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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六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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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氏坐了起来, 死死盯着桌上的铜钱,半晌才问道:“你哪儿来的钱?”赌坊早已不让他进门了,近来看病吃药,还欠了不少钱, 这半两银子秦老二是哪里来的?

    她跟了秦老二半辈子, 对他的性格脾气了如指掌。秦老二虽然混账, 但他并不是不识时务的蠢货,他是绝不会干什么作奸犯科的事而惹上官司的。那这钱,又是从哪儿来的?

    刘氏忽然觉得一阵寒气顺着背脊直往上窜, 她双手忍不住的颤抖,瞪着秦老二,问道:“你是不是去找春娇了?”

    秦老二瞧着她, 脸上挂着冷笑。

    半晌, 他洋洋得意道:“怎么的,你以为你不听老子的话, 老子就摆布不了你们?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去吧!你不跟我回去又咋样, 那小丫头还不是服服帖帖的!她不认我这个亲老子不打紧,但她认你这个亲娘啊!你们娘俩一辈子都在我手心上,逃到天边去都不管使!”

    刘氏一声不吭, 垂着头。

    只听秦老二那干哑的声音再度砸来:“你也别哭丧着个脸了, 你真是养了个好女儿啊。你晓得不, 咱闺女如今出息啦!那小脸蛋俊的, 那身条抽的, 啧啧, 是个男人看着就眼热。怪不得峋子把她当宝贝,花了那么多银子把她弄回去。如今,峋子还出本钱让她做生意,她在下河村口支了个摊,生意红火的很。这不,我才跟她说你病了,她轻轻松松就拿了半两银子出来。当初三十两银子卖她真是亏大发了,早知道咋也得翻个几倍……”

    秦老二话没说完,刘氏忽然像疯了一般的扑了上来,撕扯着秦老二,口里哭喊叫骂着:“你这个畜生,那是你亲闺女,你到底要害她到什么时候?!”

    秦老二猝不及防,脸上被刘氏抓了一道,顿时怒不可遏,飞起一脚,踢在刘氏肚子上,将她踹倒在床边。

    他跳起来,上前左右开弓的抽着刘氏耳光,嘴里骂道:“就是我亲闺女,老子卖她跟她要钱就是天经地义!你这个疯婆子,吃了豹子胆了,敢打你男人!你给老子放老实些,不然老子明儿就挑了你的手脚筋,卖你去当表字,让你一辈子都见不着你闺女!”

    刘氏起初还哭痛,后来渐渐没了声响,不哭不叫,也不躲闪。秦老二的拳头巴掌,就像落在木头上。

    秦老二打累了,这才停了手,气喘吁吁的啐了一口:“真他妈的扫兴,老子讨了钱回家,叫你打酒买肉,咱两口子一道乐乐。你吃错药了,发疯打你男人!”

    刘氏两边的脸颊高高的肿起,口角淌血,两眼无神,呆呆的望着前方。

    秦老二到底是怕再把她打重了,这半两银子怕是要送进医药铺子去,没再动手。看着刘氏始终不动弹,他骂骂咧咧的起来,揣了钱自己出门买酒菜去了。

    呸,这女人如今怎么跟泥巴做的似的,以前怎么也打不坏,现在一捏就碎了?

    刘氏坐在床畔,满脸木然,半晌那破了的嘴角泛出了一抹诡异狠厉的笑容。

    兔子急了,也还咬人呢,何况一个有血有肉的大活人?

    她抱着双臂,轻轻晃着身子,竟然哼唱起了秦春娇小时候哄她睡觉的儿歌,嘴里轻轻呢喃着:“春娇呀,娘的宝贝,娘就是死了,也要护你周全。”

    秦春娇坐在厨房的灶台底下,满脸木然,眼前一时是以前刘氏因护着她被秦老二暴打的情形,一时是今日里秦老二的卑劣嘴脸。

    她是秦老二的女儿,在他身边生活了十余年,怎么会不晓得他的德性?

    他说她娘病了,底下的意思就是她娘亲必定又被他打了。从小就是这样,只要秦老二想要拿捏她们母女两个,就会使出同样的花招。同样的招数用了十多年没个新鲜,说一句粗话,秦老二抬起屁股,她就知道秦老二要拉什么屎。

    然而这招确实管用,因为谁让她们是秦老二的妻女?

