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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清宫被摧得乱七八糟, 正在复建,原本贵妃与天子泡的池子自然不能对李景珑等人开放, 但西北角孤云横山,青峰林立,山谷中有拓建后的一处别殿。倒也雅致静谧。
此地温泉池在一片松林之间, 昨夜骊山还下了初雪, 松树上盖着白雪,结了不少冰碴。太子李亨更亲自吩咐别殿中仆役,必须以上宾之礼相待驱魔司众人, 李景珑一到便有人前来迎接,便预备在此地休假, 度过三天两夜。
午后云雾缭绕,漫过山头, 数面侧峰环绕,形成云瀑,自别殿所在的高谷内倾泻下来,似是晨时, 又像暮昏, 鸟叫声不绝于耳,林间还有松鼠纵跃来去,庭院内养着仙鹤, 实是赏心悦目。
“比起咱们驱魔司, 哪处好些?”李景珑按剑与众人走过廊下, 随口道。
“各有各的好。”裘永思站在院前, 答道,“摆设字画,倒是不及咱们的地方。”
李景珑一笑,点了点头。鸿俊站在廊前,伸了个懒腰,注意到李景珑面容,说:“长史最近笑得倒是多了。”
李景珑脸上没来由地一红,答道:“自由活动,晚饭时集合。”
于是大家便散了,各自回房去换衣服泡温泉,鸿俊分到最边上的一小间,茶、热毛巾、浴袍等已备好,院里鲤鱼妖抓着一截舍利,站在桥上往下看锦鲤,并抓了点儿鱼食,自己一边吃一边喂下面的鱼。
“你不去吗?”
“不去。”鲤鱼妖答道,“天天泡水里头有甚么意思?不喜欢硫磺。”
“借我看看?”鸿俊换了浴袍出来,去拿鲤鱼妖抓着的舍利,说,“我听他们说,你的救命恩人,似乎是个很了不得的大师。”
“他成佛啦。”鲤鱼妖说,“旃檀功德佛,我还记得他告诉过我,要多积功德,才能变成龙,光跳龙门,是没有用的。”
鸿俊打发鲤鱼妖自己寻消遣,便走过廊下,前往后山温泉去,恰好经过李景珑房外,朝内一看,见李景珑已换了身浴袍,盘膝坐在案前,现出宽健胸膛,低头正在一个小碗里调药材。
“进来罢,帮我个忙。”李景珑道。
鸿俊闻到那刺鼻药味,似是伤药,也不多问,便过去帮李景珑调药,说:“止血生肌的药膏,你受伤了?”
李景珑一瞥鸿俊,只不说话。
“你爹以前是大夫?”李景珑问。
鸿俊点了点头,答道:“从小时候,重明就教过我药理。”
李景珑埋头调药:“想必是因为你爹的关系,养父才让你学医救人吧。”
鸿俊被李景珑这么一说,马上就懂了,想起小时自己睁开眼那天,重明落下的那滴泪水。他与父亲孔宣曾是很好的兄弟,也许就像自己与李景珑一般,如果有一天李景珑死了,他的孩子到了自己手中时,那悲恸之情无以复加。
想到这儿,他终于明白了,重明每次看着自己的眼神,隐藏着什么样的情愫。
李景珑教会了他许多东西,曾经未想过的许多细节,都渐渐变得真实,从朦胧中浮现出来。
鸿俊好奇地看他调药,直到夕阳西下,李景珑才将那碗药糊小心调好,起身道:“走。”
另三人想必已泡完,去山谷里头散心了,薄暮冥冥中,浴池畔蒸汽氤氲,摆放着一应物事,还有一面屏风。
“把衣服脱了,先别忙着下水,让我看看你。”李景珑拿着药碗说道。
“哎——!”鸿俊没想到李景珑居然会提这种奇怪的要求,当即有点儿尴尬。
“看你身上,还有没有伤。”李景珑认真道。
鸿俊答道:“已经好了……”
李景珑只不说话,注视鸿俊双眼,说:“你在不好意思个什么?”
说着李景珑把药碗放下,腰带一抽,解了浴袍,扔在地上。他一身肌肉瘦削虬结,胸肌轮廓漂亮结实,腹肌整齐有力。
鸿俊那脸唰一下就红了,虽说大家都是男人,他却从未见过同僚们的身体,一颗心顿时狂跳起来。
“快脱。”李景珑脸上也红了,催促道。
鸿俊呼吸急促,忍不住看李景珑,便解开浴袍,放到一旁去。片刻后稍自然了点,只不住拿眼打量李景珑,心想:哇,长史的身材真好!
