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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帮培华准备了午饭,磨坊的人中午不休息,但是得家里人给送饭,吃过饭奶奶拿起用小棉被包好的大瓷碗,里面有炒豆皮,还有一个玉米面的饼子,这个就是培华今天中午的午饭,早饭在家里吃,晚饭有时候得去送,有时候也是干完了活回家里吃。
培茵赶紧擦了擦自己的嘴巴,从炕桌上下来,自己穿好鞋子,拉着奶奶的手,奶奶看自己的小孙女,笑着说:“我这小孙女真成了奶奶的小尾巴了呢,走,跟奶奶去给你大哥送饭去吧。”
正午的阳光暖暖的,虽然数九寒天,因为有了这阳光倒是显得不是很冷了。
祖孙俩牵着手,慢慢的走在村子里,磨坊离家不是很远,前些时候下的雪,村子里的已经被村民清扫干净,这会村子里的巷子只是干硬的土地,没有泥泞,因为沈家的院子在村头,培茵站在大门口可以看见一些太阳晒不到的地方还是有皑皑的白雪。
磨坊里现在还是一派的热火朝天,四爷爷今天没在,队里的会计一个人在秤黄豆秤豆腐,看见奶奶带着培茵过来送饭,回头朝着雾气腾腾的作坊喊了声:“培华,快出来,你奶奶来给你送饭了!”
转过头来对奶奶说:“大娘,您先在这里稍微一等,培华接着就过来。”
奶奶笑着跟会计打了个招呼,就领着培茵站在一旁。
正好是午饭的时间,也没有来换豆腐的,会计坐在磨坊一边的桌子旁吃饭,培茵看会计的饭,就是一个豆腐炖白菜,手里掐着一个玉米面的窝窝头。
培华穿着一件单衣就出来了,奶奶见了着急的说:“别出来别出来,外面的风冷啊,可别着凉了。”
培华说:“奶奶,你跟培茵到这边来吧,这边还暖和呢。”
奶奶拉着培茵就到了大灶前。
灶上的大锅里煮着豆汁,正在煮豆浆的看见培茵过来,一个瓢盛了一瓢的豆汁,跟培华说:“跟你妹妹去喝吧,刚煮熟的,很好喝。”
培华道了谢,把瓢递到奶奶手里,低声说:“奶奶,你跟培茵在灶后面,暖暖和和的歇一歇,等我吃完了饭你们再走就行。”
奶奶接过瓢,拉着培茵去了灶后,那里有一个矮矮的长条板凳,是大家干活累了坐着休息的地方,培华边吃着饭边跟奶奶说话,奶奶呢,一边跟培华吃饭一边仔细的吹凉了瓢里的豆汁。
那个瓢不是很大,盛的豆汁也就是几百毫升,奶奶一边吹着一边慢慢的摇晃着,没一会功夫就不烫嘴了,递到培茵嘴边,说:“茵茵喝一口,很好喝。”
培茵凑到跟前,小小的喝了一口,浓浓的豆香味一下子就充斥了整个口腔,抬起头来笑眯眯的对奶奶说:“奶奶,好喝。”
这两天三位奶奶带着家里的俩儿媳妇,蒸了一大锅的白面馒头,晾凉了之后仔细的放到后院一口盛粮食的大缸里,又蒸了两锅掺了玉米面,高粱面的杂面馒头,白面馒头是过年待客用的,这个杂面的馒头才是自家吃的。
因着今年的年成好,除非是非常懒散的人家,大部分的人家都能在年底下蒸上两锅馒头,白面杂面的就不论了,还能割两斤猪肉,过年的时候也能包一顿带肉馅的饺子吃,人们非常执着于过年吃的东西,都觉得过年就得把家里最好的东西拿出来享用,就连杨白劳,再没有钱也是称了二斤面包顿饺子过个年。
田玲玲晚上回娘家睡觉,早上起床吃了早饭就去婆婆家,每次回婆婆家这边都偷偷地给培茵几个孩子手里塞点小点心,糖果之类的,东西虽然不多,但是二婶这片心意几个孩子都记在心里,在这个冷彻心骨的年代觉得心里暖暖的。
培茵有时候也跟在三哥培田,姐姐培芝的屁股后头去街上看那些孩子们玩游戏,游戏的种类很少,冬天天冷,大家都穿的厚厚的,玩的最多的就是打仗的游戏,分成两帮,通过猜拳的方式决定谁是解放军,谁是土匪,然后就是有的躲,有的跑,一阵混战之后一定是解放军大获全胜,这样的战局在开始之前就是一定的,所以猜拳输了的会非常的懊恼。
还有一种游戏叫做“跑马城”,分成两帮人,两帮人离得得有几十米远,一方的人喊着“济济铃,跑马城,马城开,你过来。”然后喊对方一个人的名字,那个人就得使劲的往这边跑,找一个两个人拉手的位置,使劲的撞上去,只要是能把这两个人拉着的手撞开了,就算是胜利了,可以带着两个人回到自己的队伍里,如果撞不开,只能自己在这边留下,如此往复,直到一方的人都到另一方来。
这样的有些激烈的游戏女孩子玩的不多,年底下女孩子得帮着家里人收拾着忙年,就算是只有五六岁,在街上玩的也不多。
培茵跟着去看了两次之后就没再跟着去,又成了自己奶奶的小尾巴,去外面懂得浑身哆嗦的看着那些简单的游戏还不如跟着奶奶看三位奶奶怎么准备年呢。
三位奶奶都是手脚麻利心灵手巧的人,特别是三奶奶,二十九的时候还活了一点白面,做了一些精致的小东西,一块面团了团,搓成条,压扁了,用她做针线的顶针压出鱼鳞,用剪刀剪出鱼嘴鱼尾巴,手里动了几次,一条活灵活现的面鱼就出现了。
看培茵看的目不转睛,三奶奶笑着说:“茵茵喜欢吗?三奶奶再给你做个别的。”于是,盖帘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面点,小动物,花篮,花朵,虽然没有染色,在培茵看来也是非常的漂亮了。
奶奶看三奶奶做的起劲,说:“茵茵啊,你三奶奶可是出了名的心灵手巧呢,等以后呀你就跟着你三奶奶好好的学学。”
培茵点了点头,说:“好!”