    王法世道没有一个站在她们那边,男人打妻卖女,固然令人不齿,但到底也不会怎么样。毕竟,这个世道,女人只是男人的东西。

    秦春娇的眼中满是冰冷的恨意,她知道半两银子压根喂不饱秦老二的胃口,只是这点钱至少能为母亲带来短暂的安宁。经过这些年,秦春娇也摸透了那个男人的脾气,其实左来右去他也只是要钱。只要得钱在手里,他就万事皆休。如果今天她不给秦老二银子,秦老二虽然未必会对她怎么样,但回去之后还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来。

    秦家母女两个,虽说是在秦老二的手下战战兢兢的讨生活,却也深谙生存之道。

    这会儿,她强压下了满腹的恨意,逼迫自己冷静,尽快思考着对策。

    她没有想到,秦老二这么快就会找来。

    打从秦春娇开始做生意,她也在思虑着怎么让娘摆脱了秦老二,只是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个万全的主意。

    和离,那个男人是绝对不会答应和离的。秦老二就算是死,都不会放过她们娘俩。尤其是在知道了她进了易家的门,并且手里有钱之后。这件事,即便给他再多的钱,他都不会同意。秦老二是个十分刁滑的人,他非常明白只要刘氏还是他的妻子,这娘俩就都在他的手心里,那就是一辈子源源不断的钱财。如果男人不同意和离,那无论如何都离不掉的。

    这一点上,他和刘二牛不同,就算是将他打残打废,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他就会咬着刘氏不放。

    打残打废?

    秦春娇心里忽然微微一动,她想起来了一件事。

    当初在相府里时,管西花园的老李两口子整日吵吵闹闹。李大柱子爱打媳妇,李大婶的哭声时常半夜三更的传的四邻皆知。街坊虽然心中不满,但这别人夫妻间的事情,谁会去管!就连李大婶的娘家,听见了唉声叹气,也没什么法子。

    后来有一天,李大柱子吃醉了酒,在相府马厩里发酒疯,被马踩断了两条腿,彻底残废了。

    李大柱子不能动弹了,李大婶的好日子也终于来了。她每天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用再看男人的脸色,也没人再打她。而李大柱子被她拿链子锁在了床边,每天屎里卧尿里眠,李大婶子高兴了给他碗剩饭,不高兴了就饿他几顿。李大柱子再没了往日的神气,喊破了嗓子也没人理他 。

    如果秦老二也瘫了呢?他一样爱酗酒,醉酒发疯的男人出什么事似乎都不奇怪。

    秦春娇垂下了眼眸,遮住了其中冰冷的杀意。

    那个男人,早就不再是她父亲了。她没有父亲,只有母亲。

    易峋回到家中时,微微有些奇怪。往常这个时候,烟筒里早已吐出了炊烟,而厨房中也该传出饭菜的香味儿来了。

    然而今天屋子里却是静悄悄的,只有大黄依旧兴奋的撒着欢迎接着它的主人,豆子在马厩里踏着蹄子,秦春娇的小车也在院子里停着。这些一如往常的东西,让易峋心中稍稍踏实了些,也许秦春娇今日只是累着了,所以没有做饭。

    易峋走进了厨房,却见秦春娇正在切面,他问道:“春娇,怎么这会儿了还在做面?”

    秦春娇回了一句:“今天迟了些做饭,峋哥你先歇着去吧,桌上有茶。”

    易峋走上前去,将两包油纸包着的点心放在了灶台上,说道:“今天去京里卖皮子,给你带了些童记的杏仁饼和桃酥。”

    秦春娇额上的发垂了些下来,令人看不清她的神色,她将手里的菜刀攥了攥,低低说了一声:“谢谢峋哥。”

    易峋心中更觉得有些奇怪,秦春娇的样子不大正常,她好像很不高兴。

    浓黑的剑眉不禁微微的皱起,他不喜欢她这个样子。

    易峋想起一件事,便说道:“我今天跟砖窑订了些砖,过两日闲了就给你垒个炉子,往后你就能烘烤东西了。”他记得秦春娇有跟他提过,因为没有炉子所以不能烘烤点心。虽然只是饭桌上的随口一句,他还是记在了心里。

    秦春娇丢下了切面刀,扑在了男人的怀里。

    易峋莫名,一个炉子而已怎么会让她这么激动?

