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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只有深沉的黑暗。
黑暗中孕育着万物。
然而“黑暗”也不足以形容眼前的一切,甚至,在这个地方,“眼前”二字也是不存在的。
假如一个地方将所有的信息都混杂在一起,形成一个无法被任何方式感知和描述的混沌之海,那么这个混沌之海就同时具备了两种极端。
它极度丰富,蕴含着一切,你所能描述的和不能描述的信息都在这海洋中起伏动荡,如果有足够的知识和力量,你就能从这混沌之海中组合出一切东西,甚至包括世界,甚至包括神明。
它又极端虚无——因为在这里的一切都呈现出无法被常规逻辑和感官所接受的状态,任何植根于现实世界的信息都无法描述混沌之海的本质,如果一样东西是你完全无法感知的,那么对你而言,这东西就不存在。在这片混沌的海洋中,一切凡俗生物都是瞎子和聋子——如不能掌握真理的话。
这里就是虚空,当我从浑浑噩噩中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地方。
没有深入了解过虚空的人通常会把这里猜想成一片黑暗的真空区,因为无法感受任何东西,因而产生这样的错觉也是正常的。然而这种描述与事实相差甚远。“黑暗”二字本身就是一个人类创造出来描述世间某个具体现象的词汇,对真正的绝对虚无而言,“黑暗”这种能被描述的东西不应该存在。同样,“真空”也只是凡人因感官极限而产生的错觉而已。
事实上虚空是没有颜色的,它不会充满光明,却也丝毫没有黑暗,它没有任何物质,但也绝对不存在真空。只是它已经超出了普通生物的感官逻辑,错觉中,人们把这里称作黑暗阴冷的真空疆域。然而假如你能有另外一种视觉——我是说类似视觉的感知方式,可以从混沌中区分出秩序,那么,虚空将展现出波澜壮阔的一面。
就像我现在看到的这样。它正在温和地起伏着,如同一片无边无际的海洋,这一片的洋面起伏很平缓,说明我们正在经过一个宇宙浓度很低的地方:可能在数百万单位的信息偏移量内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宇宙,因而这里才能如此平静。比对着记忆中那模模糊糊的帝国疆域图,我大致判断出舰队现在应该已经越过宏世界三分之一的区域了:这是宏世界网络里唯一“清静”的地方。不知是什么原因,在虚空的这一区域内诞生宇宙的概率很低。
我记着自己之前正在帝国上将号的休息室里,刚刚入睡的时候舰队才离开影子空间不到几分钟,这说明自己是在睡了一会之后突然进入这种虚空漫游状态的。
我已经不是第一次进入这种状态了,因而现在也没有什么慌张的感觉,只是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梦游”起来。这种被希拉戏称为“遛弯”的虚空漫游,是虚空生物独有的能力。通过解放自己的本质,重新拿回当初在摇篮里的感知技巧,就能与万物的起源融为一体。同时这也是唯一能以观察者的身份看到那片“洋面”的途径。我刚才提到过,假如有另外一种视觉,就能看到虚空波澜壮阔的一面——拥有这种视觉的只有三个“人”,甚至我估计自己只能算半个……
因为我只是初步掌握了主动进入虚空漫游状态的方法,在之前闲着没事的时候自己也尝试过几次,用虚空漫游的方式去和星臣以及希拉“碰碰面”,但成功率始终维持在百分之六七十左右,有时候状态不好,我能把自己弄睡过去都进不了虚空,所以我说自己大概只能算半个掌握了超类视角的“人”。不过不管怎么讲,总体来说这是一种很不错的体验,虽然无法用人类可以理解的言语描述,但感觉……挺放松的。当然,自己也有过意外进入“重归虚空”状态的时候,就好像现在这样,因为跟着舰队进行超长距离的虚空跳跃,再加上自己正好神游天外,就有可能进入游荡状态,但是这次……不知道是不是多虑了,我总觉得有哪不太对。
自己在睡觉的时候并没有动用过虚空方面的能力,因此缺乏进入游荡状态的先决条件,而且我睡觉的时候一般都相当死,用浅浅的话说就是睡过去的时候跟植物人似的,神游天外胡梦颠倒的几率很低,这也不太符合平常自己意外“重归虚空”的条件,我感觉自己现在这样就好像突然掉进来的,或者是有什么东西拉了自己一把……
而且隐隐约约地,我记着自己之前在迷迷糊糊的状态中曾经听到过什么声音。
是一个人说话的声音,听不出男女,也没有喜悲,ta提到了一扇门——然后没下文了。
尼玛我有强迫症的好么!
