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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生没有回应赵华龄,直勾勾地看向赵显,默不作声。
小姑娘的大眼湿漉漉,直直地看着她,下颌小巧而精致,只是眼下有些许乌青,小胳膊小腿的看起来很疲惫。
之前水匪案,他狠狠收拾了那船老大,把那三个水贼判了流放终生,而后又把来荣一家推了出来,算是粉饰太平。
可阿俏分明知道始作俑者究竟是谁。
他也知道。
阿俏知道他知道,却默默顺从了他的决定,甚至还愿意吃他买的乌梅子,跟他说话,给他测字....
而且,这字测得还真他的准...
小姑娘的眼神干干净净的,似乎等着他做一个决断。
而那厢的赵华龄哭嚎得叫人脑中发闷。
办差事的时候,这种小抓扯压根不需要呈堂证供,也用不着问清来龙去脉,只需要问两句“死人了没?”、“没死人你来干啥?”,然后各打五十大板,打发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可对待自家闺女不能如秋风扫落叶般残忍啊,然而若是细问又牵扯出他不愿意面对的事情又咋办?这和李氏的交锋不一样,手心手背都是肉,赵显既不愿意让檀生吃亏,可让赵华龄这个蠢货吃亏,他好像也不太落忍。
赵显陷入了沉默,内堂一片静谧。
赵华龄顿感慌张,事情如此明朗,谷穗先抢了她的箱笼再胖揍了她的丫鬟,连赵檀生都认错了,为啥还不处置?!
“父亲莫不是想包庇赵檀生!”赵华龄思考斟酌许久后,高声出言。
这就是赵华龄思考许久的结果?!
正觉女冠说过,有些人的思考让人深思,有些人的思考让人咳咳,发笑。
赵华龄为什么蠢得这么浑然天成?
檀生私以为追根溯源,大概,或许,一来是因一路过得顺风顺水,被削弱了战斗力;二来嘛,君不见李氏不也蠢得打遍赵宅无敌手吗?
若换成前世东岳观里,那一群在后宅里混迹多年,虽然没能笑到最后但经验值满钵的姑子们来闹这一出,檀生只有拿个小本本缩在旁边记心得的份儿。
“谷穗为什么要抢乞巧的箱笼?”老夫人低沉的声音打破静谧。
老夫人看了眼赵显,这个儿子哪里都好,只是很多时候都太优柔寡断。
既然如此,她这个当娘的就搭把手帮一帮吧。
一如既往。
赵华龄脖子一梗,“这我如何得知?许是患了失心疯,又或是脑子有问题?从外面买来的丫头什么底细都不知道,万一有什么暗疾,别人还不是说我们赵家的不是!”
这四个丫头,是老夫人买的,老夫人给的,老夫人送的。
赵华龄此言一处,老夫人神色陡变,松鹤堂泰半的丫鬟婆子也变了颜色——这赵宅里头就只有正堂李氏和东跨院赵华龄身边的是从李家陪嫁来的家仆!其他的,能有多少是从广阳府就跟着的老奴呀?还不要么是从人牙子手上买下来的,要不就是签的活契!
赵华龄一喷喷一片,丫鬟们纷纷表示膝盖很痛,很无辜。
赵华龄就是个棒槌呀!
别人是指哪儿打哪儿,她是闭着眼睛乱喷!
老夫人胸口一滞,决定懒得和这个棒槌闲扯淡,和缓了神色,带了几分鼓励的意味看向檀生,“阿俏,凡事都讲究一个道理,无论错与对,都需要摆事实讲道理后方能下定论…”
檀生深看了一眼赵显,再缓缓移开眼,沉默了半晌方才开口,“晋宁侯祖上跟太祖皇帝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获封丹书铁券,世代袭爵,本应一门荣宠,长盛不衰…”
“谁想听你讲故事!”赵华龄柳眉一挑,横声打断。
“阿龄!”这回是赵显怒了,“让阿俏说完!”
赵华龄本能地暗觉不好,奈何一抬头看赵显面色铁青,只好不服气地抿抿嘴唇。
檀生继续道,“可在建德朝,晋宁侯被夺爵下典狱,抄家流放,叔叔与祖母可知为何?”
赵显当然知道,老夫人却被勾起了兴趣,“你说。”
檀生再道,“其一为晋宁侯府无男丁,无人承爵;其二,晋宁侯府再无雄才,无人可撑家业,”檀生一顿,“其三,也是最要紧的一点,晋宁侯府中家宅混乱,仆比主大,家仆在外放贷、营生、欺男霸女,在内怂恿晋宁侯夫人一而再再而三对庶出、旁支男嗣下毒手,可以认定这个原因才是前面两点的根源所在。”
檀生面貌大义凛然,内里叫苦连天。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这才舒舒服服过几天呀,她跪这么会儿,膝盖就开始疼了!