两位奶奶笑哈哈的说:“哎哟,这小闺女,这是听懂了呀。”
沈二叔是三十那天中午才回来的,说是年初二就得去上班,年初一不用去还是因为跟别人换了个班,班长觉得沈二叔的妻子怀了孕,特别照顾呢。
对于没有年假,家里人都没有什么怨言,建设社会主义,都得是舍小家顾大家呀,你看看人家中央那些大领导,过年不都是还坚守在岗位呢吗,咱一个小小的平头老百姓,过年不放假算个什么?但是培茵却觉得非常的不人道,这已经侵犯了人们的最基本的权利了呀,怎么就没有人去提抗议去说呢,而且过年上班还没有什么两倍三倍日薪,培茵只能表示现在的人呀,真是太听话了,实在是太实在了。
想到现在的形式,培茵哑火了,再坚持坚持吧,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三十一大早,爷爷带着家里的男丁打扫院子,贴春联,培茵跟培芝就跟在奶奶娘亲还有二婶的后面,看他们剁馅子,和面,准备晚上包水饺。
正忙活着,四爷爷进了家门。
爷爷忙上前迎着,问:“老四,咋了这是?”四爷爷的脸上阴沉沉的。
四爷爷说:“咱们屋里说话。”
爷爷就带着四爷爷进了屋里,培茵人小,看见四爷爷进门,就知道一定有事情,赶紧麻溜的脱了鞋子上了炕,爷爷让站在炕上往墙上贴毛主席去安源画像的培军培华去了院子帮着自己爹贴春联。
奶奶看四爷爷的脸色,端上一碗热水就出了房门。
四爷爷看屋里炕上就坐着一个一岁多的小孩子,再看看爷爷探寻的脸色,叹了口气,说:“大哥,我家省槐回来了,说咱们省里的干校往地方上押解了一批人,里面就有省玉两口子,据说是去了清河那边的山里了。”
爷爷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经过这几年的运动,不一定什么时候人就没了,自己的大闺女是自己最钟爱的孩子,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人,战争年代其实要不是怕自己的闺女在青山那边没吃的没喝的,一开始爷爷也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往那边送吃的喝的还有药品。
想到那些被押解到别的村里的人的遭遇,爷爷的心里仿佛被沸油煎了几遍,着急,彷徨,急切的想去看看自己的孩子,但是现实却不允许自己这样做,爷爷只能咬紧了牙关,压抑着这种弥漫进骨头缝里的难过,痛苦。
四爷爷看爷爷的样子,赶紧说:“大哥,你不要着急,咱们慢慢的打听打听,你看看咱们村这些下放的,说不定省玉两口子造化比他们还好呢。”
爷爷说:“老四,我知道了,这事你先别跟你大嫂他们说,到时候先看看再说吧。”
四爷爷答应着,爷爷平静了下自己的心情,说:“要过年了,咱们得高高兴兴的,说不定过了年一切就都好了呢。”
四爷爷说:“对啊,说不定就都好了呢。”
坐在炕头,手里拿着奶奶给缝的沙包的培茵有些心疼的看着自己已经六十多岁还要强颜欢笑的爷爷,心里酸涩的要命。
恨这个时代,可是却又无能为力,那是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啊,现在却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在这个荒诞的时代中,想想那些把疑问问出来的人吧,想想那些相抗争的人的下场吧,心里的无奈悲愤没有发泄的地方,培茵只能转过头去,盯着墙上那张贴着的《毛主席去安源》的图片,那些鲜艳的色彩,仿佛是对这家人的遭遇的讽刺,培茵有种想把这张画撕下来的冲动,想想后果,只能咬紧牙根,低着头,眨掉眼里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