好吧,不提那个没下文的声音没说完的到底是什么,现在回忆起来,那又是一句没头没尾的通信,这让人不由得想起之前已经听过好几次的那个声音,我怀疑这又是在深渊对面的那些铺桥修路偏执狂们在孜孜不倦地试图跟自己对话了。那么或许这次自己莫名其妙进入虚空漫游状态也和他们的突然联系有关。根据塔维尔以及帝国一帮科学家的严密论证——其实我觉得基本上是胡猜乱想,因为他们压根没办法对虚空生物的灵魂做检查——他们认为我和深渊对面偶尔建立联系的时候处于一种灵魂极度活跃、几乎不受现实世界束缚的状态。在这种极度活跃的情况下,又正好在跟着舰队穿梭虚空,说不定就进入这个游荡状态了。
你看,即使珊多拉没在身边,我这分析能力也是很够用的嘛。
我在这一片混沌而起伏的海洋中漫无目的,而且轻松惬意地飘荡着,本着一种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观看四周缓缓动荡的虚空之海,或许由于进入了“重归虚空”的状态,虚空生物的惰性此刻也空前明显起来。我知道自己正在一场长途奔袭的远征路上,而且也知道即将和老对手打出脑浆子来,但当前……丝毫没有紧迫感。
因为紧迫感是没有必要的,虚空游荡状态下,时间尺度与外界并不同步。
“你看上去很放松呐。”
一个声音突然再次传来,这次异常清晰,但仍然不辨男女。
我终于从惰性下的懒散状态中惊醒,茫然四顾——然后想起来现在自己没眼睛,于是集中精神,开始感知这片虚空之海中的一切。一切都很平静,什么都不存在,那个声音的主人并不在这里,ta或许来自一个遥远的地方……甚至可能越过了帝国的疆域,直觉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不是星臣的声音,也不是希拉,在虚空中,出现了第四人?
“你在找我?真可惜,我离你很远,而且我们之间有的不止是距离而已。”那个声音没有和往常那些没头没尾的通信一样消失不见,这次ta竟然还接了下去!
听到这儿我心头就猛然一惊了,这说明什么?这说明通信基本上已经稳定建立起来了!这说明我们两方已经能正常通话了!这说明两边说话已经从传纸条进步到微信级别了!
当然现在纠结它说明什么没啥意义,我得防止对方再次突然挂断。于是赶紧整理了一下思路,我颇有点不可思议地回复道:“你们是从……乱海对岸来的?”
“……看样子有点误会,不过……暂时我不会回答你任何问题。”那个声音停顿了一下,因为听不出对方的感情,我完全无从猜想声音的主人是带着什么样的表情在回复的,这在这种双方试探的交谈中无疑是个不利局面。当然也有有利的一面,对面哪怕能看见我这边ta也肯定看不见我的表情:我头一次觉得虚空形态下没脸似乎也挺好的……
“……很谨慎么,”我不太理解对方说的误会是哪方面,但对方似乎谨慎地不愿意多透露什么东西,于是我换了个话题,“好吧,那就聊点别的,好不容易能说上话。你找我有事?”
“只是想确认一点东西,看看你是否如计算结果那样可靠。”这个声音说的东西越来越没头没脑,ta现在都只字未提架桥的事情:在以往,深渊对面的那个文明只要传来信息,必然两句不离“架桥”,而眼前这个,似乎……跟以前不一样?
“和你说话是很危险的事情,”那个声音完全没有过多解释的意思,ta近乎自说自话,“短短几分钟的接触,就可能导致我损失很多……你不用在意。现在我已经收集到了自己想要的情报,我需要回去好好想想,有太多事情需要权衡了,那么再见,但愿下次见面能愉快一点。”
就和来的时候一样,这个声音突兀地消失了,说了一大堆没头没脑的话,留下一个没头没脑的我。
但愿下次见面能愉快一点?
也就是说我们俩这次见面不愉快么?
我寻思了半天,觉得对面有点神经病。
似乎对方不会再出现了,“重归虚空”状态维持的时间太长也会导致回到物质世界之后精神不振,于是我结束了这次意外到来的“漫游”。
当自己的意识慢慢从深沉的黑暗中浮至表面,我张开眼睛,眼前是熟悉的舱室景象。侦测到休息舱的主人醒来,房间的主灯光立刻微微调高,以减弱黑暗给人带来的不适感,同时还不至于把房间里的另一个住客闹醒:叮当还在睡觉呢。
看看时间,飞船这时候应该还在跃迁途中。
身旁的小桌上传来非常非常细微的咂嘴声,还有稀里糊涂的梦话,看样子叮当又在做梦吃什么东西,小不点轻声提到了我的名字,在她轻柔的呢喃中,我的名字和二十一种糖果冰激凌排列在一起循环播出。我很欣慰,这意味着自己对叮当而言确实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之一:跟棒棒糖等价。而伴随着小东西轻轻细细的梦呓,我的思绪清晰起来,回忆着刚才神游状态下和那个古怪声音的对话内容,愈发觉得情况和以往不同。
对方的说话方式和内容都与对岸那个文明之前发来的信息有所不同。
ta没有再提起架桥的事情,反而开始对我个人产生兴趣?
