吧。”浚息心不在焉地坐下。
林滘,蔺九桐,徐辉几人面面相觑。
……
午时,长公主亲自过来凝晖堂,请浚息去饭厅赴宴。
饭厅里,浚息在饭桌坐下,觑一眼满席的家宴,都是他从前爱吃的菜式。
浚息黑眸深沉看着,给他布菜的长公主。
“侯爷,尝尝你最爱吃的糖醋鱼,妾身亲自做的。”长公主巧笑嫣然。
浚息看着长公主道:“时隔十六年,我的口味已经发生了变化,我已经不喜欢吃甜酸的菜式。我常年居住在湖北荆州,现在吃惯了鄂菜。”
长公主有些窘迫,“那怎么办……侯爷先忍耐着,妾身这便差人去找个精通鄂菜的厨子。”
“无妨。”浚息吃起饭菜。
满席的精致佳肴都不为现在的浚息所喜,浚息虽然在吃着饭菜,长公主却不好再为他布菜。
晚宴时,长公主终于又巧笑嫣然为浚息布起菜来,只因她已然向萧宝焱求了会做鄂菜的御厨到了侯府当差,满席都是浚息现在吃惯了的鄂菜。
浚息看着给他布菜的长公主。
他是恼烦的,可是,他无意间惊觉,长公主,巧笑嫣然的时候,竟有些神似奚曦。长公主,笑起来的时候,很像曦曦。
浚息哑然,他是想曦曦了,才会觉得二人的笑靥这样像吧。
是的,很想,很想,曦曦。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离开荆州已经八日,却是隔了二十四秋。
如是,一顿饭,他不但没有恼烦长公主给他布菜,他甚至,频频觑看着长公主的笑靥。
长公主与浚息成亲后八载未见,本是感情生疏,又对浚息有着惧意,但夜色朦胧,席间浚息不仅没有恼烦她给他布菜,还频频失神瞧她笑靥,长公主芙蓉面上不禁爬上珊瑚般的红晕。一顿晚饭,两人竟是吃的和谐极了。长公主不由生起与浚息之间情意滋生的错觉。
如是,深夜,长公主沐浴更衣之后,有些羞涩地对镜,由着如意梳妆。
她是下嫁的公主,理应,她的住处院门口,挂上一盏绘画着“鸳鸯戏水”之类寓意合欢的灯笼,驸马方才前来与她同寝。但那个人是浚息,长公主却在想着,是否由她过去浚息的凝晖堂……
……
凝晖堂的卧寝中,浚息席地坐在地毯上。
他很想念曦曦。今夜。尤其夜宴上见到神似奚曦的长公主的笑靥。他更想念她。
浚息想到上午来凝晖堂见他的那个公公跟他的对话。
是的,寿安宫的总管太监,那个公公,就是萧宝焱还是皇子时他宫中的那个花匠。萧宝焱的母后,当今太后入宫前青梅竹马的恋人。
那个太监来见他,自然是一如既往地为主尽忠。尽忠于太后,尽忠于皇帝,尽忠于大齐。
是为打消他将萧宝焱取而代之的念头而来的。
一生为情所困的那个总管太监,问一生亦是为情所困的他——军侯将陛下取而代之,做了皇帝,就会快乐吗?