李景珑肩宽腿长,十四岁时便是天生的衣服架子,更勤于练武,全身上下乃是标准的武人体形,皮肤乃是健康的小麦色,肌肉线条显得平顺柔和,皮肤就像锦缎一般。
这是鸿俊最羡慕的体形与肤色,他总觉得自己太白皙了,李景珑的肌肉线条不多不少,简直只能用完美来形容。而且……他的那里好大!
李景珑那物粗长漂亮,颇有点蓄势待发的模样,若硬起来不知道有没有一尺。
鸿俊:“……”
鸿俊按捺住紧张心情,一边脸红一边又忍不住看李景珑,李景珑则不自然地按了几下自己的鼻子,看见鸿俊少年郎的身体时,险些鼻血冲头,抬眼把他从头到脚,扫了一遍。
“你看我做什么?”李景珑说。
“长史你好大哦。”鸿俊颇有点儿垂涎,李景珑的力量感,向来都是他这种少年郎最崇拜的。
“不是让你看这个……”李景珑尴尬起来,说,“你转身,转过去。”
鸿俊:“???”
李景珑让鸿俊站在温泉边上,让他看向池里,冷水池中,现出两人赤身露体的倒影。
鸿俊肌肤白皙,眉毛浓黑,双目清朗,虽只十六,身体架子却已初初长成,与李景珑的武将身材不同,他的身体修长,也因常玩飞刀与五色神光,练出了不大明显的胸腹肌轮廓。
他的肌肤就像泼出的牛奶般光润,两人低头望向水中,看见李景珑身体时,鸿俊那物竟是有些翘了起来。
“你与我,有什么不同?”李景珑突然问道。
鸿俊一怔,侧头看李景珑,李景珑便抬起一手,搭着他的肩膀上。
那一刻,鸿俊突然有种冲动,想侧过身,靠在李景珑肩前。
“你也是人,是不是?”李景珑又问。
“当然了。”鸿俊莫名其妙,没想到李景珑会这么问,答道,“怎么啦?”
李景珑注视鸿俊双眼,欲言又止,彼此脸上都带着一抹红晕,鸿俊的心跳越来越快,已经有点晕了。李景珑又说:“那么……”
“……就下去吧。”李景珑突然把鸿俊朝温泉池里一推,鸿俊猝不及防,整个人滑了进去,大叫一声。
李景珑哈哈大笑,快步去拿药碗,鸿俊从水里冒出来,怒道:“你整我!”
李景珑也进了温泉,鸿俊按着他的头正要把他朝水里按,李景珑却道:“别闹!给你上药。”
他把鸿俊的手腕锁住,让他到池边趴着,说:“先给你洗洗。”
鸿俊满脸通红:“还以为你想说什么……”
“我看看?”李景珑说,“头别动。”
鸿俊伸手去挠李景珑,未料一抓抓到他的那个,李景珑已按捺不住硬了,当即十分尴尬,稍稍退后些许,一本正经道:“给我站好,看你伤口!”
鸿俊便老老实实地伏在岸前,肩背随着呼吸起伏,李景珑拿着一块布巾,说:“别总忍不住摸你的耳朵。”
鸿俊那天耳朵受伤后自己敷了一次药,时间长了便有点儿痒,总是三不五时去伸手按一按,想让耳朵长吻合点儿,睡觉有时也会不小心碰上。
“怎么都化脓了。”李景珑眉头深锁,心痛地说。
鸿俊侧头枕在池岸上,眼睛转来转去,打量李景珑,答道:“待它自己结痂就好了。”
温泉水热,李景珑靠近了些,先给他洗伤口,两人呼吸交错,鼻梁距离得很近,鸿俊心里又狂跳起来。
“长史,你在想啥?”鸿俊总觉得李景珑今天有点怪怪的。
“在想……原来你身上也不全是鱼腥味。”李景珑擦过伤口,拿碗来给鸿俊上药。
鸿俊说:“谢谢。”
“都是我害的。”李景珑叹了口气,说道,“哪天你爹要知道了,非得揍死我不可。还谢?”
