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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 正是秦春娇的父亲秦老二。
秦老二灰头土脸,灰白的头发上还粘着不少草叶。他向着林香莲狼狈一笑:“老林家的丫头啊,我就是路过这儿,一时内急在这儿出恭, 没啥事。”
林香莲眼珠一转, 顿时温然一笑, 说道:“秦叔说啥呢,您是来看春娇姐的吧?咋不进村呢?”
秦老二倒是不敢说来看秦春娇的,只含糊其辞道:“我不是来瞧她的, 我要去上河村,真就是路过。”
林香莲一步步走上前来,向他笑道:“二叔, 我知道您的, 虽说您当年把春娇姐卖了,可也是为了她好不是?进了大户人家, 锦衣玉食的, 不强过在家里受穷?说起来,您也是疼春娇姐的。”
她这两句话,真是颠倒黑白。
秦老二当初把秦春娇卖给相府, 纯粹是为了还赌债和贪图身价银, 这样的话连他自己听着都心虚, 林香莲倒说的煞有介事。
他没有吭声, 不知道这妮子打什么主意。
打从刘二牛送了信儿, 秦老二倒是想来找女儿女婿, 然而刘氏怎么也不肯答应跟他一起来,还发疯了一般的阻拦他。这个被他拿捏控制了一辈子的女人,这会儿不知哪根筋不对了,拼命的和他作对。
他气急败坏,手下没了轻重,把刘氏打的吐了血,躺在床上下不了地。
秦老二可不希望她死了,毕竟他就这么一个女人,她死了不止女儿那边没了戏,自己也没了伺候的人。
那段日子,他不得不去借钱给刘氏治伤,每天端汤熬药离不了人。等刘氏好的能下地了,也耽搁到了眼下。
刘氏不肯来,他便想着自己先来打探一下消息。
走到下河村外,却又畏惧起了易峋,便缩在这芦苇荡子里,去不敢去,回又不甘心,进退两难。
正躺着发呆,一只篮子从天而降,砸在他头上,这才把他砸了出来,碰见了林香莲。
林香莲看他不说话,继续微笑道:“二叔,您老人家不知道吧?春娇姐如今可有本事了,她自己张罗个吃食摊子,卖豆腐脑和糕饼点心,生意可红火了。每天峋哥出去,她就出来做买卖,不知赚了多少钱,村里人都夸她能干呢。”
秦老二眼睛一亮,问道:“你说,春娇自己张罗的摊子?峋子不在家?”
林香莲点了点头:“是啊,峋哥这一段都忙着,几乎天天都不在家。那摊子,是春娇姐和香儿姐一起张罗的。”说着,她又笑道:“二叔,春娇姐如今出息啦,您咋不找她去?她和峋哥都那么能干,您和我婶子就等着享福吧。”说着,她上前拿回了提篮,又道:“叔,我还得回去烧饭,先走了。”言罢,她迈着轻快的步子离去了。
有些话,点到即可,说穿了反倒不好。
秦老二站在原地,摸着下巴咂摸着这事儿。
他不敢去找秦春娇,只是因为畏惧易峋,但易峋不在,秦春娇自己又能挣钱,那事情就不一样了。
既然是他女儿自己赚的钱,那孝敬她老子娘,总没啥不行的吧?再说了,就像林香莲说的,当初他是把她给卖了,但不是这样,她能有那几年好日子过?虽说是丫鬟,相府里锦衣玉食的,那不比寻常人家的小姐还尊贵些?
想到这儿,秦老二的底气越发足了。
他整了整衣裳,出了芦苇荡子,朝着下河村口走去。
但才走到路边,秦老二又迟疑起来,路上人来人往的,若是秦春娇不买账,嚷出来她已经被他卖了,事情就棘手了。
秦老二不是没有脑子的莽夫,不然他这些年无赖浪荡也没叫人打死。他思忖了片刻,就走到路边一株大树底下藏了身形,等着秦春娇收摊。
看着那小摊子人来客往的热闹场景,以及一枚枚铜钱落入秦春娇手里,秦老二真是眼热的不行——这丫头果然是出息了,这半天功夫她得赚多少钱?