老夫人眼皮耷拉得快要遮住眼白了,目光浑浊看向檀生,这个孙女...一点也不像白九的种,除了样貌五官,其余的气韵一概不像。白九那副温温诺诺的脾性生得出这样的姑娘?若白九有半分撑得起门庭,当初…老夫人摇了摇头,想把这个人从脑海中永远忘掉。
赵显默了默,“阿俏是如何知道…”话没说完,便自答自问,“噢,我许你自由进出藏书阁…”
赵华龄心中发慌,大声道,“那有如何!?晋宁侯府和我们家有什么关系!”
“蠢货!”老夫人对赵华龄毫不客气,“犯上作乱,仆大欺主乃家宅不宁之根本!”
赵华龄听得云里雾里,她不知赵檀生那个小贱货要做什么…心头一阵一阵的慌,总觉得这事儿多半又要无疾而终,不对!不仅仅是无疾而终,而是大祸临头!
檀生轻昂首,“乞巧乃二妹身边第一得力之人,与二妹进出相伴,说句不妥当的,恐怕乞巧才是二妹妹日日要见的那个人。而二妹妹是叔父嫡长女,是京师李家外孙女,是江西官场上排得上的贵女,故而,足可见乞巧的重要。”
这番话倒说得赵华龄很是愉悦。
哪知,赵檀生话锋一转,凛声道,“可这乞巧,乃至他李德顺一家都坑蒙拐骗,无所不为!闺女在内宅设赌局、说是非;老子在别庄吞粟粮,榨长工;亲娘在铺子里吃回扣,瞒主子!好一家豺狼虎豹!”
赵华龄猛然发懵,条件反射般高声反驳,“你瞎说八道!”
檀生顺势站起身来,袖中掏出一张叠成四折的笺纸,扔到赵华龄跟前,厉声道,“二妹且好好看一看!‘兹李乞巧设庄,赔率一赔十,下注十两白银’,下有乞巧亲笔签名与画押,由不得她不认!”
官妈妈“噗通”一声跪到地上,瑟瑟发抖,“这是妾身下的注,当时内宅里都在传,不信我家姑娘说的话是真的...小的一时气不过,就把身家银子就拿到乞巧姑娘那里下了注...小的怕乞巧姑娘不认账,就非得让乞巧姑娘写了凭据…”官妈妈俯身哭道,“小的就是一时气不过才去下的注呀…之后就算我家姑娘说对了,小的也没去乞巧姑娘那里兑现呀!”
姜还是老的辣!
官妈妈这是直接上场,未经彩排的呀!
真该让谷穗小朋友缩在旁边拿小本本记心得!
檀生无比惋惜。
“乞巧不过只是个十二三岁小姑娘,仗着婶娘和二妹妹的宠,竟敢在官家内宅里坐庄开赌局!”檀生怒气顿生,一副对这个社会很绝望的神情,“阿俏后来探了一探,内宅上下数十人都在乞巧处下了注,小则一两个铜板,多则一二两白银,小算一番,恐怕此番赌资有十数两银子!乞巧一区区丫鬟就敢在提醒按察佥事府中知法犯法,扰乱内宅秩序,没得带坏了我家姑娘!一个丫鬟尚且如此,这内宅...这内宅究竟有多裹乱!”
一个五品提刑按察佥事府里头,竟然有丫鬟设赌局,全员下注参与的事情…
相信御史一定很喜欢这个故事。
赵显脸色大变,几个大跨步从赵华龄手中拿到了那封凭据,白纸黑字,历历在目!
老夫人不由震怒,蒲扇巴掌拍在桌上,“把李顺德一家押起来!不!把夫人的陪嫁婆子、管事全都押起来!一个丫鬟搞这么大的故事,我不信谁都不知道!爷们儿在外头拼死拼活攒官声,娘们儿在屋里面子里子全都给兜出去了!查!给老身慢慢查!非得要查出个子丑寅卯来!”
赵华龄瞪圆双眼,双腿发抖,泪流满面,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就是个箱笼的事儿吗???
怎么…怎么就要查母亲的陪嫁了呀!?
不就是一顿饭的事情吗!!!!
檀生敛眉颔首。
太棒了。
去你妈的巴掌大的小馒头。