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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霏等人向温府告了辞,提前退出寿宴,赶往京兆尹衙门。
衙门门口已经围了一大圈看热闹的百姓,看见宁霏一行人往这边过来,纷纷让出路给他们进去。虽然不敢放肆到当着他们的面就议论的地步,但看他们的眼神里面,分明都是满满的议论。
京兆尹衙门门口有一面鸣冤鼓,京都无论是官家还是百姓,若有难以申诉的冤屈,都可以来这里击鼓鸣冤,京兆尹会亲自审理。
但一旦这鸣冤鼓被敲响,击鼓者不管为何事而来,首先都要吃二十大板作为这击鼓鸣冤的代价。
二十大板下来,身体稍微差点的都要去半条命,所以鸣冤鼓并不经常响。只有那些真正有重大冤屈的苦主,才会宁愿挨这二十大板也要鸣冤,否则众人为了一丁点芝麻绿豆大的小事都乱敲鸣冤鼓,京兆尹衙门就乱了套了。
这时候,鸣冤鼓前面的空地上正趴着一个少女,后面的臀部和大腿上隐隐渗出斑斑血迹,手里还死死地抓着鸣冤鼓的鼓槌。两个手持大板的衙役站在旁边,显然是她敲响鸣冤鼓后,已经挨过这二十大板了。
太子妃一行人走进人群,宁霏看见那少女,正是几天前就已经离开京都的唐念兮,吃了一惊。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谢渊渟压低声音道:“你没给她下毒?”
“下了。”
宁霏也十分不解。唐念兮这种人就像是一株毒草,如果只是暂时把她折断了,而没有连根拔起的话,她迟早有一天还会在隐蔽的地方滋长出来,泛滥成灾。所以当初在唐念兮离开京都之前,她就给她下了毒。
按理说,唐念兮应该在回晋州的半路上毒发。死虽然死不了,但会跟中风一样瘫痪僵硬动弹不得,也说不出话来,这辈子都只能躺在床上由人伺候。不可能还会回到京都亲自敲响这里的鸣冤鼓。
来温府通知宁霏等人过来的那个太子府下人压低声音道:“唐姑娘鸣冤,告的就是太子府,已经嚷嚷得整条街都知道了,不过具体什么事情还没有说,估计要上堂了才知道。”
这时候,京兆尹衙门里面已经升堂完毕,传来一声高喊:“传鸣冤者上堂!”
衙役们把唐念兮架进衙门大堂,太子妃一行人也走了进去。
京兆尹是史上最难当的官之一。一国之都天子脚下,街上一块牌匾砸死三个人两个都是权贵官宦,各方势力关系错综复杂。一旦出了案子,这个是某某大人家八大姑婆得罪不起,那个是某某公侯家七舅老爷招惹不得,稍微处理得有点不妥当,这个官可能就当不下去了。所以大元历史上极少有连任两年以上的京兆尹。
至于鸣冤鼓冤案,基本上是民告官或者小官告大官,双方差距悬殊,一般情况下难以伸冤,所以才需要鸣冤鼓这种东西。
因为案子出现得少,而且鸣冤鼓就在京兆尹衙门门口,一被敲响,附近一片大街小巷都能听到,每次衙门口都被围观的百姓挤得人山人海。
设置鸣冤鼓这玩意儿,目的就是要让百姓看到统治者的为民做主,笼络和稳固民心。民众关注度这么高,要是审案时再一昧偏向位高权重的一方,那鸣冤鼓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所以鸣冤鼓冤案比一般的案子还要难审,京兆尹最头疼的就是听到鸣冤鼓被敲响的时候。
太子妃等人进来,京兆尹更是满背后的冷汗。这一次的冤案居然还告到太子府身上去了,万一有个欠妥,就算太子宽容明理不报复他,他一个小小京兆尹把储君给得罪了,还能有好下场吗?
京兆尹强令自己镇定下来,提高声音:“你敲响鸣冤鼓鸣冤,所为何事?所告何人?”
