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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长揣着布告发疯似的跑了出去。他嘴里还在嘟囔什么,云深没有听清。他耸耸肩,无聊得把石头往窗下一丢。

    “懒虫小豆豆!起床啦——”楚云深大声一喊掉头就跑。他沉浸在扰了小伙伴清梦的快乐中,哈哈大笑。

    村长方才恐惧的表情却让他的笑僵在嘴边。不知为何,忽然没了继续玩下去的心情。

    遴选血契灵兽?到底什么意思?

    楚云深踢着路边的小石子无聊得回了家去。早晨的阳光越来越温暖。他使劲呼吸着清爽的空气,高兴得想大喊。

    他却不知道。他的命运,将从这个才刚刚开始美好的早晨悄悄改变。

    灾难往往猝不及防,在一切看上去最正常最应该继续美好的时候来临。

    第二天。刚刚跟姐姐订下婚约的姐夫闯进云深的家,现出灵狐原型,疯狂得咬死了他全家的人。

    云深眼睁睁看着父亲,母亲,妹妹,弟弟,一个个在他眼前倒下。他被母亲藏在水缸里,由于遏制不住恐惧而发出的啜泣声,颤抖声,惊呼声竟淹没在姐夫疯狂的咆哮,家人的惨呼当中。

    他完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眼前全是鲜血的颜色,什么都看不见。

    残酷的,无休无止的杀戮犹如心的凌迟。他耳边嗡嗡地轰鸣着,完全没听到屋子里已经安静了下来。那个沉重的脚步,嘶哑的低吼,正在向他慢慢逼近。

    “不——!”

    头顶的盖子被拱翻的同时,一个滚烫的圆形东西落进云深藏身的水缸。巨型灵狐潮湿腥臭的鼻息已经扑上了云深的脸。

    “呜——”

    随着哀戚的狐鸣,一个弱小的身影破窗而出,眼含热泪,怀中,却紧紧抱着一颗头颅。

    那头颅的眼睛还没闭上。直愣愣望着天空,愤恨,悲伤,心如死灰。

    他却不知道要逃到哪里去。夕阳如血,整个灵狐村都成了互杀的修罗场。有的灵狐现出巨大的狐形互相撕咬,浑身鲜血;有的灵狐则施展术法火焰,冰山,雷闪,厮杀得酣畅淋漓。

    流血漂杵,哀声遍野。

    他远远得望向村长家的院子。绿色的一片小影挂在矮墙上。他即刻闭紧双眼扭回头来。不,那不是小豆豆,那不是,那不是的……

    他不敢睁眼,地狱般的村庄,已经容不下一双没有鲜血的眼!

    “小……小云……”

    怎么……谁,谁在叫他……

    楚云深呆滞着,是谁?难道是姐姐?他惊恐得看着姐姐的头颅,抚摸着她带血的嘴唇。不,不是她……她已经被那个残忍的家伙杀死了,她再也无法温柔得对他说话,对他笑了。

    “小……云……子……”

    那个虚弱的声音却还在叫着他。终于,枯枝般的手捉住了他的脚腕,却是像铁箍一般的紧。

    村长?

    云深跪下来握住村长沾满鲜血的手:“村长叔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村子里的人会互相厮杀,大家到底怎么了!”

    村长的手颤颤巍巍向衣内摸去。云深很快认出了那团皱巴巴的,染了鲜血的纸——那张告示。

    是跟遴选魔尊血契灵兽有关?

    “这次魔尊……来咱们灵狐村遴选的,是……残忍……灵兽……”

    残忍灵兽!这个词云深不是没有听过。残忍灵兽并不局限于灵兽的种类,如六尾灵狐,鹿蜀,钦原等,而是一种最高品级的象征。传说残忍灵兽只有杀光自己所有族人,才能获得“残忍”之称号,而一旦与人类签下血契,则必将是最忠诚之灵兽,一生都不会背叛主人。

    楚云深捏紧了布告,几乎要将它攥得粉碎。魔尊就为了选出对他忠诚的残忍灵兽,发下布告,惹得全村人互相残杀……简直丧心病狂!

    “可是,大家为什么要听从于那个魔尊呢?”

    “咳咳……咳……小云子……你还小,你不懂人心……每个人,都难逃一死……人死,万事空……但是他们,却想在死之前,拼命得抓住什么……有的人为了名利,有的人为了情义,也有的人,只是……想要活下去……”

    村长紧紧握着楚云深的手,仿佛一旦松开,他就再没有力气把话说下去。也是直到很久很久之后,楚云深才明白这些话的意思。

    那些疯狂的村民,他们有的为了残忍灵兽的名号,有的为了给死去的亲人报仇,有的为了不被别人杀死,自相残杀,断绝情义……

    可是到最后,把这些人通通杀掉,浑身鲜血得被打上残忍刻印的他自己,又算什么呢?

