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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下民风开放,闺阁女子只要不是孤身一人,偶尔出游并不是特别出格的事。只是,世上总有一些尖刻之人,瞧个一眼半眼的,就以为自己拿捏到他人的短处,满心的鄙薄。
那晚看猴戏的还有赖屠户家的,她推掉了女儿与沈拓的亲事,本有些心虚,遭了丈夫一顿打后,反倒觉得自家更加委屈,不多时又得知沈拓与何秀才家的小娘子议了亲,在家中对赖屠户道:“你看看,你为你那沈侄儿鸣不平,他可有半分把自家放在心上?这才多少时日,他倒议上了亲。”
赖屠户被气得笑了,道:“你不愿把女儿嫁他,他另定了别家小娘子也是有错?”
赖娘子搭拉着嘴角:“谁个不让他娶,也太急了些,囡囡都还没定呢。”
赖屠户让小丫头给他捏胳膊,冷笑:“你女儿倒是金贵,还不许人越到她前头,她是什么人物?这般厉害。”
“去。”赖娘子一把扯开小丫头,心道:当初买来时细仃仃的,一两年的好饭食倒养得水嫩起来。不由疑心她与赖屠户有首尾,将人打发去厨房烧水,自己接了小丫头的活,嘴上埋怨,“你当爹的,一点也不操心女儿的婚事,倒说了一筐的风凉话。”
“你不是说在与何富户家在议亲?”赖屠户动动脖子,赖娘子那老姜似的手,差点没刮了他的皮。
“男女议亲,哪有女家巴巴催着的。”赖娘子道,“没得让人看轻了囡囡。”
赖屠户手又开始痒,想想也不好天天打自个的婆娘,悻悻作罢。女儿的婚事都还两知,她倒好,还拿捏起架子来。懒怠理这个蠢婆娘,自个躺榻上睡了,气得赖娘子逮着小丫头就是一通骂。
偏偏何富户那边一时没什么消息,赖娘子虽自负女儿生得好,家中又富足,不愁嫁女,到底有点不安起来。
安慰女儿道:“囡囡莫急,好饭不怕晚,那何秀长才家的小娘子定了沈拓这家中死绝了,不知生得什么模样,说不得就是见不得人的丑妇。”
赖小娘子拿手绕着衣带,咬着唇道:“阿娘管沈家定的什么人,夜叉天仙,和咱们家也没什么相干。”心中却也觉得何家女怕有什么不足之处。
这两母女俱是见不得人好。
等赖娘子看猴戏时见了沈拓身边的小娘子,狠狠吃了一惊,虽然穿得像个贫家女,头上连根像样的钗都没有,生得倒真是好看。当下心里不是滋味,猴戏也不看了,归家对赖屠户道:“今日看猴戏,倒撞着了你那沈家侄儿,他定的那个小娘子不是个庄重的,黑灯瞎火跟着小郎君在外逛,行动妖里妖气,轻浮得很。”
赖屠户揣了钱袋会外室,没好气道:“你管他娶什么娘子,连杯喜酒都混不上,多事。”
赖娘子咬着牙,目送赖屠户扬长而去,恨不得生啖那外室的皮肉。心底生出一股气,誓要把女儿嫁入高门富户。
隔日赖娘子厚着脸皮蹬了何家门,何家娘子倒是十分热情,请了她在花厅坐下,笑道:“怪道蛛丝打了头,原是有客到。”又高声唤丫头倒水拿茶点。
赖娘子扫了眼何家桌椅摆设,又见服侍的丫头都穿得体面簇新,心中意动,更坚定两家婚事的想头:“何娘子不怪我大咧咧上门就好。”
“这说得可就生份了。”何娘子笑,轻扶了头上一枝祥云如意钗,“我是个闲人,手头无事,又不绣花做衣的,成日里就盼着你们这些姐妹上门与我消磨个半天一日的。”
赖娘子勉强笑:“唉哟,桃溪有几家如何家这般富足有闲的,我这成日家中管着那些伙计饭食茶水,厨娘又是个耍滑贪小的,一不看着,一斤肉她能捞了三两去。那些个丫头也是可恨,衣裳也不好好洗,地也不好好扫,觑个空就躲起来磕睡偷懒。这左一件右一件,哪离得了人。”
何娘子让吃茶,叹气:“你是个操心的,我是两手一摊好赖不理的,自有那管事婆子看着。”
赖家哪有什么管事婆子,丫头都没几个,赖娘子又小气,恨不得买个丫头做了全家的事务。心里羡慕,脸上却不显,道:“我也不是没帮手,囡囡聪明,她又仔细,凡事经她手一理,没有不顺的,账也算得好,她爹那账本子还要请教她呢。”
何娘子听她夸起女儿,心中一动:“小娘子看着就是心思灵巧的,生得又可人,唉,我是没女儿的,只生了一个皮猴,现下大了,读了书识了礼,到底不如女孩儿贴心。”
“那可不是。”赖娘子得了意道,“我家那大儿只管跟着他爹在外跑,家里竟是有鬼似的,哪呆得住片刻。囡囡绣个帕子,做双鞋,先孝敬了我这个当娘的,你说可不可人疼。”
“哦……小娘子竟还会做鞋绣花?”何娘子抿了下唇,笑道,“手巧孝顺,真是难得。”