鸿俊说:“他不会知道的,等他知道的时候,我的耳朵一定已经好了。”
李景珑小心地以木勺为鸿俊耳朵上药,说:“你不是想带我回你家看看的么?什么时候去?”
“啊?”鸿俊自己都忘了,那天醉得不省人事,过后完全断片儿。
李景珑便把喝醉的事提醒了他一次,鸿俊当即尴尬起来,李景珑又说:“我不管,你答应过的。”
鸿俊向来是答应过的事就一定要办到,可李景珑和伙伴们是驱魔师,曜金宫里住的也都算是妖……这要如何交代?
鸿俊被这个问题困扰了很久,每当他想到这点时,就总有种强烈的感觉,恐怕伙伴们会嫌弃他。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李景珑的头再低了点,没有看鸿俊的眼睛,而是全神贯注地为他涂药膏。
“我……是的。”鸿俊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他盯着李景珑的双眼看,李景珑却有意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而就在这一刻,李景珑的手指头稍稍发起抖。
在这之前,鸿俊已考虑过许多次,青雄曾说,驱逐长安妖王后,他们就能回到长安,但这么一回来,会与驱魔司产生冲突不?父亲是妖,母亲是人,那么我究竟是妖,还是人?
他也问过鲤鱼妖,鲤鱼妖对此的答案是,重明就算再入主人间,也绝不会像狐妖这么戕害苍生。当然大家都不是什么“好鸟”,也许冲突是难免的。
“你从来到驱魔司里,就一直有心事。”李景珑又说,“因为你的爹娘?”
抹上药后,李景珑又取来绷带,说:“缠上以后千万别再去动你的耳朵,三天换一次药,我来给你换。”
鸿俊“嗯”了声,李景珑又说:“虽然不知道你的过去,不过我仍希望,有一天你能把你担心的事告诉我,假如你相信我的话。”
鸿俊的心底突然涌起一股冲动。
“长史……我……”
李景珑到一旁去坐下,手肘往后搁在池上,鸿俊转头,犹豫再三,终于道:“长史,有一件事,我一直瞒着你们。”
李景珑的眉头皱了起来,眼中带着不解。
“我……其实有一半的血统是妖。”鸿俊说完这句,一颗心蓦然悬在了半空,无法落下来。
然而听到这话时,李景珑忽然笑了起来,说:“嗯,果然。”
鸿俊:“……”
李景珑捞起布巾,擦拭手臂,问:“你爹也是妖,是不是?还救了贵妃性命?”
鸿俊茫然道:“你……不嫌弃我吗?”
“在看见赵子龙的时候。”李景珑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就猜测,你一定和妖族有着颇深的渊源,鸿俊,我们曾以性命互相托付,容我问一句,你若不想答,可以不答。”
“你是另一派妖族派来的,我猜得对不对?”
鸿俊倏然被李景珑猜中了身世,有些措手不及,但以李景珑处事之慎密,这一切都是意料之中。
鸿俊只得老老实实,一点头,答道:“驱逐长安妖王,是下山前重明、青雄交给我的任务。”
“而后呢?”李景珑盯着鸿俊双眼,仿佛要看透他的内心。
李景珑早已隐约有此预感——在暗处正在进行这一场关于人族都城的争夺战,妖族两大派系以长安为角逐场。如今九尾天狐输了,是否鸿俊背后的势力,便将顺利入主?
这才是他最担心的。
“我不知道。”鸿俊说,“但无论如何,重明回来也好,不回来也罢,他都绝对不会去吃人、害人。”
重明是凤凰,连喝水都不喝井水与落地的雪水,在饮食上更是挑剔无比,怎么可能去吃一身烟火气的凡人?
“你是人。”李景珑认真地说,“鸿俊,你是人。方才脱了衣服后,你觉得你与我,有哪里不一样?”