哼,还不是多亏了自己把她送进了相府,把她历练出来了,不然她能有这份能耐?
秦春娇是他闺女,她孝敬自己的亲老子那是理所当然!
这天也是秦春娇生意好,比往常还早半个时辰收摊。
秦老二看着她和董香儿收拾了家伙,推着小车往村里走,连忙跟了上去。
这两天藤萝饼卖的好,秦春娇比往日还更多赚了一倍的钱,她和董香儿心情都好极了。一路欢笑不绝,商量着明儿再多做些。时下已是四月中旬了,藤萝花就是这一季儿的事儿,过了这几天花开全了,做出来就不是那个味儿了。秦春娇打算着,以后除了豆腐脑和豆腐雷打不动,便专做这些时令糕点来卖,算是她小摊子的特色。
等名声传开了,十里八乡的人都来找她买点心,说不定她可以在左近买一块地,盖个房子开铺子。比这样在路边风吹日晒,有个雨雪就出不来摊的强的多。三姐也说以后不想在娘家住,想出来找个地方。那间铺子,往后就可以当做三姐的栖身处,前头卖吃食,后面做点心外带给三姐住,一举两得。
这前景倒是美好又令姊妹俩憧憬不已,但开铺子可不是摆小摊那么简单。买地盖房子,打家具,说不定到时候还得雇个小伙计。这些,都少不了要花钱。秦春娇心里的主意,这铺子要用她自己的钱开起来,不向易峋要。她这小摊子,就是峋哥给本钱开起来的,铺子一定要自己办起来。
董香儿晓得她的心思,也在私下存着钱。秦春娇分给她的那些钱,她几乎没动,除了每日固定交给她娘的伙食费外,她几乎不怎么花。到时候真要用钱了,她也能出一份子。
虽说这生意,是秦春娇赚了大头,但人家也是出了大力。再说了,两个人合伙做生意,她之前没钱也算了,现在能赚钱了总不能还是只靠着秦春娇拿钱吧?
两个人商议着将来的事,都在开心的时候,忽然一只大手握住了车子的把手,拦住了她们的去路。
两人吃了一惊,定睛看清了来人,秦春娇顿时脸色惨白,双唇不住的哆嗦着。她原以为再次看见这个男人,能够平静以对,但胸口这翻涌起来的痛苦和愤恨,却是那么真切。
董香儿一见来人,也是大惊失色,失声道:“秦……”话才出口,她看了一眼秦春娇,还是说道:“秦二叔。”
秦老二站在车子前头,打量着自己的亲闺女。她比当初离家的时候出落的更加好了,小脸白嫩嫩的,一双大眼睛水灵灵又透着一股子媚劲儿,满头青丝乌黑油亮,胸脯高挺着,底下是细窄的腰肢,不止漂亮还有味儿,比她娘年轻的时候还要出色动人。
难怪易峋对她念念不忘,还花了一百两银子把她弄了回来的!
这丫头能值这么多钱,自己当初还卖亏了!
秦老二愤愤不平的想着,脸上却堆下笑来:“闺女,我听说你回来了,就来看看你。”
秦春娇盯着眼前这个血缘是她父亲的男人,面如冷霜,半晌才说道:“你来干啥?我不想见你。”
秦老二皮着脸说道:“这话是咋说的,你是我亲闺女,老子来看自己的闺女有啥不对?”
秦春娇听见这个话,脸上一阵激动,声音嘶哑的向秦老二喊到:“你才不是我爹的!你早把我卖了,咱俩压根没有关系了!”
秦春娇还记得当时那张字据上写的话:银货两讫,两不相涉。
哦,她是货。
她的亲爹,把她从人变成了货!
这来自于血亲的伤害和背叛,几乎把她推进了痛苦和绝望的深渊里。
心口的疤好不容易才愈合,她也才过上安宁的生活,这个人竟然像没事人一样再度出现在他面前,还以她的父亲自居!
秦老二看着秦春娇,那双和母亲十分相似的眼睛,也同样满是愤恨的瞪着自己。他心中怵了一下,但随即又硬气了起来——易峋又不在村里,她是她闺女,他怕个球!