    他又是为了什么而杀戮?虚名,情义,还是求生?

    或许,已经没必要弄清楚了。他只是想快快加入这场狂欢般的杀戮,让那些疯狂的人连自己一块杀掉。

    可悲,可笑。上天捉弄,他竟然成了最后活下来的那个人。一切已经由不得他选择,因为他的命不再属于自己。他得到了所有人想要的,也是他自己,最不想要的。

    可是……真的活着么?当铁钻般的残忍刻印刺入皮肤,血肉,筋骨,痛感如山洪爆发般将他贯彻,却像山间的云雾般悄悄环绕,氤氲,再也不肯散去。他也说不清这是痛,还是不痛。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他被带入一个全新的世界,被那种根本不属于自己的生活碰撞得体无完肤。

    却依然感觉不到痛。

    魔尊说,他是最完美的杀人工具,因为他已经完全泯灭了内心。不为虚名,不为情义,也不想活命,只是最纯粹得在杀人。

    其实他不是,他还有心,心中有愿望。他不求那一切的一切,只是求死。

    求死。

    希望哪天为魔尊执行任务时,被对方毫不留情得杀掉。死得越难看越痛苦越好。

    可惜他恰巧是个强大的人。

    既然自己死不掉,那么只能通过不断得杀死别人来满足自己对死的欲望。

    一直过了很久。他终于遇上了对手,终于尝到了不敌、恐惧、兴奋的滋味。

    夏孤临。

    他以为终于可以心满意足得死在一个值得的对手剑下。他的剑尖抵着他的咽喉,却没有刺进去。

    他看着他的,那是什么眼神。

    “现在魔尊无暇顾及于你,跟我走吧。”

    夏孤临说这句话的时候,透过他先前被剑划破的衣衫,看着他右胸上的残忍刻印。

    “哼,别做梦了。”楚云深有大拇指蹭去嘴角的鲜血,“这个刻印是无法消去的,除非我死。只要刻印在,我就只能听命于他一人。”

    “就算刻印消不去,你也不愿意跟着他。”

    楚云深捂紧了心口。他恨不得把心脏逃出来狠狠撕碎——他明白这是什么感觉了!是心痛,是被人看穿了心里最脆弱的地方,撕心裂肺!

    他也明白了夏孤临那是什么眼神。

    看透。看穿。不忍。心痛。

    是那种眼神,让他跟他走。

    他不想信任眼前这个男人,他也不认为从一个让他不知生死的地方,到一个让他生不如死的地方,会让他更好受。

    但他还是决定跟夏孤临走。

    至少,可以离开这些逼死了他全村亲人的魔尊。

    虽然,甩不开真正亲手杀死他们的自己。

    他离开魔族的第一夜便在连篇噩梦和五内如焚的召唤疼痛中哭醒。他抓住那个用力按住他让他安静下来的人,怒吼着一口咬住他的肩膀,豆大的冷汗混着眼泪倾流如雨。虽隔着数层衣服,可热血的咸腥味让他慢慢安静下来……那种感觉,就好像离期许着的死亡又近了一步。

    可笑,可悲。他又看到了第二天的太阳。没有比这更让人感到绝望的了……

    第三天。夏孤临把他拉到屋外陪他晒了一整天的太阳。准确得说是把他绑在椅子上再放到阳光下。他看着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没做。

    第四天。夏孤临逼他吃饭。他把他强塞到他嘴里的东西吐了一地。如此十七八次之后夏孤临命人把房间打扫干净,什么也没说。

    第五天。夏孤临没来看他,却来了个奇怪的人。他自称叫什么踏月公子,穿得无比浪荡拉风,左手辣鸭脖,右手十月白。他唠唠叨叨唾沫横飞眉飞色舞说了一堆不知所云的话……后来两个人打了一架……后来的事记不清了。

    第六天早上他醒来,突然记不起昨晚有没有做梦。满屋的空酒坛子和鸡骨头鱼刺吓了他一跳。他正在回想昨晚的情节,门毫无预兆得被推开了。夏孤临回来了。他很不合时宜得打了个饱嗝。

    第七天……夏孤临请了个大夫来。那个大夫不仅是个病人,还是个瞎子。他纤细冰凉的手指按在他手腕上诊脉,手指不时跳动,惹得他心里像有几十个猫爪子同时在挠似的。大夫诊完脉,说了一大堆他听不懂的话,又写了张药方子,火速叫人煎药。

    他吃完药醒来后已经是第九天了。吃了那瞎子大夫开的药,精神好像的确好了很多。他第一次主动走出房门,正看到夏孤临在院子里晨练。

    “想要我做什么,你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