唐念兮从小娇生惯养,手指头上划个口子都能喊半天的疼,刚刚挨的那二十大板痛彻心肺,让她当场眼泪都冒了出来。要不是在她背后的人看她娇气,怕她连这二十大板都挨不过去,提前给她服了止痛药物,她现在早就晕过去了。
“回大人的话,民女所告为太子府。”唐念兮咬着牙,“告七皇孙强行玷污民女,不愿负责,太子府为掩盖七皇孙罪行,欲杀民女灭口。民女一条贱命死不足惜,本想自尽以全贞节,但实在是难忍冤屈,哪怕是被太子府报复,也一定要讨回这个公道!”
外面围观的百姓哗然。
七皇孙那个样儿,就是有女人给他送上门去,也是被他拿来当做喷壶浇花玩,怎么还会玷污这姑娘了?
退一步说,就算是真玷污了,太子府又不是养不起一个女人,收进来当个妾侍就罢了,有什么不愿负责的理由。而且太子府也不像是会做出杀人灭口这种事的样子啊。
“肃静!”
京兆尹一拍惊堂木,声音里底气足了不少。
他还以为是什么事儿,这明显就是诬告啊,七皇孙和太子府怎么可能做得出这么离谱的事情来,一查肯定就清楚了。
“你说七皇孙玷污你,太子府要杀你灭口,有什么证据?”
唐念兮取出一枚墨玉龙纹玉佩来:“这是七皇孙的玉佩,民女在挣扎反抗的时候,无意间从他身上扯下来的。另外,民女还摸到他的后背上有一道一寸来长的疤痕,微微突起,只要查验一下,立刻就能分晓!”
然后她又伸出自己的左手来:“太子府给民女下毒,民女命大才侥幸逃过一劫,但至今仍未恢复,左手手指到现在还是僵硬无法伸直。民女问过大夫,民女身上还残留着未退的毒素,因此鲜血会带着青树皮一样的苦涩气味。民女可以现在就放一碗血出来,给大人明鉴!”
京兆尹听她说得有理有据,为难地问太子妃一行人:“这枚玉佩是七殿下的吗?”
宁霏和谢渊渟看到那玉佩的时候也有点意外,因为那玉佩真是谢渊渟的。
大元权贵富家男子都有在腰间挂玉饰的习惯,他没成亲之前经常带的就是这块墨玉佩,因为黑色的玉佩才压得住大红的衣裳。但成亲之后穿的多是青衣,相应地也会搭配白色或者深青色的玉佩,这墨玉佩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带过。
他对这些饰品物件之类,只要不是宁霏送的,一贯都不大上心。又不挂那个墨玉佩,谁会天天惦记着它,已经快一年没见过,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到了唐念兮的手中。
墨玉玉佩本来就极为少见,前几年他经常带在身上,见过和认得它的人肯定不少,他这时候否认抵赖,显然不是明智的做法。
宁霏替谢渊渟回答道:“这枚墨玉佩确实是殿下的,但他已经一年时间没有带过,这一年里一直是收在太子府景云院的房间里面。京兆尹大人可以把景云院里为七皇孙保管衣物饰品的下人们带来,分开审问,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京兆尹果然传了景云院的两个小厮过来,一问之下,都说这块墨玉佩在七殿下成亲之后就没有带过了,一直好好地收在箱子里面,他们平时没事也不会翻进去看,并不知道玉佩什么时候竟然已经没了,但七殿下这一年来肯定是没有带过这块玉佩。
“你们是太子府的下人,当然是为他说话了!”唐念兮争辩道:“你们的证词做不得准数!”
“他们的证词做不得准数,那唐姑娘的指控也只是一面之词,同样做不得准数。”宁霏说:“墨玉佩可能在一年前就已经丢失或者被盗,它可以因为任何原因而落在唐姑娘的手上,并不能证明就是殿下在对唐姑娘不轨时,唐姑娘从他身上扯下来的。”
唐念兮激动地指着宁霏和谢渊渟:“那七皇孙后背上的那道伤疤总能证明了吧?要不是他意图对民女施暴,他贵为皇孙,民女哪来的机会看到摸到他裸露的后背?七皇孙敢不敢在这里露出后背,让大家看看背上到底有没有民女所说的疤痕?”
这一点也让宁霏两人意外。谢渊渟的后背上的确有一道寸许长的伤疤,是现在这个谢渊渟刚重生回来后不久,在九重门的一场战斗中被敌方刺伤的,太子府的人根本不知道这回事。
除非是有人见过谢渊渟的后背,才能对这道疤痕了解得这么清楚。可是除了宁霏和他的心腹以外,有几个人能见到他脱掉衣服时候的样子?