这个问题恐怕暂时是弄不清楚了,而且现在我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要解决:叮了个当的,失眠了!
现在我是多羡慕旁边这个在饼干盒子里都能睡的没心没肺的三寸丁啊!!
就这样,在最高指挥官后半夜的失眠中,第六舰队和帝国上将号的编队,以及我们所携带的巨量仆从军支援舰队抵达了这最远的边疆,现在主力部队入驻的地方并非那三个发出警报的宇宙之一,而是与之比邻的一个荒凉世界。因为我们担心一旦和堕落使徒提前爆发冲突,会来不及将战场转移,继而造成宏世界土著的大量伤亡甚至引发当地世界末日。
说到底,这种层次的战争已经不属于宏世界那些羸弱种族所能面对的东西了。
当自己来到指令大厅,姐姐大人和晓雪已经在这里等待了,叮当坐在我头顶上东张西望了一下,看到自己的四个活宝手下正在和冰蒂斯打牌,于是高兴地扑棱棱飞了过去——我不知道一个站起来也就比扑克牌高一头的小东西到底打算怎么打牌,但看那小豆丁也想去掺一手的样子。
“堕落使徒的舰队就在屏障外面,我们已经布设了秩序场陷阱,只要他们朝向这个世界,就会被拉近物质位面,”西维斯在指挥席上对我们行礼致意,清亮的声音在指令大厅中响起,大厅半空的巨型全息投影上显示出了敌舰队的规模和当前大致的排布,“不过看样子敌人意识到我军准备充分,他们现在还没有发动进攻的迹象,并且仍然在聚集更多的数量。看样子在我军增兵的同时,堕落使徒也调集了他们本土的军队。”
“他们的支援路线要绕过整个帝国疆域,这可是个超长战线,”我摇摇头,“他们的后续部队应该不会更多了,最多还有一个波次。晓雪,做好准备。”
“敌军暂时不会发动攻击,”晓雪站在军官平台上,眼底白色的光晕缓缓流转,声音沉稳有力,“预判时间大概还需要六个小时。他们最后一波增援部队已经在路上了……嗯,如老爸说的那样,是最后一波。”
这个往常总是嘻嘻哈哈的熊孩子现在带着极端严肃的神色,她穿着笔挺的帝国军高级军官制服,身上莫名环绕着一种冷然的气场,这种气场并不陌生,我在帝国军的每一位军官身上都能感受到,那是经历过真正的战场的人,在集中全部精力准备一场战斗时会不自觉散发出来的气势,如今的晓雪,跟平常那副模样根本判若两人。
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大号熊孩子转换成这种仿佛沙场老将一样的形态了,我并不以为奇,只是将视线落在虚空探针发回来的图像上。敌人的舰队在虚空秩序场中安静地聚集着,完全没有隐匿行踪的意向。现在堕落使徒和帝国军已经算是互相处于对方的大炮射程之内,完全的正面对峙,双方都毫无机巧——起码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
都是老对手了,我们之间的冲突方式从一开始的互相试探、躲躲藏藏、拐弯抹角,终于逐渐发展到现在这样,直接陈兵于敌疆,舰队与舰队之间剑拔弩张。不论敌我,每艘飞船都只会释放一个信息:来,战个痛!
然而我还是想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这种远离了他们疆域,从战略价值上也完全没有意义的边缘世界。一次跨越整个帝国边疆那么长距离的远征,就为了来攻打一个本土防御力量几乎为零的平民世界?
堕落使徒这是脑子烧……好吧他们脑子本来就烧坏了。
“如果赶在敌人的支援部队抵达之前发动突袭,可能会收到更大战果,”西维斯将风暴指挥官的力量散布至整个军团,同时提出了建议,“属下建议直接投放秩序扰断器,把敌人拉到秩序场陷阱的有效范围内。”
第六军团所有分舰队已经会师完毕,皇家舰队位于联合阵列的核心位置,现在我们为迎击做好了全部准备。根据晓雪的判定,敌人的支援力量只有一波,看来影子城待命的另外两个军团甚至都不用出场了。
“突袭……”我判断着当期的局面,确实,帝国军已经集结完毕,敌人的预期数量也因先知开挂一般的能力完全暴露在我军面前——如果没有先知,谨慎的军官肯定不会在这时候选择提前行动,因为这有可能被敌人随时切入战场的后续部队钻了空子,但我们有先知,那就没什么后顾之忧了。
但我觉得,或许应该稍等一会……等一个更好的时机。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场战斗给我的感觉一直是莫名其妙的,突然开始,然后事件莫名其妙地升级,几乎是眨眼间,帝国边疆便已经大军对峙,一切都以不太正常的进度推进着……这到底……是哪不太对劲?(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com)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