不,他不会快乐。
他一生快乐的根源在玉奴那里。玉奴已逝。现在,他的快乐,在曦曦那里。
而他又从来不是望舒那般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臣子。他杀戮嗜血,冷血无情,他断不会因为民生疾苦,朝局混乱,出于积功德的目的而改朝换代。改朝换代当然是为了私欲,过把做帝王的瘾。既然这不能带给他快乐,他不由暂时消逝了谋朝篡位的念头。
可是,他却是那样地,思念曦曦。
去年荆州南安侯府的筵席上,初见媚意横生勾引他的曦曦,他就知道,他要霸占宠爱她一辈子!那时候对她,还是只宠不爱。倒也没有像玉琛说的那样,他是将曦曦当作玉奴的替代品。他从来没有视曦曦为替代品的心思。或者他最开始是那样的心思,可是,曦曦却轻易地就将他那念头抹拭了去——曦曦是复仇的恶灵,她慧黠诡谲,她千娇百媚,她是盘丝洞里的妖精。和玉琛一样,玉奴却是白莲花,是天上的白莲仙子。他丝毫不能将曦曦和玉奴联系在一起,哪怕她们是母女,哪怕她们容貌七分相似。
他是真的对曦曦动了心,喜欢上了她。
什么时候动的心,喜欢上她的呢。他却是不知道。直到曦曦以漠蛇毒血谋刺他,他中了毒血,他问她,她对他的巧笑避宠,嫣媚逢迎里,可有过……一丝一毫的真心,哪怕只在瞬息之间?那句话骤然问出了口,他才惊觉他对她的心意。后来他惩罚她,她活死人般的不言不语,后来更“割腕自尽”,他守在她的塌边,更加确定了对她的心意。
为了从根本上留住她,他百般掳获芳心。为了达到目的,他用了些手段。曦曦对他的感情每每变化一点,他心中都在自负得意。浚息失笑。他今年已经三十三岁了。那样的心情,实在不像他该有的。
他是带着目的性地掳获曦曦的芳心的,也难怪他每每得意曦曦对他的感情变化,但,那日曦曦对他“表白”,他心中震悸的连得意自负都忘了,满心里只有从内心深处涌动出的欢悦。君悦卿,卿亦悦君,世间再没有比这更美好的感情。
相思相见知何日?
浚息仰首,他原定正月十六才启程回荆州的。到荆州也是正月二十之后了。还要,二十多天,见不到曦曦吗?那么久。
相反地,还要待在京城,看到卸磨杀驴,背信弃义之人二十多日?和在一个府中,跟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做二十多日的夫妻?多么地,令人郁愤疾狂啊!
浚息黑眸幽深起身,走去寝房门口,出去寝房后,径自往凝晖堂大门、侯府大门的方向走去!
他要离开侯府,离开京城,回去荆州,赶在大年夜之前,见到曦曦,和曦曦一起团圆贺节!
想到此,浚息魔颜带笑,越往侯府门口走,越是兴奋期待!
“侯爷!”
“侯爷!”
“侯爷!”
长公主连唤了好几声,所唤之人都仿佛未闻,还是随行身侧的青崴提醒,浚息才回过神来!
浚息驻步,回转身,看着长公主。
长公主花容失色望着浚息,“夜已深沉,这么晚了,侯爷要出府?是要去哪?是回虞阀吗?”
“回荆州!”浚息道。
“回荆州!”长公主大惊,几乎站立不稳,如意赶紧将她扶住。长公主偎在如意的怀里,不可置信地望着浚息:她做了一晚上终于要与浚息有夫妻之实,琴瑟和鸣的美梦呢,这么快,梦就醒了?
答复过长公主,浚息背转身,继续往侯府门口的方向大步走去。
长公主回过神来,紧赶着追赶:“侯爷!”
“夜已深沉,长公主请回!”浚息边走边道。
“侯爷,别走!侯爷!……”
侯府门口。
长公主一直追赶,浚息不由驻步,他转身看着长公主,“长公主所奏的《陈情赋》,我看了,写的很好,尤其那句‘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长公主深情望着浚息,芙蓉面上刚绽开笑痕,便听浚息接着道:“我亦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言罢,浚息转身,出府!
长公主如遭雷击立在原地。
侯府门口,青崴牵来神雷,浚息翻身上马,勒缰道:“我要赶在年三十夜里回荆州,神雷的脚程快,你们跟不上。你们按原计划,正月十六返回荆州即可!在京一切事宜,听军师指令。”
“是。”
“驾!”浚息一夹马腹,神雷扬蹄奔腾没入夜色,瞬间便不见踪影。
长公主扶着门框,偎靠着大门,哀切望着那消失在夜色中的一人一马。
今天腊月二十七。
夜色不见一点光亮。仿佛一个黑沉沉地,吞噬了人心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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