    察觉到怀中女人起伏不定的胸脯和隐隐的啜泣声,易峋将她拉了起来,果然那张小脸上满是泪痕。他俊脸一沉,问道:“谁欺负你了?!”声音里带着风雨欲来的隐隐怒意。

    自从废了刘二牛,他以为村里已经没人敢这么不长眼了。

    秦春娇紧紧的咬着唇,她一整天都在犹豫,该不该把这件事告诉易峋。

    这是她自己家里的烂事,她并不想给易峋带来麻烦,当初她之所以会离开就是不想让易峋被秦老二给缠上。但没想到兜兜转转到了如今,事情还是到了这个地步。

    她想自己了结这件事,但她不想瞒着她的峋哥。对于易峋而言,这也是一种伤害。她已经伤过他一次了,不想再有第二次。

    再则,如果事情出了什么纰漏,易峋也好有个预备。

    秦春娇顿了顿,才带着浓重的鼻音说道:“秦老二今天来找我了。”她不会再喊那个男人为父亲,在他将她卖掉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她父亲了。

    秦老二?!

    易峋那深邃的眸子里顿时一阵冷厉,他沉声问道:“他来纠缠你?”

    秦春娇面无神色,淡淡说道:“他说我娘病了,跟我要钱。”

    易峋不由握紧了拳头:“你给了?”

    秦春娇点头:“我怕他再打我娘。”

    如今的刘氏,就像秦老二手中的人质。

    易峋没有言语,他也深知秦老二的为人,知道秦春娇所言非虚。给他钱的确是饮鸩止渴,但也解了燃眉之急。

    易峋始终不能明白,这个世上怎么会有秦老二这样的男人。他自己的父母在世时恩爱情深,对自己的孩子也是慈爱有加。父亲过世之后,母亲落落寡欢,甚至思念成疾最终撒手人寰。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秦春娇时的情形,那时候他们都知道隔壁的秦家有个女儿,却几乎没怎么见过她。

    那是一天的傍晚时候,父亲忽然带了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女娃娃回来。

    那女娃娃穿着一身打着布丁的粗布衣裳,脸上鼻涕眼泪乱成一团,并且依旧在哭。

    母亲替她擦了脸,给了她一把糖,让他们兄弟两个陪她玩,便去了外堂跟父亲说话。

    那女娃娃擦去了眼泪鼻涕,露出一张粉嫩可爱的小脸,见他正瞧着她,便颤颤的伸出粉团团的小手,要把易母才给她的糖分给他:“哥哥,给你糖。”

    外头传来父亲低沉的怒吼声:“那到底是不是他亲闺女?!那么小的孩子,怎么能那么不要命的打?!”

    原来秦老二在院子里打女儿的时候,易父途径那里,实在看不下去,硬把那孩子拉走了。

    打从那之后,易峋就留意上了隔壁家的小妹妹,也才知道父母极为不齿的秦老二到底是个多么卑劣无耻的男人。

    妻女在他眼里只是他的东西,他拿女儿威胁自己的妻子,反过来又折磨妻子来控制女儿。如果当初不是这个男人,秦春娇根本不可能离开自己。

    本以为把他撵离了下河村,便就此清静了。没想到他竟然还敢回来,并且还敢故技重施的再次纠缠上了秦春娇。

    他当初,还是太手软了。

    易峋强按着满心的杀意,他顾忌秦春娇,毕竟秦老二是她的父亲。他想听听他的意思,当然如果她真的还狠不下心,他也不会再容那个男人来纠缠她,只是事情当然要做的再干净些。

    他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秦春娇目光微冷,淡淡说道:“峋哥,你就别管了。我不会让他来骚扰咱们,只是如果以后出了什么事,我只是你买来的人,你什么也不知道,只用把我交给官府就好了。本来就是我们家的事,不该连累你……”

    她话没说完,就觉得腰身一紧。

    易峋盯着怀里女人那张倔强的小脸,低声问道:“你在说什么糊涂话?!你是我媳妇,我怎么会把你交给官府?!春娇,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怎么又跑出来官府了?”

    秦春娇依偎着他,眼眸微闭,带着几分疲倦的说道:“一直以来我都深受你家的照料,不能再拖累你们了。”

    易峋却道:“你不用再说了,为自己的女人出头,本来就是男人该做的事。”

    不就是一个秦老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