李景珑知道鸿俊不谙机锋之道,话里藏话,他是听不懂的。
鸿俊这才明白过来,李景珑微一笑道:“其实今天我还担心,在你的身上会有什么与凡人不一样的地方,才这么迟过来,以免被其他人看见。”
李景珑说着上前,拉起鸿俊的手,按在自己的胸膛上,自己一手则按上鸿俊胸膛。
“你听。”李景珑说,“我的心脏、你的心脏都在一样的地方,你的身体里,流淌着人族的血。”
鸿俊笑道:“是啊。”
他感觉到李景珑那雄健的心脏正在有力地搏动着,焕发出温暖的光芒。
“我相信,你的养父派你来长安,也正因如此。”李景珑说,“不过这也许是我一厢情愿的猜测罢了。”
鸿俊说:“长史,如果有一天,咱俩不得不打起来……”
“到时候,我一定舍不得对你动手。”李景珑忽然答道,继而一本正经道:“怎么说得像我打得过你似的?”
鸿俊笑了起来,李景珑一手放到他的头上,用力摸了摸他的头,又说:“不过,我还是会努力反抗一下,只希望你届时手下留情,别把我揍得太惨罢了。”
鸿俊哈哈大笑,说:“不会的,长史!我是人!我也是人。”
李景珑朝旁挪了个位置,让鸿俊坐到自己身边,两人手臂挨着,鸿俊朝池后靠了些许,李景珑便抬起手臂,让他后脑勺枕着,免得耳朵碰到了水。
“昨天晚上贵妃提起我娘的时候,我就有这种感觉……”鸿俊侧过头,低声朝李景珑耳语。
青山远黛,夕阳西沉,两人泡在温泉中,天上小雪一点一点飘了下来。
“哟呵!”
“你俩在做什么!”
“哇,这是在谈情说爱么?!”
裘永思与莫日根、阿泰三人猝不及防地跳了进池里,李景珑被吓了一跳,没想到他们居然还没泡,忙护着鸿俊耳朵,说:“当心点儿,刚包扎好的!”
三人忙围过来检查,确认耳朵上绷带没浸水才放心下来。
“来来。”莫日根笑道,“鸿俊,坐我腿上?”
鸿俊:“……”
裘永思说:“鸿俊你别理他,过来坐哥哥腿上。”
鸿俊满脸通红,说:“不要闹了!”
阿泰笑道:“那我坐你腿上?!”
李景珑说:“我走了,你们玩……”
李景珑刚想上岸,又被莫日根一下拖了回来,李景珑怒道:“你们反了?!”紧接着裘永思哈哈大笑,三个人轮流把李景珑按进水里,鸿俊忙道:“哎!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长史?”
“怎么?”莫日根笑道,“你心疼啊?”
李景珑被按得满头水,正要揍人时,鸿俊却又说:“这样对长史居然也不叫上我!太可恶了!”
说着鸿俊也扑了上来。
李景珑:“……”
暮色沉沉,大漠上烟尘四起,号角声响,残阳如血。
城楼高处,士兵们惊慌呐喊。
“敌袭——!”
“有敌人来了!”
“是匈奴吗?”
“不知道……”
“当——当——当——”
鸣沙县中高处,警钟敲响,婴儿啼哭声不休,妇人惊慌尖叫。
“有多少人?!”守城将领疾步上了城楼,喊道。
“三千……不,一万二……不止!不止!”
“列队!关城门!”
士兵推动滚轴,城门轰然紧闭,上千士卒冲上城楼,弯弓搭箭,烟尘飞扬,黑压压的一大片,足有五万黑甲骑兵,来到城外。
戈壁滩上鸦雀无声,连战马嘶鸣声亦不响,头戴黑铠的士兵低着头,手持长矛,便当未见城楼上一排排的弓箭。
此刻鸣沙县中不到五千守城士兵,攻城部队来得措手不及,天际长城更无狼烟烽火。
“究竟是哪儿来的?”守城将领颤声道。
为首黑铠将领举起长矛,一指鸣沙县,五万骑兵同时挺矛,一抖马缰,瞬间天地间只剩马蹄踏响大地之声,天摇地动,排山倒海地朝着鸣沙县冲来!
“放箭——!快放箭!”
城墙上万箭齐发,射向潮水般卷来的敌军,然则没有人仰马翻的景象,箭矢插在攻城士兵与马匹的身上,将其密密麻麻扎成了草人,紧接着冲锋的队伍狠狠撞上了城墙!
夯土垒起的城墙瞬间被撞垮,成千上万的黑铠军越过废墟,冲进了城内!
守城将领被一匹马踏翻在地,继而挨了一记长矛,穿透胸膛,被钉死在地面上,临死之前,他睁大了双眼,看见的是敌人头盔中浑浊的眼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