她不认他当爹没有关系,她总得认她娘。
想到这儿,秦老二狞笑了一下:“春娇,别这么说。你进相府里享福的这些年,你娘在家想你可是想的茶不思饭不想,得了一身的病哩!”
果然,秦春娇听见这话,脸色微微一变,她双唇微微发颤:“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秦老二十分得意,笑着说道:“没啥意思,就是你娘病了,走不得路。不然,她今儿也要来看你呢。”说着,他又意有所指的说道:“闺女,你如今本事啦,做生意赚大钱的,日子好过了不会就忘了本吧?”
易峋坐在京城胡杨街的一间茶楼大堂上,面前摆着一壶茶水一碟油酥卷。
他面色淡淡,望着门口街上来往行人,端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
店里的伙计也是啧啧称奇,这位爷近来几乎每天都来,一壶茶水一碟点心坐上大半天。要说这爱泡茶馆的,不是富贵闲人每日无事,来听两句评书,就是爱弄嘴皮子的来这儿找人扯闲篇儿。但这位爷是个生客,以前从没见过。他既不听说书,也不跟人扎堆闲话,更是什么也不打听。每天就是这样,来了往大堂正中间一坐,点心茶水上了,就盯着街上的行人。总是要过了晌午头,才会回去。
好在这位是个有钱的主儿,茶水要的上好的,赏钱也不吝啬,伙计们也都乐得奉承。
街上,一人一马忽然拨开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在茶馆斜对面的相国府门前停下。
易峋的眸子一闪,将手中的杯子轻轻放下,看着那人下马,进了对面的朱红色大门里。
一连四天了,相府里每天都打发人到下河村秦春娇的小摊子上去买点心。
易峋可不信,那里面的哪位小姐太太稀罕乡下小摊子的点心,日日打发人来买。
稀罕的不是点心,只怕是人。
那位公子哥儿,对秦春娇还是没有死心。
自打苏梅词在下河村露了一面,易峋面上虽然没提,心底里却极其的在意。后来,有天他出门晚了些时候,出村时就见一人鲜衣怒马往下河村而来,在秦春娇的小摊子上买了点心离去。
秦春娇什么都没跟他说,似乎只当那是个寻常客人。但易峋心中却起了疑,他在相府门前连续盯了四天的梢,果然见那厮每日都是这个时候从外头回来,进府时手上也总是提着一个食盒。
他倒也能在摊子上拦住那人问个究竟,甚至不准他上门,或者不许秦春娇再卖点心给他。但是,那小摊子是秦春娇的心血,他看的出来,她对她的小生意十分看重,自从她有了这件事,每天的精神都比以前好了许多。
所谓和气生财,若是随意在她的小摊上闹事,那谁还会来光顾?他不想只因为这种事,就毁掉她的辛苦。
易峋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心胸宽大的男人,他甚至巴不得秦春娇的小生意做不成了,回到家里天天就对着他一个人。然而一想到她如今每天快活的样子,他就软了心肠。
秦春娇以前在相府里的事,就像他心头的刺,在苏梅词再度出现之后,更时时刻刻的扎着他。
以前的事,他可以当成一阵风过去。但若是往后还有人来抢他的妻子,他可不会姑息手软。
秦春娇是他的女人,更是他的心头宠,他不会对她怎么样,但是以外的人他可就不会客气了。
京城苏氏,那又如何?
易峋看着相府门头上高高悬起的匾额,脸上掠过一层冷意。
秦老二哼着小曲,走路带风的回到家中。
家门是虚掩着的,他一脚将门板踹开,大模大样的走进房中,对着床上的刘氏坐了下来。
刘氏蒙着头躺着,根本不想理他。
之前秦老二把她打重了,养了这将近一个月才勉强捡回一条命。如今的秦老二在她眼中,已经和恶鬼差不多了。
秦老二将一包东西撂在桌上,伸脚踢了刘氏一下:“别装死了,有钱了,去给老子打酒!”
刘氏适才也听见当啷一声,她抬起身朝桌上望了一眼,桌上果然扔着一包铜钱,拿粗麻绳穿好了的。
这个规格是按数穿好的,一串一百枚,五串便是足足五百钱,是半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