唐念兮背后的势力,不但帮她解开了身上的毒,还偷到了谢渊渟的贴身物件,甚至探查到了谢渊渟的隐私信息。
看来,这股势力的本事,绝非一般。
京兆尹哪敢让谢渊渟在众目睽睽之下脱衣服查验,先把这一点搁在一边,道:“这个不急,你说太子府给你下毒,身上还残留有余毒,可以先确认真伪。来人,拿一个干净的碗上来,再请仵作和大夫过来。”
衙役端上来一个空碗,唐念兮咬牙往里面放了小半碗的鲜血,呈到堂上。
她的血中果然有一股刚刚剥下来的新鲜树皮一样的青涩微苦的气味。大夫给她把了脉,她确实是中过剧毒,现在还没有完全恢复。
京兆尹微微沉下脸色:“你中过毒确实不假,但有什么证据说这毒是太子府给你下的吗?”
唐念兮指着宁霏:“民女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但七皇孙妃因为之前民女和七皇孙之间的流言,以为民女要嫁给七皇孙当侧妃,心生嫉妒怨恨,有杀民女的动机。七皇孙妃精通医术药理,对于用毒也十分擅长,只要搜查她和七皇孙所住的地方,一定能查出证据来!”
宁霏悠悠地道:“我精通医术药理是没错,但世上擅医之人这么多,唐姑娘的毒不知是什么地方什么时候中的,不能因为我懂医术,就把嫌疑推到我的身上来。至于说动机的话,晋州那么多被唐姑娘抢走了丈夫的妻子,对唐姑娘恐怕都是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吧?”
唐念兮脸色一白,没想到宁霏竟然还知道她的这些事情。但这些跟这件案子无关,就算被提出来说也没用。
“七皇孙妃若是真的光明坦荡,无所畏惧,那就让人现在去太子府搜查一遍,若是什么都没有的话,民女愿意一死以向太子府谢罪!”
“放肆!”京兆尹沉声道,“太子府是皇家府邸,就算要搜查,也必须有皇上御笔亲批的文书,连本官都没这个权力,岂是你一介民女说搜查就能搜查的?”
话虽这么说,他清楚现在的局势,建兴帝对太子仍然十分忌惮。要是这个当口闹出太子府加害民女的事情,传到建兴帝的耳中,建兴帝十有八九是会愿意顺水推舟,真的下旨搜查太子府的。毕竟建兴帝对太子的疑心那么重,正好可以借着这个机会,看看太子府里面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京兆尹这么说,就是想让唐念兮知难而退而已。
却不料,唐念兮毫不畏惧地抬头迎上去道:“那就请大人做主,民女向皇上上折子告御状,求皇上下旨搜查太子府,民女相信皇上一定会给民女一个公道的!”
京兆尹背后的冷汗又下来了,下意识地看了太子妃一行人一眼。
他要是拒绝唐念兮这个要求,会显得像是在袒护太子府;但要是答应下来的话,唐念兮一纸御状真的告上去,建兴帝很可能真的就要下旨搜查太子府了。
即便太子府行得正坐得端,坦然无惧,也没有人喜欢自己府上被官兵搜查一遍。他自己是京兆尹,很清楚查抄人家的时候都是什么景象。整座府邸被翻得乱七八糟,所有私密地点和物件都被翻出来,暴露在众多官兵的众目睽睽之下,包括后院的女眷们。搜查过程中还免不了大量物品的毁坏损失,也只能自认倒霉。
太子府地位特殊,情况可能会好一点,但仍然是一件极其闹心的事情。
“告御状和请求搜查太子府,都不是现在一时半会儿就能做到的。”宁霏说,“但唐姑娘从刚才开始好像就一直只说证据,这件案子的案情经过都还一个字都没有说吧?审案首先要清楚案情,然后才轮到证据,唐姑娘能不能把具体发生的细节描述一遍?”
“对对对!”京兆尹连忙道,“先说案情,如实禀报!”
