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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离知?”郑屠瞪圆了眼睛,皱着眉头盯着蕊娘。
蕊娘没由来一阵慌张,一颗心儿几乎便要蹦出了心口。此番提出这等事情,全然是瞧在这郑屠一日一日的变化之上,一心妄想着他会转了心性,这才拼了最后一丝勇气,想要与此人一刀两断。只是这话说出来,那郑屠果然相貌凶恶,素日里积威之下的恐惧,瞬间遍布全身,弱柳一般的身子也禁不住微微颤抖起来。方知谋划千般好,做时万般难。一张脸儿煞白,只是倔强着,忍住了眼眶里的泪珠儿,白嫩的手指节绞着手帕,使得力大了,更显得苍白。
那惠娘见郑屠茫然瞪眼,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怕是蕊娘这话激着他了,一时受不得气,好似发疯的前兆一般,慌忙起身挡在蕊娘跟前,冲着郑屠道:“官人,蕊娘也是一时糊涂,大官人消消气,权且坐下来,吃两杯酒!”说罢,按着郑屠坐下,又忙忙的吩咐绿钏取来杯盏,满满的倒了一盏与郑屠。
郑屠皱了皱眉头,蒙头将那一杯酒喝了,转头对惠娘道:“这两离知却是何意?”
惠娘忙道:“官人还是休要追究了,蕊娘妹妹糊涂,你也跟着糊涂?莫说两离知,便是官人要休了她也是该的,就不该提着话头!”
郑屠似有所悟的点头道:“我有些明白了,这两离知,便是离婚的意思!想来蕊娘先前跟着我受了些苦楚,若是真是过不下去了,两厢情愿的好合好散倒也是一件好事!”原来两离知便是离婚,再看看那蕊娘,原先娇怯可人,如今听了郑屠一句,不觉惊呆了,张口结舌,倒也是另一种娇憨情趣。似是不敢相信一般。那离婚一次不甚明了,但那好合好散却意思明白无误,便是惠娘也惊得呆住了,忍不住道:“这……官人说得可都算的数?”
郑屠暗叫一声可惜,自己夺舍了这厮的肉身,终究没得福分享用这厮的美娇娃。不由点头苦笑道:“此等事还可儿戏不成?”
蕊娘待要再说,郑屠摆一摆手,将酒杯放下,然后背着手,头也不回的望自己庭院走去,穿过一个叠石的假山和半垄的园子,推门而入。大发了侍候的小厮回去,自己靠在屋子里间的长春凳上,想想却不是滋味。虽说是借了那渭城一霸的肉身,到底也算是自己的躯壳了,如此被美女娇娃不待见,也不免有些气闷,到底自己也没借了郑屠的魂魄,因此那强占女人的事终究做不下手。
闭目养神,过了好一阵子才将蕊娘那事抛开,细细的回想这状元桥的事情,果然有些门道。一边慢慢想着,酒意上来,也迷迷糊糊睡去。
且说蕊娘听闻郑屠一眼,早已呆住。先前想得万般难得事情,却如今只得这厮轻忽一句好合好散,便如此了结,虽不知这厮说话有几分可信,但也算是有个好的开头。待到那郑屠离去,再也憋不住泪珠儿,一发滚将下来,划过白嫩的脸颊,便如珍珠滚玉盘一般。
“苦尽甘来,苦尽甘来!”惠娘喃喃几句,忙忙的捉住了蕊娘的手感叹道:“好妹妹,幸亏这厮转了性子。方才却为妹妹捏了一把汗。也真真佩服妹妹的胆量!”
蕊娘脸色决绝道:“方才我也豁了出去,终不了,也只是拼却了自己一条性命罢了!如今幸得姐姐帮衬,才能有这般。”
“如此甚好!”惠娘拍了拍胸口,仿佛有些后怕,只是转念之间,却也不禁泛起了心思:蕊娘这般轻易脱身,我何不也借此时机,和蕊娘妹妹一起脱离了这苦海?只是一念及此,却又有些踌躇起来。待到醒悟过来,自己也一惊,自己想到要脱离这厮,为何会有一丝踌躇之意?想来想去,禁不住一身冷汗。
惠娘又与蕊娘说了些安慰体己的知心话,又开始为那蕊娘筹谋两离知之后的生活事宜。因蕊娘是那郑屠从教坊买过来,又是做妾,理论上两离知也轮不到妾的。只是这事谁也没有经历过,只知道这边是离婚,与那休妻不同。所以蕊娘最终就算是被郑屠放了回去,这只是一个净身出户的下场。蕊娘之父被革职充军,家里人口早已离散不知去向,而蕊娘先前乃是娇生惯养的小姐,如何理的事,谋得生?日后生活却是大问题。若不早早谋划,便是饿死也不足为奇。
说了一会,蕊娘心思方才渐渐的平缓下来,这简直是巨大的幸福从天而降,虽然还没有成功,倒也是个好的开始。两人分开,蕊娘独自一人回到房间。用那挑子挑起了窗户,又吩咐绿钏将帘子卷了起来。望着窗子外头日头艳艳,庭前柳树绿条轻抚,那蝉声又搅扰的方才平静的心不禁又泛起了微微的波澜。所谓才子佳人,终究不过是南柯一梦,虽然没得被那厮玷辱了身子,却名声已经白璧蒙尘,又想起日后生活艰难,不禁幽幽叹气,随手铺开窗前精巧的书桌上的纸笺,挽起袖子,春葱般纤纤玉手,捏起一只墨石,轻轻的在砚台里磨墨。然后捏起一只笔管,眉头笼烟,踌躇了半晌,方才在那纸上写了两行字。忽然又放下来,用手揉了,又再铺纸,只写了一句,便写不下去。恹恹的走到床边,倒头就睡。