赖娘子只管将自个女儿吹上天去,貌如西施,识得字,绣是花,裁衣做鞋算账,下厨无所不精,斯文懂事腼腆,道:“我只嫌她好性了些,将来出了门,碰上不知根底的,要吃欺负。”
何娘子微低了头,心思转了几转。她是何家的继室,何家长子何斗金却不是她生的,二子何载文才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
何二生得秀气,又聪明,书也念得好,何富户想着民不与富斗,富不与官斗,有钱没权也是白搭,既然二子有天赋,不如试试科举一途。因此,将二子过继给自己四五岁时就夭折了的兄弟,一心让他读书。
何二读了书,何大以后继承家业打理家产。何娘子虽知何富户做得安排现好没有,只是人心总不知足,心中对着家中脚店食肆生出可惜之意。
若是何斗金娶的媳妇……何娘子笑起来,道:“你家小娘子现年也有十六了吧?说起来,我家大郎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只他是个倔的,又没将心思放在这上头,到现在还没个着落。”
赖娘子两眼一亮,来了精神头,可算说到了正经事上:“不是我夸,你家大郎在桃溪可是这个,生得好,性子豪爽,囡囡他爹也没少夸呢,他有时送了猪肉去你家食肆,见了你家大郎恨不得拉了一起吃酒去。”
何娘子端坐在那笑:“他是个野的,哪经得起你这么夸。”虽有心做亲,却不把话就此敲定,“不瞒赖娘子,大郎孝顺,又唤我阿娘,到底不是我亲生的,我不好自说自就把事砸瓷实了,少不得要问问大郎自个的意思。”
赖娘子心里鄙夷,嫁进何家这么多年,又不是不会下蛋,连继子的婚事都做不了主,真是没用的,道:“再没人比何娘子更慈母心肠的,那些个心黑的,哪会给前头留下的儿子操心。”
二人又坐着互相吹捧了半日,赖娘子这才起身告辞。
何娘子等她等后,将笑脸一收,唤了丫头道:“将那茶、椅好生洗洗,她家卖猪肉,油腻腻的,说不得那茶杯能冲出油花来。”
说得小丫头噗嗤笑了。
何娘子贴身侍女见她语气轻慢,道:“娘子真人要为大郎定赖小娘子?”
“那是自然,买猪看圈,看她那样料想赖小娘子也没什么大本事。”何娘子道。这样的娶进家,也好拿捏些,定个厉害的,吃亏的就是她家二郎。
晚间何斗金归家吃好饭,何娘子堆起满面的笑,道:“大郎且住住脚。”
“阿娘有什么吩咐?”何斗金听话住了脚,恭敬问道。
“大郎年岁也不小了,该把终身大事操持起来了。”何娘子对何老爹、何富户道,“这挑挑拣拣,等到议定成婚,说不得要个一两年呢。公爹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何老爹只在喉咙里咕哝了一声,也不知应的是什么,何富户摸摸精心打理的胡子,道:“大郎是该议亲了,莫非娘子有看中的?”
何斗金琢磨着,沈大年底就成亲了,自己可不能输得太久,也问道:“不知阿娘为儿子相中的是哪家的小娘子?”
何娘子笑起来:“说起来你必定知道,也不是别家,就是与咱们家有生意往来的赖大户。他家小娘子好生模样,能写会书,又打得好算盘,赖大户也是个豪爽阔气的,赖娘子也是爽利的,与咱们家也算门当户对。”
“什么?赖家?”何斗金立马翻了脸,对着何娘子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竟要说这种刁妇与我,可见阿娘平日对我都是假的。这算屁个好亲,你也不去打听打听,这等嫌贫爱富,只往钱眼里钻的小娘子,算计得恨不得把每道砖缝都扫一遍,谁家会要?先头定的沈家,没过门就要把叔叔赶出家喝西北风,不应就退了亲,毒妇一个。”
何斗金说完怒冲冲得甩袖就走,直把何娘子惊得瘫在椅子上。何斗金不高兴,何老爹更不高兴,何富户嫌她不打听个清楚就张口,连何载文都抱怨。
“阿娘也真是的,给阿兄说这门亲。”何载文道,“我名义上是大伯家的,又念了书,继承不了家业,哪怕将来得个一官半职,打点仕途讨好上司,哪样不要银子铺路。阿兄娶了这样手紧的嫂嫂,还想漏出一星半点来?”
何娘子被全家挤兑得哭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起来眼睛肿得核桃似的,她倒忘了自己另有盘算,只气赖娘子骗了她。
拿鸡子滚了眼睛,又擦粉盘头,喝了碗定心汤这才稍稍顺了气,半靠在床上对管事婆子道:“赖家的再上门,只管赶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