他也是一时紧张昏了头了,只以为唐念兮一个小小民女诬告太子府,能拿出什么像样的证据来,想着赶紧判她一个诽谤污蔑皇室宗亲的罪名,了结了这桩案子,都没问案情的经过。
“你……”唐念兮恨恨地望着宁霏,“我在这里说出七皇孙强暴其他女子的经过,恐怕不大好吧?”
“没问题啊。”宁霏轻描淡写说,“我们都知道殿下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你说得再详细,跟他也没有关系。”
唐念兮还要说话,京兆尹已经一拍惊堂木打断了她:“让你说你就说,磨磨蹭蹭的干什么?”
唐念兮咬着嘴唇,一副艰难犹豫的样子:“民女上个月到太子府做客,一天晚上在花园里散步回来的时候,突然有个男人从路边冲出来,把民女拖进了假山山洞里面,民女拼命挣扎的时候,扯下了他身上的一枚玉佩,然后才借着远处的火光看清他的容貌,认出来他竟然是七皇孙……他……他侵犯了民女之后,就扬长而去。民女后来找到太子殿下和太子妃说理,但他们所有人都矢口否认这事,更不肯为民女负责……民女万念俱灰之下离开京都想要回晋州,但半路上就剧毒发作,险些身亡,民女实在是气不过这天大的冤屈,所以才来衙门击鼓鸣冤……”
“也就是说,你不管是被侵犯还是被下毒,都是在太子府发生的事情了。”宁霏淡淡说,“跟这些事有关的,都是太子府的人,所以他们做不得人证,有的只是你手中的证据。这倒是聪明。”
“民女给出的证据,难道还不够证明这些事实吗?”唐念兮气愤地道,“你们就是不敢面对这些证据,所以才一直躲躲闪闪……”
她的话只说到一半,外面又有两个衙役带着一个侍卫打扮的男子进来。
“大人,这是太子府七皇孙院子里的侍卫。”衙役对京兆尹说,“是来向衙门自首的,说真正侵犯了唐念兮的人是他。”
唐念兮呆住了,瞪着那个侍卫半晌,叫了起来:“不!侵犯民女的根本不是这个人!这个人一定是太子府找来替七皇孙顶罪的!”
那侍卫就是一副侍卫该有的模样,身材壮硕,虎背熊腰,长着一副粗鲁凶暴的相貌。看见唐念兮,一脸鄙夷的表情。
“听说唐姑娘击鼓鸣冤,告七皇孙强行玷污唐姑娘,但那天晚上明明是小人喝多了酒,一时失控,侵犯了唐姑娘。事后小人也后悔愧疚,打算对唐姑娘负起责任,没想到唐姑娘却一个屎盆子扣到了毫不相干的七殿下头上。唐姑娘嫌弃小人只是个地位低微的侍卫,不想嫁给小人可以理解,但攀咬上七殿下是不是太离谱了?你以为赖到七殿下的身上,七殿下就会收了你做妾吗?”
唐念兮直听得目瞪口呆,半天才反应过来,指着那侍卫大叫。
“你胡说八道!跟你才是毫不相干!我在太子府的时候连话都没有跟你说过半句,什么时候被你侵犯过了!”
那侍卫盯着唐念兮:“小人虽然当时有些醉酒,但还清楚地记得……唐姑娘是白虎女。”
这话一出,满堂皆惊,唐念兮的脸上唰地一下瞬间没了血色。
女性患无毛症,民间俗称“白虎”,特征是阴毛、腋毛等十分稀少,甚至彻底没有,眉毛也有可能脱落。男人阴部和腹部胸毛连成一块则是称为“青龙”。
大元民间认为“白虎”和“青龙”为不祥之兆,有“患女克夫”,“患男克妻”的说法。不过只在偏远乡下地区流传,上层社会阶级里面,倒是没有这种荒谬迷信的讲究。
唐念兮的父母自然早早就知道她是白虎,因为有这种克夫的说法,为了以防万一,一直把这个信息守得死紧,连唐家的其他亲人都毫不知情。
现在这个侍卫跟唐念兮本来没有什么关系,要不是真的侵犯过她,怎么可能连她的这种私密事都能说得出来?
“我……”唐念兮脸色涨得通红,“我不是……”
“是不是,查验一下就知道了。”宁霏说,“不过这种特征当堂肯定不好查验,京兆尹大人衙门里面有没有女性,可否帮唐姑娘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