迷迷糊糊之间,便觉得有人在推搡自己,蕊娘待要睁眼,却一丝一毫的劲儿也使不出来,连眼儿都睁不开,隐约听得好似那厮的声音也在,不由惶急万分,怕那厮趁此时机非礼自己。虽然知道那厮有些隐疾,但清白身子,终究不想让那厮见着。越是惶急,越是不得动弹,仿佛有人在解自己纱衣,不禁又羞又怒,羞怒交加,脑子轰然一声,便晕厥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时,蕊娘悠悠醒转,抬眼看时,却见眼前已然灯影摇曳,眼前的一人坐在自己床头,正打着盹儿,待细看时,原来是自己的丫头绿钏,不由回想起那迷迷糊糊之间的事情,又羞愤起来,挣扎着要起身,却已然身怯体弱,半抬起的身子又重重落在床榻上。这一声惊醒了床边打盹的绿钏。这丫头见蕊娘已然醒转,不由大声叫嚷起来,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我去叫大娘、老爹过来!”绿钏也不待蕊娘说话,一溜烟的就跑出了房门。那蕊娘听得她要叫郑屠那厮过来,不由又羞又急,正待要阻止,哪知那丫头跑得快,带出声时,已然不见了踪影,不由重重的叹口气,复又躺在床上。心里只盼那厮不要过来才好。
不一刻,便听得门外一声叫道:“妹妹身子好些了,真是神仙保佑!”话来没落下,便见到惠娘以及身后跟着的绿珠和绿钏两个丫头跨进了门内。
惠娘抢上一步,扶住要挣扎着起身的蕊娘,忙道:“这这是作甚,身子才好些,又要糟蹋不成?也不知日间吓了多少人。”说着一面扶蕊娘躺下来。
“我说妹妹恁地如此不在意。虽然夏日天热,但也是近秋的时刻。风也转凉了,躺下时也不盖些轻薄的褥子,这受了凉风,就发起高热来,幸亏得这热退了下去。”说着探手摸了摸蕊娘的额头,却也没有那般热了。不禁点头而笑。
蕊娘忙道:“方才——方才那厮是否过来?”她现在一心想着脱了这郑屠,言语间也不顾及这两个丫头,只管称呼那厮。
惠娘忽然望着蕊娘微微笑道:“正是。官人过来一趟!”
“我——我——”蕊娘忽然惶急起来,低着眼瞧了瞧自己已然换了的纱衣,不由脸色渐渐白了起来,却又不知如何说起。
惠娘明白她的意思,摇头笑道:“你却是小看了官人。帮你换衣的乃是你的贴身丫头绿钏,官人那时也很识趣,早早的就回避了。若不是官人,你如今还退不下热来!”
“哦?”蕊娘似是不信。那厮性情变化太快,真真有些如在梦中一般。
惠娘便道:“官人吩咐了绿钏,剥去你的衣物,用井水浸湿帕子,在身子上反复擦拭,如是这般,方才让妹妹身子不再滚烫如火一般。他自身又忙忙的去请了汤药铺的王大,开了一剂药,给你灌了一些,这才好了。如今身子有些乏,也是个尾子,再服一剂药便可痊愈!”
蕊娘听了默然不语。
惠娘又道:“妹妹可还要与官人两离知否?”
蕊娘听得这话,便挺起了身子,点头道:“此事我早有决断,岂能因他一事而改?姐姐,若是脱得苦海,妹妹定然不敢忘记恩德。”
惠娘摇头叹道:“也罢,你自己的事情自己拿主意吧。若是姐姐帮衬得上的,自然会帮衬与你,若有何难为之处,妹妹也只管言语一声!”
蕊娘点头应承,自己感念惠娘情谊,拉着惠娘之手,只管絮絮叨叨的说些心事。待那惠娘离去,一个人兀自愣愣躺着,眼见得便要恢复自由身,那心底的一个影子也渐渐的浮现出来,模模糊糊的,仿佛三月的春雨一般,惆怅朦胧,那撑着油纸伞的长衫身影,仿佛渐渐的清晰起来。
这时候,蕊娘方想起桌子前的纸笺,忙问绿钏道:“我那书桌上还压着一张纸笺,你可取来与我!”|
绿钏答应一声,忙忙的去了桌边,果然有砚台压着一张纸,上面写满了字,虽不认得,倒也知道是二娘写的,递了过去。
蕊娘接在手中,正要凝神想那下句,却见那纸笺上自己的四句还在: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拼却**。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只是那四句之后,却还加了几句:从别后,忆想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那字迹苍劲有力,却不是男子所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